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文士身穿蓝衫,面容清雅,四十来岁年纪,一付雍容华贵的样子,见谢温二人听了他的天簌魔音,竟然无动于衷,心下甚是诧异,当下玉笛离口,道:“两位少侠好深厚的功力。敝人这天簌魔音暗蓄内力,会使受聆者产生幻觉,两位功力虽深,只怕也聆听不得,敝人与两位毫无渊源过节,不想伤了两位,请两位迅即离开这里,离开得越远越好,别让敝人的笛声误伤了两位。”
温红狐诧道:“声音也可以伤人的么?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怪事。”
韩笛子见她不信已言,心下微怒,道:“你只是个小姑娘,天下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呢。敝人向来言而有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两位不必自找麻烦,若想太平无事,就请快走罢。”
谢恩道:“若先生不先吓唬我们,我俩本是要走的,这么一来,我俩倒想见识见识你这笛声是如何伤人的了。”
韩笛子脸泛怒容,沉下脸道:“两位既自找死路,可别怪我辣手摧花了。”按笛就口,玉笛中忽然发出瞿瞿叽叽几下急促而又尖锐的声音。谢温二人这番留了心,只觉心跳一急,立即运气压制下去,仍然笑吟吟的携手相握,坐在马上,若无其事,这几下如刀般尖刻之音似乎根本未进入耳中。
那老翁闭目静坐,依然无动于衷,北斗七剑却不由自主都是一抖,脸现痛苦之色。
笛声渐急,繁音密响,犹如珠玉乱溅,连绵急促不绝,本来以婉转柔和、清幽嘹亮见长的笛音中竟然发出铿铿锵锵的杀伐之音,令人心中平添出一股杀意。谢温二人只觉心跳与笛声合拍,笛声越急,心跳也越急,越跳越快,到后来直似要跳出口腔一般,不由悚然惊觉,再这般跳下去,岂不是要心跳过速而死。两人再不敢漫不经心,暗中运起无妄功护住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无妄功本是佛门一等一的内功心法,于摒杂止虑,收视反听,澄心静息最具功效,这一运功护体,那笛声便再也不能伤害两人分毫。两人静心运功,暗暗细听那笛声的转折变化之处。
那老翁仍是不动声色,北斗七剑却显出烦躁不安之意,几次三番欲跃起身来,终于都以极大定力强坐下去,七人都是武学名家,见多识广,心知这一站起来,势必一败涂地,全然受到笛声控制,连生死也都由不得自己了。
韩笛子笛声越来越急,见二小始终不动声色,心下也是暗服,曲调蓦然一转,变得细碎之极,似是叹息,又似哭泣,笛声凄凉,跟着曲调渐缓渐柔,回旋婉转,情致缠绵,令人心醉骨酥,心中顿生万种柔情。蓦地里笛声低沉下去,低到极处之时,又轻轻的发出几声响亮的挑逗之音,似是一个女子在柔声叫唤,软语温存,轻声呻吟。北斗七剑再也抵抗不住,天枢剑首先崩溃,随着笛音狂舞起来,跟着其他天权、玉衡六剑也一一手舞足蹈,踏着笛韵节拍起步转身,侧腰抬腿,做出自己平时连想也没想过的动作来。那老翁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谢恩陡觉心中升起一股柔情,热血沸腾,不能自己,温红狐双眸也泛出一层闪亮的光波。两人因景触情,受乐声感召,只觉面前的情人浑身焕发万丈光芒,泛出令人眩目的光彩,心中更加仰慕无比,激情荡漾,便要相拥在一起。总算两人功力非同一般,心底深处尚有一丝清明,在这危急关头,强自抑制住自己的欲念。但两人贴身而坐,肌肤相亲,体香互闻,这般自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谢恩猛提一口真气,大叫道:“红狐狸,快分开!”一个筋斗翻身下马。
温红狐被他这声大喊一震,也一个鹞子翻身,落在马的另一侧。两人盘膝静坐,掌心相对,横于胸前,潜心运功。无妄功原本乃佛门至纯、至阳、至刚的一门神功,无妄之意即是要去妄、去贪、去杂念、去一切相,所谓无欲则刚,最忌着相。两人先前不能抵敌笛声之故,乃是因为心存抵御之念,既存此念,便是着了相,一着相便分了心神,心神一分则精气涣散,最易为敌所乘。这时两人全神贯注,只是一味运功,不再存任何杂念,将一股热烘烘的内息自丹田运往尾闾,沿夹脊而上,过玉枕,舌抵上腭,搭鹊桥引内息而下,复降丹田。这般真气一连动转三个小周天,立觉意与神会,神与气合,灵台一片空明,心田无尘,真气活泼泼流转周身,身子象是泡在温水中一般,通体舒泰,进入了物我皆忘、返朴归真之境,再也不受外物感召。
韩笛子见两小居然能在危急关头脱出险境,暗自心惊,脚踩八卦,头上冒出腾腾白气,功力渐渐发挥极致。那笛音忽而如幽山流泉,叮叮咚咚,清脆悦耳,令人心寂;忽而又如密林枭鸣,幽谷鬼哭,令人心悸;忽而清风和拂,天簌齐鸣。自然界各类声响皆入耳中,笛音变幻不定,心中映现的尽是笛声所指的,时而充满肃杀之气,令人毛骨悚然,时而缠绵婉转,又令人心情柔和。
这种种魔音仅管暗藏无穷杀机,在谢温二人听来,却直如风拂树梢、落叶堕地、波生潮涌一般无异。北斗七剑已呈疯狂状态,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扯,衣服破碎不堪,脸上胸前也抓了无数血痕,头发散乱,脚步踉跄,呵呵大叫。谢温二人见了,暗暗心惊。
那老翁面露痛苦之色,也堪堪将要抵挡不住,背脊直耸,似乎身上痒得难受,忍不住要大跳起来一般。韩笛子见大功即将告成,笛韵陡变,耍了几个花腔,突东突西,乍前乍后,方位捉摸不定,在他四周飘忽来去。他一直站立原地未动,竟能将笛声变得宛如另一个地方发出来的,而且响一个曲调换一个方位,变位快捷无伦,这份吹奏功夫端的是罕见罕闻。
那老翁忽然觉得似有两支笛在两侧同时吹奏,心知不妙,这两支笛中,只有一支是真的,另一支是为了要引开自己心神,以便乘虚而入,当下凝神细辨哪一支笛中所发的韵声才可能是真的。哪知韩笛子的天簌魔音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他这一聚功凝听,正着了他的道儿,心儿立即跟上了笛韵的节拍,同步跳动起来。那老翁若强自运功抵抗,本还可支持一阵,只是势必伤及内腑,元气大损。当下他一挺身站了起来,摇摇手惨然道:“罢了,罢了,你别再吹了,我认输就是。这张不值钱的狗皮膏药还你便是……”
韩笛子笛音一歇,道:“算你识相。”他玉笛一离唇,谢温二人顿觉通体一松,站了起来。北斗七剑依旧狂舞了片刻,脑海中的幻象才渐渐消失,逐渐安宁清静下来,衣衫破烂,满脸血污,萎顿在地,已不成人样。
谢恩朗声道:“这位前辈,晚辈数日前曾在贡嘎山脚听到有人以内力送笛,晚辈好生钦佩,不知可是这位前辈?”
韩笛子惊讶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怎么也听到了?那日这孟老头趁我不在,溜上贡嘎山偷了我的灵丹妙药,我用笛声追他,已然来不及。嘿嘿,这老小子以为他的腿快,我追不上他,可是任他逃到天涯海角,最终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喂,孟老头,别磨蹭了,快将驳筋续骨膏还我。”说着右手一伸。
那老翁口中认输,到当真要他交出那驳筋续骨膏,却又万万舍不得了,袋内摸摸,怀中掏掏,兜里抖抖,半天不肯拿出来。
温红狐道:“那驳筋续骨膏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贵?劳你大侠这么不顾寒风霜雪,千里迢迢地追赶而来。”
韩笛子面露得色,道:“这驳筋续骨膏乃以特效药方配制而成,从采集药材到制成药品,通常要花三年时间,这世上只有我韩笛子一人会做。任何人断了骨头,伤了筋脉,只要贴上这付膏药,不出三天,立时便好。这驳筋续骨膏世上只有三帖,孟神农不识好歹,竟敢溜到我箫笛宫中来偷盗。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让孟神农这糟老头子瞧得上眼的药物,这天下那还真少得可怜。”
温红狐眼睛一亮,道:“你这膏药真有这么灵?我可不信。”
韩笛子大怒,道:“我韩笛子说的话你竟敢不信,我……”
温红狐从怀中掏出一盒寻常的金创药,道:“我这盒药能将死人救活,你信不信?”
韩笛子还未答话,那白发老翁孟神农已然双目放光,急道:“你这药真有这么灵?拿来给我看看。”身形一晃,不见他曲身作势,身子已来到温红狐身前,伸手去抢她那盒金创药。
温红狐左手拂出,候在半空,状如兰花,美妙无比,孟神农这一抓若继续抓下,势必将寸关、大陵等穴送到她的手指上去。孟神农变招也是极快,施展小擒拿手,右手往下一沉,反手点向温红狐的腕脉。温红狐陡觉一股力道自下反激上来,立即中途变招,食中二指斜斜伸出,指向对方间使穴。孟神农脸上变色,连连变招,向金创药盒上抓去,温红狐总是蓄势以待,不论对方如何变招,五指总是隐隐指着对方腕脉要穴,令对方不得不中途收招。
两人倏息之间,已各以最上乘的精妙手法交换了几招,孟神农心知对方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再斗下去也讨不了好,收招后退,虽然以一个武林前辈身份斗不下一个少女,也毫不气馁,双眼只是定定地盯着温红狐手中的金创药盒,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