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逐客越斗越是心惊,心底深处一股凉气直冒上来,自己数十年修为,竟还斗不过自己一个年纪轻轻的徒儿。两人出招都如闪电,风动枝叶,晨光熹微,风沙渐散,天朗气清,两人不一刻间便已斗了二百回合。武功稍浅之人只能看见二人身形乍分复合,剑光缭绕,也不知哪一个是温逐客,哪一个是谢恩,更别说看出他们是如何出手的了,个个瞪圆了眼睛,张圆了嘴巴,早已说不出话来,尽皆悠然神往。
眨眼之间两人已斗到了四百招。温逐客竟是一招未攻,无论他出剑出拳,只要身形一动,谢恩长剑立即刺了过来,迫得他半途收招。谢恩剑速并不奇快,但角度奇诡,似乎后发先至,静待温逐客自己将手腕、胳膊、腿踝自行送上去一般。温逐客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可说无一不通,但却从未见过谢恩这等剑法,他的剑法看似散乱无章,漫无目的,但剑路其实极是严谨,一剑连一剑,合缝相扣,绝无余裕。不但温逐客冷汗直冒,连龙玉女也是惊讶不已,自己儿子何时学到了如此神奇的剑法。
此时双方数十名高手都已停手罢斗,静观二人恶斗,澄明方丈、洞空道长也已从蟒蛇阵中脱困,并肩而立。两人武学见识可说极为渊博,少林武学更是浩瀚如海,被誉为天下武学发源之地,但是两人平生之中却也从未见过这等化平淡为神奇的无上剑法,直看得暗暗心惊,惭愧不已。
不知不觉间日头升高,阳光普照大地,积雪融化,阴翳尽散,照得众人浑身暖融融的。温谢二人出手均比闪电还快,已不知交手了几千百招,突然听得一声裂帛之声响起,白光一闪,温逐客的短剑已脱手飞向天去,众人尚未明白过来,谢恩的长剑已笔直点在温逐客咽喉上,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温逐客面色惨然,道:“恩儿,你从何处学得这般精深博大的剑法来,为师认栽了!”
陶无俦、陆阴阳等人齐声喊道:“谢兄弟,不可伤他!”身影晃动,十余人齐抢过来。
澄明方丈道:“阿弥陀佛!”僧袍飘飘,已横身拦在谢恩身前。洞空道长、莲花神尼等人也纷纷掠来。
龙玉女叫道:“恩儿,快杀了他,替你爹与丹儿报仇。”
便在众人纷纷嚷嚷之中,谢恩突然扬手一掷,宝剑带着一道绿芒高速射出,嗤的一声,石屑溅飞,直没入了峭壁之中,道:“这不公平,我的剑法师父丝毫不知,师父的剑法我却尽已知悉。师父,咱们不用兵器,再斗一场罢。”
温逐客道:“你要跟我比掌法?你自信胜得过我?”
谢恩道:“不,恰恰相反。”
温逐客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谢恩眼望远方,道:“我是因为红狐狸,也为了报答师父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因为师父只有打败了我,才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温逐客心中一动,道:“我如果打不败你呢?”
谢恩道:“你如果打不败我,你就必须退隐江湖,跟以前一样。那样……那样我们就又可以象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龙玉女厉声道:“恩儿,你不可以这么做!”
澄明方丈等六大掌门也纷纷道:“谢少侠,兹事体大,望你慎加考虑。”
谢恩双目直视温逐客,道:“师父,请!”衣衫微微飘动,全身已处于一触即发的巅峰作战状态。
温逐客道:“好,无论我是输是赢,我都会记得你这一份情的。”轻飘飘踏前一步,左掌直拍而出,掌未老,招已变;右手盘拿,成擒拿式,与左手互为呼应,连环攻击。谢恩顿觉劲风刮脸如刀,忙展开太虚步法,滑开五尺。这一滑端的如鱼游于水,轻灵之极。众人齐声喝彩。
温逐客心下也是一凛,展开身法,身躯有若一叶在空飘浮,摇摆不定。谢恩哪敢有半丝轻忽,当下竭力将太虚步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以与其对抗。这太虚步法乃昔年游逍遥与方荨合创,后来又被龙潭波加入毕生心得。游、方、龙三人俱是极具智慧灵思之人,太虚步法经三人这么一去芜存菁,已是逍遥派中最精深的武学之一。温逐客身法虽然奇异,但邪气较重,比诸太虚步法以正为基,光明磊落,却显得不如了。当然这其中的差异只有龙玉女等寥寥三数大高手才看得出。
谢恩自从练成了逆转真气的法门,功力已激进十倍;此后又日夜弹奏伤心断肠曲,这伤心断肠曲中包含的内功心法也极为高深,谢恩数月不绝弹奏之下,功力早已又增几倍。而逍遥剑法举手投足间本与内息相连,谢恩每练一遍逍遥剑法,内力便不知不觉增进一分。此时的他,内力之深实已不让于温逐客,只是他自己还不知而已,又兼经验不足,心中亦存畏惮,所以开始数百招之内,总不敢放手进攻,全取守势,处处落于下风。
温逐客却暗自骇异不已,只觉他内力绵绵不绝,无穷无尽,数度强攻不破。掌势渐渐加快,运转如飞,斗不数合,温逐客突地变招,一掌自下向上反挑上来。这一着大违常理,谢恩猝不及防,只得挥掌迎上,砰然一声,只觉手臂剧震,胸口憋闷,直欲喘不过气来,忙一个筋斗,向后急翻三丈。温逐客身子也晃了一晃,面色微微一红,但瞬间即逝,谁也没有察觉不出。
便在此时,铮铮数声,突然有琴音响起。琴音哀怨,似凄叹,似哭诉,幽幽咽咽,令人心为之碎,肠为之断。众人齐把目光投向琴音传来之处,只见一白衣女子端坐于石,膝上横搁一张七弦瑶琴,丽颜上隐有忧郁之色。众人顿都认得,这人正是从前的明月堂主冷嫣葎。
冷嫣葎自从相随谢恩之后,日夜听他弹奏伤心断肠曲,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已学会了这首曲子。她本是辽国皇族后裔,琴棋书画无不涉猎,且她聪颖好学,要学会一首琴曲自不太难。她虽不会此曲中的内功心法,但琴技颇为精湛,且又是一个伤心人,琴韵之中隐隐然也现悲伤凄凉的意境,令聆者禁不住喉头哽咽,潸然泪下。
谢恩顿时精神大振,他所习内功,本与伤心断肠曲有息息相通处,可说此曲已融入了他的生命中。此时在琴音的激发下,浑厚的内力被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拳脚到处,重若泰山,闪转腾挪,矫胜虎豹。温逐客顿感吃紧。
蓦地里砰的一声,两人双掌再度相交,各自气血翻涌,向旁横跃三步。这一次竟然功力悉敌,平分秋色。温逐客越来越是吃惊,只觉谢恩内力似乎在逐渐增长,源源不绝,永无衰竭一般。谢恩灵思泉涌,拳法掌势之中渐渐融入了逍遥剑旨“因势着招”的精华,不再拘形格势,而以克敌制胜为第一要务。温逐客渐觉难以应付,心头憋闷不畅,郁气难宣,突然长啸一声,双掌齐推而出,掌力如排山倒海般直涌了出去。
这一掌乃他全身功力所聚,谢恩岂敢大意,当下力运掌心,双掌在胸前划了一个半圆,迎击而上。
轰的一声,双掌相击,灰尘弥漫。灰尘散去,只见温谢二人双掌已粘在一起,均都睁目凸眼。谢恩本不欲与师父比拼内力的,但掌力一接上,对方内力即如浪潮般一波一波汹涌攻至,哪里脱得开身,唯有拼尽全力,才堪堪抵挡得住这股凌厉的来势。
澄明方丈等人见状俱都一惊,此等大高手比拼内功,一交上手必然是不死不休。洞空道长性情急躁,挺剑便欲攻击温逐客,但见嗖嗖声响,鬼门关立时掠出十余人挡住他去路。洞空道长心知一动手又会引起群斗,只得退回。群豪也紧盯鬼门关人,以防他们突然袭击谢恩。
温逐客与谢恩比拼内力,实是迫不得已。只因见他掌法变化越来越是夭矫莫测,只怕再过一会,自己便要落于下风,只得寻机以数十年修炼的第九重无妄功与他相拼。但内力甫与谢恩相接,便觉他功力奇厚,竟已不在已下,不由大吃一惊。不一刻,两人双掌间已冒出腾腾白气,又过一会,头上亦升起袅袅白烟。白烟愈聚愈浓,两人头顶时隐时现,有如浮在云端一般。
但见二人一个脸色越来越红,一个面容愈来愈白,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此刻万籁俱寂,全场之内,唯有哀怨的琴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凄凉。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又过去了,二人仍是僵持不下。温逐客一世英雄,横行天下,创下赫赫鬼门关,遍布天下各地,威震江湖与朝廷,今日却在徒儿手中受挫,心头愈来愈是烦躁,内力源源涌出,有如涨潮,一浪更比一浪强。谢恩却心田寂然,灵台空明,浸润在伤心断肠曲曲韵之中,犹如在冥思默想一般,任他攻势是强也好,弱也罢,他全然都已置之度外,似乎他神思已游万里,不在此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