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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朔风

不见故明 日月不照 4532 2024-07-11 13:39

  义州以南百余里的安州,已经成了倭军前锋大军的驻地,本就不富裕的安州城在官军一败千里之后直接被放弃,倭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了这里,倒也没有大开杀戒,因为这里实在是贫瘠得无可搜刮,倭军甚至将营帐安置在了城外。

  中军营帐之中,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渍的男子被两个兵士叉跪在地上,呼吸薄弱得看不到胸膛的起伏,似乎下一口气便再喘不上来。

  年轻修士端坐在高处,悠哉地打量着男子,“李儁大人,还不肯说吗?”

  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正是陪同安平乐千里迢迢来到书院的李儁。

  几滴口水混杂着血水从他的嘴角滴落,他晃晃悠悠抬起头,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怔怔地看着那人,猛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痴如狂,眼神变得狰狞,“北六息,你慌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北六息不气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笑得累了,示意了兵士一眼,李儁立刻挨了一记猛拳,立刻蜷缩在地,连哼声都发不出来。北六息这才慢悠悠说道:“我真是不懂,你费了那么多功夫才把公主带到明国,就一直呆在那里不好吗?居然还敢回来,是以为凭一个公主就能笼络民心吗?”

  李儁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背上立刻又挨了一记重击。

  “噗——”一大口血喷在地上。

  北六息抖了抖裤边,以免粘上血渍,“就算陛下下落不明,也还有那么多宗室,轮得到一个流亡公主继承大统?”

  李儁抬起头,讥讽地看着他,“宗室?宗室不都被你们杀绝了吗?”他张嘴说话,血水就顺着嘴角淌下来,浸湿了一大块地方。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天道院不也是宗室所设吗,掌门武功盖世,又尽心为民,值此大乱,理所应当继承大统,与日人合力反抗明国。”

  “那你让他登基啊。”李儁轻蔑地看着他,“不敢吗!”

  “倒也不是不敢,只是国逢大乱,公主尚且流落在外,掌门心念公主安危,无暇登基。”

  “哈哈……”李儁低声笑着,血水不住地淌下,很快,李儁的声音就越来越小,直至了无生息。

  “死了吗?”北六息问。

  兵士上前探了探,回道:“还剩一口气。”

  “拖下去,等他醒了接着审问。”

  “是!”兵士们将李儁拖了出去,他的身体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迹,看得触目惊心。

  少顷,门帘再次拉开,一名披甲将军走入,随意地踩过地上的血迹,北六息为他让座。

  “还没有找到你们的公主?”

  北六息摇摇头,“这些读书人都很蠢,死也不肯说。”

  “是很蠢,蠢到居然以为一个回国的公主就能重振他们的军心。”

  “黑田将军所部骁勇善战,想必不日即可剿灭残余官兵,到那时即便找不到这个公主也无所谓了。”

  被称为黑田的中年武将摇了摇头,沉声道:“明军已经入境了。”

  “哦?”

  “小西行长全军覆没。”

  “当真?”北六息眯起眼睛,他知道这个将军,他和他麾下的军队在追杀逃亡朝鲜官军的时候几乎是所向披靡,让官军闻风丧胆,没想到转瞬间就被明军全灭。

  “据逃回来的人说,那支明军动如山海,军威之胜不可硬撼,更为重要的是——小西本人是被一个明国剑客所杀,他的部下只看到一道青光闪过,他们的将军就一命呜呼,从而一败涂地。”

  青光。

  北六息只想到了一个人,他收起了轻佻的表情。自从逃回朝鲜,人人对他恭敬有加,更无人敢与他交手,他似乎又找回了往日的傲气。

  但如今,在明国仓惶逃命的回忆随着义州城外的那道青光一齐涌了出来。

  黑田看他的脸色不对,询问道,“北君,怎么了?”

  北六息摇摇头,“这个人很厉害,天道院怕是要有灭顶之灾……”

  与被倭军占据的安州一样,千里之外的大明京城也是一派肃杀,但这里既没有被外族占领也没有大盗杀人,只是天子下令罢免了大批官员,引得人人自危。

  可能对于权贵来说,被罢官比死了还痛苦吧。

  自从嘉善公主成婚以来,天子便数下诏令,要求京外诸官“彻查林党”。

  短短数日,已有多位京官被罢免归乡,外官更是不计其数。

  礼部尚书周明志,因其早年曾前往书院求学,虽然未遂,却仍被罢免。

  都察院左都御史方和,以其曾著书立说认同王阳明之学,被罢免归乡。

  此外还有苏州知府冯开诚、常州知府章密、永州守备杨山河、宣府总兵胡尹……从南到北,从文官到武将,无一幸免。

  这些人有的曾经和书院有过交情,有的则从未与书院打过交道,却都被一一罢免,理由无一例外全都是“林党中人”。

  那些是林党?没人知道,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被罢免的人,正因如此才使得人人心慌,惶恐不安,他们只能纷纷写诗自证清白,或与书院断交,表明忠于朝廷。

  杨继盛首当其冲,他的旧友同僚纷纷噤声,更多人是写了断交信送往他家,一时间杨家小小破院竟被信函堆满,不过杨继盛是对此全然不知,他正在牢中受刑。

  王世贞的家门同样没能幸免,不过他紧闭大门,不与任何人来往,倒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京官人人自危,朝纲混乱,但或许这就是有些人想看到的。

  嘉靖皇帝负手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纷纷扰扰的京城。

  “王世贞还在闭门吗?”

  一旁的严嵩答道:“回陛下,仍在闭门。”

  “他可算学聪明了,知道要少说话——杨继盛如何?”

  “刑部已经审了他数天,他的回答都是‘不知林党为何物’。”

  嘉靖点点头,“能抗这么久,的确是条汉子,朕也知他是清官,可惜……他必须要做这林党中的第一人。”

  天子御下不以喜怒,这一点严嵩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他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折,说道:“陛下,朝鲜丞相的奏疏到了。”

  “说的什么?”

  “大意是属国之臣感激天朝相救,世世代代不忘此恩,只是……疏中还特地提到了天朝剑仙的英武之姿。”

  嘉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林寻舟到了朝鲜,这本就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应该到朝鲜去,他必须到朝鲜去。

  “等他回来,就要来杀我了。”嘉靖平静地说道。

  “林贼武功盖世,的确不可硬抗。”

  “是啊,怎么办呢?”嘉靖眺望远方,这大好河山、这无上权柄,莫非真要断送在林寻舟手里?

  “臣有一计。”身后严嵩开口,“如臣年前所说,如此高手,必将其置于不可脱身之地而后杀之。”

  嘉靖静静地听着。

  “臣先前以为此地必然是书院,然并非如此:朝廷大可使计诱之,使自入死地。”

  “怎样的计策?”

  “平心而论,林寻舟才思敏捷,且深谙世道,洞察人心,寻常计策万不可行,然其终究为一少年,血气方刚,最宜怒火攻心,所是盛怒之下,即便是千军戒备的皇宫,想必他也敢闯,只是进来容易,出去则难。”

  “盛怒?怎样才会引得他盛怒呢?”

  “比如亲近之人的死——徐爱。”

  嘉靖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严嵩恭敬地等在一边。

  良久,嘉靖说道:“使朕杀了师兄,岂不是陷朕于不义?”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严嵩立刻行一大礼,“臣愿为陛下效劳!”

  “这可是大功一件呐。”嘉靖盯着严嵩,“你要什么?”

  严嵩咽了口气,恳切道:“严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有鞍前马后之劳,如今老臣垂矣,犬子无能,严家势必没落,老臣只望陛下能赐犬子一个闲职,远派他乡,使其平稳度日。”

  一番话说完,严嵩几欲泪垂,嘉靖看着眼前这个替自己操劳多年的首辅,忽然一下子也觉得自己老了,和严嵩一样老,于是他点了头,“准。”

  刷——两道剑影交叉而过,最后一名披甲倭兵踉跄着倒在地上,环顾四周,一共有八具倭兵的尸体,他们是一队前锋斥候。

  林寻舟蹲下身子检查倭兵的尸体,谭如鸣在一旁看着他。

  “你没必要出剑。”林寻舟突然说道。

  “什么?”

  “因为你的剑法拙劣到根本砍不了人。”

  谭如鸣明白过来他是在讥讽自己,柳眉一横,“小女子当然不能和剑仙大人比,不过好歹也还是蹭得到人的。”

  这话谭如鸣说得有些心虚,因为除了最后一个倭兵,先前的数人她碰都没碰到就被林寻舟取了性命,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哦?”林寻舟接着去翻下一具尸体,“那你知道我们的差距在哪里吗?”

  “在哪里!”

  “就在于我的剑上没有血迹,而你的有。”

  谭如鸣定眼一看,果真如此,不由得万分差异,“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用的是剑气,你用的是剑身。”

  谭如鸣啧啧两声,“小师叔偷偷教你的招数,我怎么会呢。”

  哗啦——一直翻到第四具尸体,林寻舟终于从他身上翻出了一张卷轴,上面是一张画像,画的人林寻舟也认识。

  “安平乐?!”谭如鸣惊呼。

  “是李平乐。”林寻舟将卷轴卷起,收入怀中。

  “等等!为什么这些人会在追杀她?”

  “这不是很明显吗——现在朝鲜大乱,无人做主,她那个蠢随从以为凭着她公主之名整合残余的军队,以期救国,所以带着她跑来送死,现在多半是走散了在被倭兵追杀。”

  谭如鸣怔了怔,一把拽住林寻舟,“我们得去救她!”

  林寻舟反手把她拨开,“我才不去!”

  “她是你学生!”

  “我从来没承认过!”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寻舟按住谭如鸣,厉声道:“我没那功夫——在义州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想多管闲事,只想早点找到小师叔!”

  谭如鸣默然流泪,一声不响地收剑回鞘,去牵自己的马。

  “你做什么?”林寻舟皱眉问道。

  “我去找安平乐。”谭如鸣抹了抹眼泪,朝他笑了笑,“你自己去王京吧,你那么厉害,没有我拖累,肯定很快能找到小师叔吧,我也很想念他,就拜托你了。”

  要挟?

  林寻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词,随后又将其否定:谭如鸣不是这种矫情的人,而且自己一直笑话她是个累赘,或许她真的以为拖累自己了。

  “大半朝鲜都在倭军手中,你碰到他们便必死无疑。”林寻舟冷声道。

  “我知道——可安平乐还是个孩子,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林寻舟冷冷看着她,“那你往西走,往我们来的路走,倭军自东而来一无所获,她肯定藏在西边。”

  谭如鸣点点头,轻声道:“谢谢,小师叔的事就拜托你了。”说完便牵马而去。

  林寻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真的——必死无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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