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湖畔,落日鳞波。
一少妇正缓缓向湖心移动,湖水已漫至腰际。她背后还绑着一个婴儿,任由婴儿大声号哭,她也只做未闻。
这世上每天死的人多了,她若不愿活,外人又何必强求?
百里俊这样劝着自己,身形却蜻蜓点水般跃上湖面,落在那少妇前面。
“啊!”她吓了一跳,险些摔倒,惊魂甫定方大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百里俊轻笑:“你要做什么?”
她说道:“我想死不成么?”
百里俊道:“我也想死啊!长得这么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少妇见他语声温存,心知他想救自己,尖声道:“你给我让开,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百里俊道:“大嫂说的没错,我不能决定你的生死,但你又岂能决定你背后婴儿的死活?”
少妇怔住,沉吟半晌,忽而转回上岸,将婴儿解下抱在怀中细细端详,哽咽着道:“小山命苦,是娘的错,险些害了你的命。”转身解开衣襟便旁若无人的给孩子喂奶。
那婴儿口中有了食物,哭声立止。
百里俊背对着她,问道:“大嫂家中是不是有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看在下能帮些什么忙。”
那少妇转身看了一眼,见他背对着自己,想他是个正直之人,便将遭遇说了。
原来她是外县大户人家之女,前年与附近羊三村教书的刘先生婚配。不想刘先生短命,今年突发疾病死了。村里正看她年轻貌美,便欲强抢,她誓死不从。里正便串通地主提高了她家田租,以此威胁。见她仍不就范,便趁她不在家纵火烧了她的房子,诸般家私一尽烧毁,一时走投无路便起了短见。
百里俊听完,拿出一大锭银子送给她,让她先找个地方落脚,并问明里正居处。
本来一时激愤想教训一下那里正,忽又觉百无聊赖,自苦经历,心说我是谁?遭了天谴的一个不祥之人啊!有心不管,却也不忍,思来想去,用头巾蒙了半边脸,来到村内铁匠铺,让铁匠帮忙指导,亲手打造一张带笑脸的面具。
一个多时辰,一张容貌周正、笑容可掬的铜皮面具做成了。这面具只遮额头和左面颊,眼口鼻尽露。
里正烧了那少妇家房子,料她早晚是自己囊中之物,得意忘形,喝得酩酊大醉,正欲睡去。忽觉屋内有亮光,迷迷糊糊中见一个古怪的人站在自己眼前,顿时吓得魂魄皆冒,酒也醒了大半。刚欲喊叫,忽觉喉头一痛,张开嘴巴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吓得哆嗦到炕角。
百里俊本想一杀了之,但又觉他罪不至死,几拳几脚下去早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说:“我若再听说你欺压良善,定将你大卸八块扔去喂狗。”
里正早被打的七荤八素,没命般点着头。
百里俊转身欲走,忽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过夜?又点了他昏睡穴扔在地上,自己倒在炕里便睡。次日鸡鸣,将那里正踢醒,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那里正哑穴早自然解开,只觉浑身剧痛,趴到地上起不来,呻吟着道:“大王饶命,我……我哪配知道大王名讳?”
百里俊又踢了他一脚,道:“告诉你,我叫中风大侠,记住没?”
里正头晕脑胀,不知他何意,也不敢表态,嗫嚅道:“记,没记……”
百里俊喝道:“记住,若有人问是谁将你揍成狗样,你就说我叫中风大侠,否则我就把你打成中风样!”
里正以为自己听错了,犹犹豫豫说:“知……知道了,中……风大侠。”
百里俊笑道:“不是风大侠,是中风大侠。”说完出门上马,抱路直行。琢磨那里正若说打他的是“中风大侠”,别人还不以为他被打傻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县里出了“巨寇”,县主岂能不问?里正说的话没人信,越是没人信他越想解释,众人真以为他被大傻了。知县知他需要数月调养方能痊愈,此时又有人花了银钱想买这小官,便将他革职,所谓恶有恶报了。
就这样他一路走一路行,一会到了宋境,一时又是金人地界,没事时便以头巾遮面,带上面具便用中风侠的名号打抱不平。
虽做的事儿都不大,但毕竟是侠义行径,市井民间、讲书唱戏的也喜欢夸大,几个月下来,“中风大侠”的名头也慢慢响亮起来。
为方便行事,他还到裁缝铺做了一件可以反穿的襕衫,内红外青,平时穿青,变作“中风大侠”便穿红。
其时,宋人禁忌反穿衣,对于女人有“反穿罗裙,另嫁男人”的说法,对于男人则表示诅咒自己的亲人死去。但他自苦是六劫天煞,又没什么亲人可亲,心无挂碍,便更加纵性任情起来。
他嫌马走的快,早换了一头青驴。他倒骑青驴,任由行走,从不问这是何时,此是何地。
这一日正行进至长举县一带,正处于金国的成州、凤州与南宋兴州的三州交界处。
还不算冷,竟下起了鹅毛般雪花,落地即融,道路泥泞。
路口转出一大队人马,一群金兵挥鞭舞棒,押着上百人向北而行,皆是男子,有老有少。
看装束,被拘之人皆为大宋百姓。道路泥泞,他们不时有人滑倒,便受到鞭子猛烈招呼,苦不堪言。
虽不知其中缘故,但见宋人受了欺凌,百里俊不觉怒火中烧。刚欲找个偏僻处换上“中风大侠”的行头,哪想已有几个金兵挥舞着狼牙棒围了过来,喝道:“你是宋人,到我大金国做什么?赶紧下驴受缚。”
下驴受缚?百里俊暗自好笑,乖乖的从下驴受缚。
大雪纷飞,遮挡视线,那些金兵上前将他揪住时才发现他脸颊上两块伤疤,形貌有些骇然,骂道:“妈的,原来是个丑鬼,好在年轻,权且充个数。”不由分说便将他拖入队伍尾端。
百里俊不明所以,问道:“军爷,不知绑小的干啥?”前面汉子回头示意,可惜已经晚了。那金兵拿起鞭子狠狠抽了几下,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叫你多嘴。”
百里俊神功护体,鞭子落在身上如挠痒痒一般,寻思他们抓捕宋民壮丁,必是工事,反正闲来无事,何不一探究竟?打定主意,便不再询问。
向北又走出半个时辰,大雪已停。一阵寒风迎面吹来,缓缓送过一阵筝音,时而深沉婉转如处子观月,时而清越激昂如大河奔流。
百里俊虽不擅琴,但跟紫云、红霓倒也学得一些粗浅技艺,那演奏者用内力将琴音散出,是以很远便能听得清楚。
这时,筝音突的发涩,显然弹奏者满腹心事,已有些焦躁。
队伍向前走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他举目观望,一锦衣少年盘坐在道旁石上,双腿上横着长筝,正旁若无人的弹奏着。
这少年身材娇小,眉清目秀,脸色粉嫩,既显文弱,更露娇俏,百里俊顿时欢欣若狂。此非别人,正是无肠公子,只不过无肠公子动作有些阴柔,似乎身材也小了点,倒让他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