只见龙潭波身形下堕过速之时,双足互相一磕,提气上升,下坠的速度顿时便缓了许多,不由目瞪口呆,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外公的功夫竟已达到凌虚提气的境界。这般下降比之谢恩的缓慢攀援而下岂只快了十倍。只顷刻之间,白影一闪,龙潭波便已稳稳落地。谢恩望着他,只见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仰慕无限。
龙潭波道:“走吧。”带着谢恩出了右边山口,迳往山下驰去。谢恩身不由已被他带着飞行,只见面前景物飞快地倒退,耳旁风声呼呼,轻飘飘的,犹如腾云驾雾、足不点地一般,根本不用自己使半分力气。
不一会儿,停下身来,竟已到了长有耐寒林木的地带。龙潭波放脱了他手,道:“你往南,我往北。”飞身纵了出去,谢恩方觉眼前一花,雪地里已平空失去了他的身影。这种天外神龙般的身手,谢恩别说见所未见,直是闻所未闻,呆呆出了一会神,摇头苦笑,往南方奔去。
谢恩久居丛林,天目山几乎每年冬天都要下雪,雪地里猎兽在他倒是在行,寻了不多一会,便已赶出一群雪鸡。谢恩捏了几个雪团,飞身追去,没想到追了几步,竟已赶到雪鸡前头,只觉身轻足捷,比往常快了数倍。当下兜回头来,伸手一抓,便是一只雪鸡,连抓几抓,七八只雪鸡竟一只也没跑掉,虽知近日武功已然大进,但没想到竟已到了如此境界,不禁大喜。当下取出细绳,将七八只雪鸡捆在一起。
又再寻了半个多时辰,猎到一只野山羊和一只麋鹿,满载而归。会到龙潭波,龙潭波也收获甚丰。两人半月来初次下崖,兴致都甚高,谢恩想起父亲便在左近,便欲邀外公一同回去看看。
龙潭波道:“不用了,他早已离开此地了。”谢恩大惊,飞奔到半尘居。只见屋空人去,空余一道喷泉、两间茅屋孤零零立在谷壑之间。冷风吹拂,屋前草药东倒西歪,一片凋残凄清景象,不由呆在当地,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龙潭波摇了摇头,道:“那日你掉下望乡台,被我所救。他第二天找你不着,以为你已被重天教的人杀死,毁尸灭迹了。汹汹而去,想必是向重天教寻仇去了。这段恩怨,还要靠你化解。我不想他们自相残杀,更连累整个江湖,所以想与你再聚几日,便让你赶回中原,制止这场血拼。恩儿,不用伤怀,咱们走吧,时间快到了。”
两人赶回望乡崖下。此时那场大风雪的前哨已经到达,呜呜啸声越来越响。谢恩拉住那根绳索,便欲攀登。龙潭波道:“恩儿,等等,等那大风吹到这儿,咱们乘风而上。”
谢恩吃了一惊,道:“乘风而上?”
龙潭波微笑道:“是的,就是乘风而上。‘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是谓逍遥。’有外公在,你不用害怕。”一股睥睨天下的浩然之气勃然散发。谢恩一颗心怦怦而跳,在外公这独隐神龙身上实在已见到了太多的神奇。
在等待飓风来临前的这一刻,谢恩目光不由自主又望向左侧那道山缝,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外公,我想先上望乡台看看。”
龙潭波道:“找那个小女娃吗?不用去了,你那宝贝老婆早离开那里了。”
谢恩道:“我很担心,红狐狸身陷魔掌,即使没有生命危险,总……总会吃些苦头……”
龙潭波冷笑道:“吃些苦头?只怕未必!”
谢恩惊道:“你……你说什么?”
龙潭波叹了一口气,道:“有件事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但怕你老实,日后吃大亏,还是跟你说了吧。就在你们三人上望乡台的前一天,我看见她只身一人登上了望乡台,望乡门的人到门口来迎接她的。当时她虽戴着面具,但怎瞒得过我?你以后防着她点,她不见得安着什么好心。”
谢恩脸刷的变白,道:“我不相信。外公,你……你没看错么?”
龙潭波叹道:“我也但愿自己走了眼。这个女娃也许是真心喜欢你,但绝非易与角色。她暗中干的事,只怕你一件也不知道。”
谢恩脑中一片混乱,道:“不可能。我与红狐狸一同出的天目山,她那时还是第一次出山,此后一直紧跟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我,怎么可能会瞒着我?外公肯定是看错了,那个人绝不会是她。”
龙潭波暗暗叹了一声,道:“你以后见到她,暗中观察便是。她既连你也瞒,你也不要当面问她,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的。待抓住了她的真凭实据,再揭露她的真面目。”谢恩一颗心如刀绞一般,虽然绝不信外公所见之人是温红狐,但仍感痛苦之极。
蓦地里左侧山缝一股飓风呼啸而至,谢恩忍不住一个踉跄。龙潭波急抓住他手,道:“大风到了。快,凝元守一,气沉丹田。”话音未落,右侧狭谷的飓风也奔啸而至。两股巨流一撞,顿时形成一个极大的漩涡,龙谢二人身不由已地飞了起来,当真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身子在漩涡中心急速旋转而上。
谢恩正处于心神混乱之际,心静不下来,哪能凝元守一,没转得几圈,已然头晕目眩,昏昏然不知身在何方了。再转几十圈,只觉五脏六腑都翻了转来,腹中难受之极,内息混乱,真气杂沓,在四肢百骸间奔突来去。
龙潭波靠风力上崖已不知有几百次,早运神功护住身体,见谢恩双目昏沌,神情痛苦,潜运内力一探,吃一大惊,道:“快气归丹田,不可胡思乱想。”急输一股真气于谢恩体内,压制住他混乱奔腾的真气。
谢恩初次靠风力上崖,不及运功护体,又适应不了疾速旋转,身子是向左转,但真气却不能与他身体同步,自然而然逆流起来。谢恩只感周身无处不痛,忍不住大叫出来,蓦地里一股绵汩的内力自掌心劳宫穴涌进,头脑顿时清醒,忙借助这股真气,收归内力。此刻二人已上升百余丈,身子仍在急速旋转中,谢恩心知若顺调内息,必然不易,危急之下,干脆逆行真气,心想:“这也是取逍遥游‘无所不往、无所不能’之意了。”
没想到这一逆行真气,居然顺利多了。原来真气该自督脉尾脊椎“尾闾穴”运往头顶,搭鹊桥输入任脉,降入丹田是正道,谢恩逆之而行,先行任脉,再行督脉,于督脉之尾会阴穴输入丹田。初时真气随意念而流,甚是顺当,但突然走入岔道,谢恩顿觉头脑轰鸣,眼冒金星,胸口淤塞难当。便在此时,已到了洞口。龙潭波带着他一个斤斗,脱离风窝的旋力,跃入洞内。谢恩趁机定下心神,收束真气,消除胸口淤塞烦恶之感,心中大叫庆幸,身上背着的一只山羊却已失落,幸好七八只雪鸡与麋鹿都捆在腰上,安然无恙。
龙潭波丢下猎物,笑吟吟地望着他,道:“这一次又让你躲过了大难,你福气可真不浅啊。这般倒运真气,我还从未尝试过,你的勇气可嘉,临危应变也不赖。恩儿,我觉得,如果你想新创一派内功心法,便可从这逆行真气上开始。”
谢恩心头一震,道:“新创内功心法?我可从没想过。不过……不过……”
龙潭波道:“本门传至你这一代共是六代。第一代祖师爷是位女的,但具有绝大神通,传下了无妄功、大周天吐纳补神法与摘星功。第二代共有五大弟子,他们也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在此三门神功的基础上,各凭已长,分别创出了缥缈剑法、满天星剑法、随波掌法、日月掌法与袖手剑法。第三代传到了你太师祖手上,也创出了太虚步法与江湖行内功心法。到了我,这逍遥剑法也可算是我融先人之长所独创的吧。除了第五代你爹爹四人耽于世俗,没太大出息外,我派代代都有新武学创出。既然我们都能,你当然也可以。”
谢恩只听得悠然神往,两眼渐渐发光,心中的念头不可遏止地生根发芽。
龙潭波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怎么样,恩儿,这里的天时地利很难得,初期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狂风时紧时慢地刮了一日一夜,风力小时,龙潭波便陪同谢恩溜到崖底,待风力变大时,再乘风而上,谢恩便乘机练那真气倒行的法门。如此练了几次,自觉颇有进境。龙潭波笑道:“哈哈,这方法古怪之极却也巧妙之极,说不定你断开的经脉日后能经此法自行接续上去。”谢恩全身心都沉浸入巨大的创新激情之中,一时对温红狐的思念也冲淡了。
翌日午后,天空放晴,风力变小,已无法再借助风力,谢恩便静坐洞内研究。这种心法最是急切不得,谢恩只要稍一急躁,便感心头烦恶,胸口淤塞,吃了几次亏,得了乖,便极缓慢地运气,一觉不妙,立即停止,绝不莽撞。虽然进境缓慢,危险性却也大大降低了。
这日,谢恩正练得兴致盎然之际,龙潭波道:“恩儿,这门逆行真气的功夫,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练成的,在你的一生之中,尽可以慢慢研究探索。眼下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即刻动身了。细细算来,今天是正月十三,离二月十五还有三十二天,时间上还来得及。”
谢恩一震,茫然道:“我该动身了?”这半月来,从未感觉已过了新年,此刻更潜心于武学之中,更从未想过马上就要离开。
龙潭波道:“你必须在二月十五之前赶到嵩山少林寺去。若路上没什么意外,三十二天的时间,当是绰绰有余。”
谢恩更是不解,道:“为什么要去少林寺?”
龙潭波道:“我一时也说不明白,你去了就知道了。”
谢恩道:“那外公去吗?”
龙潭波一笑道:“我是逍遥派的前任掌门,门规所限,怎可以轻易进入江湖?何况我还需要留在这里继续寻找你太师祖。”
谢恩更加糊涂了,道:“那我不是逍遥派弟子吗?少林寺是中原武林泰山北斗,我一去少林寺,不也是身入江湖了吗?”
龙潭波叹道:“你还有俗事未了,不象我老了,心无挂碍。你去吧,到了你就会知道,我现在多说了对你无益。也许你会卷入江湖纷争之中,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不过希望你大事一了,能立即退出江湖,万万不可犹豫,一犹豫只怕你终身都难脱身了。”
谢恩心中充满了疑云,但见外公态度坚决,离别势不可免,再说离开红狐狸也太久了,也该去寻找她了,一时间思念之情骤起,当下与龙潭波依依惜别,攀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