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和尚转过头,朝地上的疤脸汉子嘿嘿一乐,重又归座,慢条斯理的拾起筷子,挟菜入口,吃得滋滋有声。旁边那个黑脸汉子见势不对,忙拎起梭枪跳过来,他眼力不及傅少峰,一时未能搞清同伴是如何中招的,但隐隐中感觉必是这丑和尚做得手脚,情急中无暇细思,手中梭枪一摆,大喊道:“丑鬼,你找死!”抖手一枪,直朝和尚前胸刺去。
他这梭枪长约四尺,单手使来,近可盘打,远可投掷。在十八般兵刃中属于外门家伙,此人在帮中位列十三凶,平日里一向枪不离手,此时挟怒而发,又疾又狠,偏赶上那和尚正仰脖朝天,引杯就唇,黑脸汉子心中窃喜,眼瞅着即要在和尚胸口戳个透明窟窿,陡然间手腕猛地一挫,梭枪如中铁板,再难推进半分,凝神一看,只见枪头正被一双竹筷死死夹住。
黑脸汉子两个眼珠几要努出眶来,暗叫有鬼,想那竹筷何等脆弱,居然能挡住自己的梭枪?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此刻由不得他多想,抓着梭枪奋力回夺,哪知那两根竹筷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钳,无论他如何发力,梭枪却纹丝不动,一时间急得他额头汗出如浆,而那和尚却一脸轻松,一只手用竹筷夹着对方的兵刃,另一只手还端着酒杯。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好像没事人一般。
旁边傅少峰看得暗暗咋舌,自忖像和尚这般做法,自己虽也可勉力办到,但决计无法像此人这样轻松自如。尤其是那竹筷上还满是油汁,滑溜至极,普通人夹菜尚恐不稳,此人手劲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眼见二人势成僵持,傅少峰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劝解一下,这时就见丑和尚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自言自语道:“辣块妈妈,这店里的椅子怎地这么硬!换张软的吧!”说着竹筷微微一抖,黑脸汉子只觉手中梭枪嗡的一震,再也拿捏不住,手一松,那枪杆一下戳中胸口,黑脸汉子只觉前胸一麻,暗叫不好,有心转身逃走,但此刻四肢脱力,摇晃两下后一头栽在那疤脸汉子身上,好似叠罗汉一般。
这丑和尚也实在欺人太甚,过去一屁股坐在二人身上,还上下颠了颠,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舒坦!真舒坦!”随后拾起筷子,吧嗒一口菜,嗝喽一口酒,不时还哼两声扬州小调儿,状极惬意。
此时那个小童和几名堂倌远远躲在楼梯口,直看得张口结舌,心说:“我的祖宗,这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真会法术?看他嘴巴一动那两个凶神恶煞就服服帖帖的,变成坐垫给他压在身下!难道真是西天罗汉下凡不成?”心中虽感骇异,但看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恶人受到惩治,只感到说不出的痛快!
不一会这和尚吃饱喝足,将碗筷一推,掏出几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旁若无人的下楼而去。
丑和尚前脚出门,傅少峰后脚便跟着下了楼,他眼见这和尚武功高得出奇,且与巨鲲帮绝非一路,一时对其身份大感好奇,寻思若能结识一番邀至镖局联盟,实可谓大功一件。当他来到大门外,但见满眼游人来往,川流不息,哪还有丑和尚的踪影,傅少峰左顾右盼,一眼看到那边自己的坐骑,过去飞身跃上,脚踩马鞍,极目远眺,只见东北方向一个淡淡的灰影正迅速的隐去,若非傅少峰眼力奇佳,还真难以看见。
见对方已然走远,傅少峰只好重新返回酒楼,上了二楼,只见那两个活宝仍叠在一起,不少堂伙站在一旁指指点点,这都是些不谙武学的寻常百姓,搞不懂二凶为何赖在地上不起,若说是死了却又不像,只道是被那和尚施了法术,有意靠近详察,又怕万一把自己牵扯进去,平白惹上一身麻烦。故此没有一个人敢过去帮忙。
傅少峰径直走到二凶身旁,俯身仔细查看,看出他俩只是穴道被制,并无性命之虞。当即伸掌在二人背心和腰间诸穴处揉了几下,替二凶解开了穴道。俩人甫一恢复行动,立时一跃而起,各从地上抄起家伙,如两条疯狗一般跳脚大骂,叫嚣着要寻那和尚拼命。
围观众人见状轰一声四散奔逃,傅少峰见他俩虽骂声虽响,但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明白俩人色厉内荏,暗自摇了摇头,迈步走到二人身后,双手一伸,搭在二人肩头,说道:“二位,且息雷霆之怒,听在下一言。”
二人猛一转头,只见一个陌生人站在身后,面目清秀,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二凶寻不着丑和尚,一口恶气无处发泄,此刻也不管对方是谁,当即大吼道:“王八蛋,你又是哪一个?敢管老子的事,快给我有多远滚......”话未说完,突然止住,俩人都觉出肩头的压力越来越重,凭自己的力气根本难以抵抗。这才知道这鸿运楼内端的是藏龙卧虎,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高手?一时间气焰顿敛,深悔自己出门前没翻翻黄历!
只听傅少峰笑道:“二位,何必出口伤人?难道说方才在下替二位把穴道解开,也错了不成?”
此言一出,二凶立时醒悟过来,不错,刚才确是此人替自己解开的穴道,照此来看,此人当无恶意,想到这里,二人都有些尴尬,疤面汉子道:“朋友,恕我俩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语气少有的恭敬。
傅少峰把二人肩膀松开,拱手道:“岂敢岂敢,在下一人独酌,实在无聊得紧,不知可否请二位共饮一杯?”
对方武功既高,态度又这般客气,二凶哪还有拒绝的道理,三人共聚一席,互相敬过酒后,那疤面汉子先开口道:“敢问兄台如何称呼?何乡人士?”
傅少峰道:“敝姓傅,自徐州而来,到这里访寻朋友,只是人生地不熟,正在发愁。”
那黑脸汉子道:“不知贵友如何称呼,说出来,也许我二人能帮上忙。”
傅少峰点头道:“多谢,敝人这次前来,是要找一座名为铁佛寺的地方。”
二凶一愣,相视一眼,那黑脸汉子问道:“不知兄台去那铁佛寺干什么?”
傅少峰道:“实不相瞒,在下受人所托,有一封重要的信函须当面交给一位叫雄一飞的朋友。据说他就住在铁佛寺中。”
二凶面面相觑,随后同时哈哈大笑,傅少峰故作讶异地问道:“二位为何如此开心?”
那黑脸汉子笑道:“傅朋友,你的运气实在不坏,你可知道我二人是谁?”
傅少峰故意道:“在下不知......”
黑脸汉子道:“不瞒你说,我俩正是铁佛寺里的,他是海蜈蚣王武,我是铁头鼋刘敖,我们都是巨鲲帮成员,在帮中位居十三凶之列。你要找的那雄一飞正是我家少帮主。”
傅少峰故意装出惊喜之情,起身道:“幸会幸会!在下傅少峰,不久前刚刚投入贵帮,眼下正在徐州黑水寨中效力。”
海蜈蚣王武闻言高兴的道:“原来阁下是单先生的人,哈哈,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掌柜的,你他妈死到哪去了?快给上酒上菜,今天我们爷们要好好喝一杯!”
傅少峰连忙拦住道:“二位,喝酒着什么急?眼下傅某有要事在身,急需面见少帮主,不知二位可否为在下引荐一下?”
铁头鼋刘敖道:“傅兄,你这人也真是的,咱们自己帮中弟兄,干嘛还这么客气?走!我们这就带你过去!”
傅少峰连忙道:“多谢二位!”起身掏出一锭银子即要结账,海蜈蚣王武见状一把拉住,大笑道:“傅兄,看来你真是刚入伙的,还没有习惯,在长江一带,只要你亮出咱们巨鲲帮的招牌,比银子还好使哩,这样吧,回头事情办完,我带你去满春阁转转,那是咱杭州府最贵的窑子,里面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娘们都有,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完事后看看有没有人敢问你要钱?”
傅少峰暗暗摇头,表面上却不敢露出鄙夷之色,只得陪着笑,连连称是。
铁佛寺距离西湖不远,曾几何时也是门庭若市,香客不断,后几经人事沧桑,香火早已荡然无存,如今的铁佛寺成了一个空壳,徒具其名。整个寺内找不出一个会念经的出家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伙横行无忌、目无纲法的江湖恶寇,为首一人姓邓名通,外号一网无鱼,在巨鲲帮中名列七绝,地位着实不低,在他下面,还有双煞四凶六个人,跟着他一同镇守杭州,巨鲲帮对杭州府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不过在整个杭州分舵中,邓通并不是权力最大的人,因为这里还有个身份特殊的人,此人虽不是什么七绝九煞,但却是总帮主雄霸海的嫡子雄一飞,尽管他在帮中没什么实权,武功也未见如何了得,但整个铁佛寺从上到下所有人,无不对他客客气气,礼让三分。
这雄一飞平时正事不干,整日在这花团锦簇的杭州城内招猫逗狗、惹事生非。这一天正在房中闲坐,寻思着哪家青楼的姑娘皮肤最滑,金莲最窄,正这时忽有人来报,说王武与刘敖回来了,而且带来个叫傅少峰的人,据说是从徐州黑水寨而来,带着一封九头蛟单彪的亲笔书信,口口声声要面呈少帮主。
雄一飞道声有请,不一会有人将傅少峰引至面前,雄一飞坐在椅子上仔细观瞧,见眼前这个人斯斯文文的,很是面生,当即大喇喇地道:“你是单彪的下属吗?”
傅少峰忙施礼道:“在下不久前才加入的黑水寨,单先生有一封写给总帮主的信,吩咐在下一定要亲自交给少帮主,并烦少帮主转呈雄帮主。”
雄一飞点点头,道:“把信拿来我看。”
傅少峰将信笺呈上,雄一飞打开看了几眼,随手往旁边一放,道:“你以前是华夏镖局的人吗?”
傅少峰忙道:“算不上,在下只是在华天雄的招贤馆中讨生计,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名食客。”
雄一飞问道:“华天雄手下有多少人马?居然自不量力,敢来捋咱巨鲲帮的虎须!”
傅少峰道:“据说这次他出动了近三百名好手。”
雄一飞呸的一声,鄙笑道:“三百人?还不如我帮在徐州的人马多呢!这姓华的是存心找死不成?”
傅少峰赶忙附和道:“巨鲲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华天雄的实力当然远远不如,但他们十三家镖局同气连枝,联手结盟,倒也不可小觑。”
“哼!什么镖局联盟,何足道哉,等我爹的逍遥神功大成以后,莫说他什么联盟镖局,就算当今的七大门派,也要对我巨鲲帮俯首称臣。”
傅少峰忙跟着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镖局联盟何劳令尊亲自出手,眼下单总管已在调兵遣将,过不了几日便可将华天雄那伙人一网打尽。”
雄一飞听得十分满意,点头道:“你这一路也很辛苦!在这里住两天再走,回去替我给单彪带个话,到时候旁人可以一刀杀掉,唯独那华天雄务必要拿活的。”
傅少峰不解道:“少帮主的意思是......?”
雄一飞道:“此人毕竟在江湖上有点名号,我要将他当众开刀祭海,也让其它人看看,跟我们巨鲲帮做对的下场!”
傅少峰道:“少帮主放心,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雄一飞摆了摆手道:“行了,下去休息吧!”
傅少峰赶忙告辞。刚要转身,忽听雄一飞又开口道:“对了,你小子运气不坏,今日正是我新纳的小妾十六岁生辰之日,晚上铁佛寺摆宴庆贺,你也一起来喝一杯吧!”
傅少峰强挤出一脸喜色,连声道:“恭祝恭祝!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