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那日华山玉女峰上,韩玉莺大显神威,刀劈天火教教主莫岐松,不想那妖人死前一口毒火喷出,危急中若非柳玫嫣出手相救,几乎遭受重创,虽然韩玉莺侥幸躲过一劫,但柳玫嫣却因此而受了伤,绝世容颜尽毁,在那之后韩玉莺就如消失了一般再无音讯。李乐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半年后的今天,自己竟会在这千里之外的南疆与她重逢。饶是他平时足智多谋,此刻也不禁瞠目结舌,惶然无措。
而对面的韩玉莺震惊程度更甚于他,就见她呆呆的的望着对面的李乐山,懵然、激动、幽怨、窘迫、感慨,诸般情感如潮水一般齐涌而来,脸色时而绯红,时而惨白,犹如这山中的天气一般阴晴无常,变幻不定。
乌莲娜站在旁边,感觉气氛很不寻常,但她中毒之下,实在没有精力去仔细揣摩,虚弱的道:“韩公子,我族中发生了叛乱,你在此地很不安全,我特意赶来通知你,拿着东西尽快离去。”
李乐山闻言一愣,心想:难道那兰姨口中的汉家青年便是莺妹?乌莲娜为了她不惜与全体族人为敌,却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儿身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韩玉莺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与乌莲娜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这还要从半年前讲起,那日在华山玉女峰上,韩玉莺眼见柳玫嫣为救自己身受重伤,一时间方寸大乱,她知道自己酿成了无法弥补的大错,心中又愧又悔,恨不得当场就要拔刀自刎。眼见众人大声呼喊着乱作一团。韩玉莺站在原地怔然半晌,随后“哇”的一声双手掩面,直向山门奔去。
跑出山门,见道旁拴着几匹坐骑,过去一刀将缰绳斩断,骑上马沿着山道一路疾驰。此时的韩玉莺心乱如麻,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敢见,一路尽往荒僻之处乱闯。边行边想:“柳家姊姊为救我落到这个地步,她的脸能不能恢复?李乐山会不会恨我?怎么办?怎么办?我......干脆死了算了!”想到这不禁悲上心头。她幼年时突遭横祸,五岁那年双亲俱亡,幸得华天雄相救,送到九华山一住十余年,这个年纪的女孩本该在闺阁中养尊处优,她却每日与青灯古佛为伴,殊少欢愉,坎坷的身世塑造了她偏激孤冷的性情,原以为学会一身武艺便再无所惧,哪知甫一出道便着了横江虎成奎的道,险些吃了大亏,后来在铁佛寺中又身陷罗网,几乎坏了己方的作战计划。师兄华天雄何等英雄,而她却什么事也做不好,空负一身本领却鲜有成就。一直以来她都对李乐山深怀情愫,但对方似乎只将自己看成一个小妹妹,呵护有加,却无半点男女之情,现在发生了这件事,他一定更加讨厌自己了吧。天地虽大,竟无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满心凄苦难纾,伏在马背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感怀自伤,心中厌世已极,只想着离人群越远越好,也不去辨东西南北,只在荒郊野岭间乱走,肚子饿了便采些山果野菜果腹,想着从此就这样孑然一身,随意飘零,待得寿数尽了,随处一躺也就了事。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在山中流浪了十余日,这天黄昏,行至一处荒谷,只见四下长草及膝,一片寂静,韩玉莺将马在旁边树上一栓,往草丛中一躺,倒头便睡。也不只睡了多久,忽听到一阵马匹的嘶鸣声,韩玉莺猛地翻身而起,就见自己那匹坐骑四蹄乱刨,显得焦躁不安,似竭力要挣脱缰绳的束缚,正在韩玉莺纳闷时,突然数丈外草丛间呜的一声大吼,跳出一只斑斓猛虎,一下便将那匹马扑翻在地,韩玉莺大吃一惊,本能的向后一跃,只见那老虎将马按在身下,血盆大口死死的咬在马颈上,那马拼命挣扎却无法摆脱,口中发出一声声刺耳的悲鸣。
韩玉莺知道若不是有马匹在场,遭殃的便是自己了,霎时间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暗想连你这四脚畜生也要来欺负我?她性子一上来,根本不管对手是人是兽,怒喝一声,冲过去一拳正击在老虎的鼻间。
那老虎猝不及防,痛得呜呜直吼,而韩玉莺也是惊骇不已,只觉这一拳好像击在坚石之上,直震得手腕又酸又痛。老虎将马放开,一对碧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韩玉莺,口子嗬嗬做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蓦地一声狂吼,一团花影直向韩玉莺扑来。
韩玉莺没料到这家伙这么巨大的身躯,动作竟如此迅捷,心中一骇,急向旁边跃开,那老虎一扑不中,登时凶性大发,使出浑身解数,蹿扑掀抓,一心要将韩玉莺毙于爪下。其实以韩玉莺的身手,只要冷静下来,抽出宝刀小心应付,很快便可将这条大虫降住,但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岁的姑娘,面对这等猛兽焉有不慌之理?就见她前窜后跳,左躲右闪,老虎虽凶,一时却也奈何她不得。
一人一兽周旋多时,韩玉莺逐渐掌握了老虎行动的规律,眼见那老虎又是当胸扑来,韩玉莺往旁边一闪,随后手疾眼快,一把将那虎尾抓在手中,不料虎力之大远超她的想象,虎尾猛的一甩,韩玉莺猝不及防,一下被掀翻在地。
那老虎回过身来,照着韩玉莺当头咬去,千钧一发之际,韩玉莺抓起腰间的佩刀往前一挡,老虎一口将刀鞘咬住,霎时间一股腥臭扑面而来,韩玉莺险些被熏晕过去,便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似有不少人正向这边赶来,那老虎以为对方来了援手,急忙抬头一望,韩玉莺见有机可乘,当即手按绷簧,刷一声抽刀出鞘,犹如一道霹雳在手中绽开,那老虎显然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微一愣神之际,被韩玉莺抓住机会一刀挥去,硕大的头颅咕咚一声滚落到地上,腥臭的虎血从断颈处如泉喷涌,韩玉莺抬脚将身上的虎尸蹬开,翻身而起。只见四下火光烁烁,人影林立,十余个手持钢叉火把的猎户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原来这些都是附近的山民,前一阵子不知从哪跑来一条大虫,当地人畜饱受滋扰,于是十里八村的猎户凑集起来,每晚遍山搜巡,今夜耳听得山中虎啸阵阵,大伙急赶过来查看,正好撞见韩玉莺刀斩虎首的一幕,其实韩玉莺能如此利落的一刀而就,大半是靠着倾城宝刀的锋利,但这些山民哪里懂得,还以为这人纯凭腕力将虎首一刀而断,无不震惊当场,一个领队模样的人踏前一步,开口道:“英雄!多亏您老人家为民除害,从此我等山民打猎砍柴,再无顾虑,这都赖英雄之福!”,说到这所有猎户全跪倒在地,不住的给韩玉莺叩首谢恩。
韩玉莺哪里受过这般礼待,一时大为窘迫,红着脸连声道:“你们快起来,我不过是偶尔路过这里,遇上恶虎逞凶,岂有不管之理,英雄云云,实不敢当!”
她一开口,众猎户更是大吃一惊,原来此时正值深夜,山中一片漆黑,那些猎户仅凭一点火光照明,朦胧中未能看清,此时耳听对方语声娇嫩清脆,竟是一弱质女流,不由得瞠目结舌,深感惊异。
那领队恭声道:“小人真是有眼无珠,竟没看出是女侠驾临,斗胆请女侠随我等下山,让我们全村人都见识一下杀虎英雄的风采!”
韩玉莺闻言连连推拒,但猎户们哪里肯依,坚持邀请韩玉莺同他们一起下山,最后韩玉莺实在推辞不过,只得点头应允。众猎户大喜,过去七手八脚收拾起来,此时那匹马已失血过多而死,众人将鞍鞯卸下来,把那无头的死虎四肢展开,用木棍缚牢,由四个人扛在肩上,另有一人手捧虎头走在最前面,其他人都在后面簇拥着韩玉莺,众星捧月一般直朝山下走去。
此时早有人提前下去通报,当地的里正闻听有人杀了老虎,连夜招呼村民在山下等候,当听说杀虎者乃是一名年轻的女子时,都以为会是个钟离无盐一般的悍妇模样,哪知等到亲眼一看,竟是个娇滴滴的清秀女郎,所有人无不啧啧称奇,感叹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队伍一路吵吵闹闹的来到一户庄院前,将那虎尸停放在一间草厅内,很快附近其它村子也得到了消息,不断有人赶来张望,一是为参观那头老虎,二是想亲眼目睹一下杀虎英雄是什么模样。
那里正问道:“敢问女侠高姓大名,宝乡何处?”
韩玉莺信口胡诌了个来历,搪塞过去。此时庄内安排了一桌酒席,里正怕韩玉莺拘束,还特意叫来五六个妇女陪席,折腾了半宿,韩玉莺也确实饿了,跟着众人团团落座,边吃边谈。所有人无不对韩玉莺交口称赞,推崇有加,那些猎户更是对她敬若天神一般,韩玉莺从未受过如此待遇,不由得心头鹿撞,脸上发烧,但同时也感到一丝得意。
那里正听说韩玉莺的坐骑被老虎咬死,当即命人取来二百两纹银,赠与韩玉莺。
韩玉莺推辞道:“这万万使不得!”
里正恭声道:“山野乡村,拿不出太多钱财,这一点心意还请女侠万勿见弃!”
一方诚意拳拳,一方坚推不受,折腾半天,最后韩玉莺没办法,勉强收下了纹银一百两,剩下的一百两分散给了那些猎户。众人见她豪爽不让须眉,更感敬佩,频频上前给韩玉莺敬酒,韩玉莺来者不拒,口到杯干。
直闹到将近二更天,里正知道待明日呈报县里,还将有更隆重的庆祝,便招呼着撤去酒席,将庄内一间最好的房屋收拾出来,让韩玉莺住进去休息。
韩玉莺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夜发生的这一切,突然间她感觉自己并非那么一无是处,原来也可以得到别人的称颂与尊重。
尤其是钱财方面,以前住在镖局,一切开销都由师兄提供,现在竟也能够自食其力,有所收入了。这么一来,多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韩玉莺暗想:我杀那老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现在受到的奖赏也够了,再留在此地实无必要,不如趁早离开,去做我自己的事吧。想到这当即翻身下床,简单收拾一番,背好宝刀,轻轻走出房门,纵身跃上屋脊,踏着夜色离庄而去。
这一夜韩玉莺好像破茧成蝶般的变了一个人,之前她自怨自艾,觉得天底下没有人看得起自己。这一来不但重拾了信心,连心胸都开阔起来,反省以前自己之所以屡屡受挫,很大原因在于抢功争胜,好出风头,其实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根本无足轻重,自己十余年跟着老师勤修苦练,论身手无论是李乐山还是华天雄,自忖也未必较他们逊色多少,岂能遇到一点挫折就自暴自弃,白白糟蹋了这一身的能耐!
其实很多人年轻时都有过类似的感受,这个年纪的人由于涉世未深,往往取得一点成就便沾沾自喜,自命不凡,但心高跌得重,一遇挫折很容易又自卑过甚,信心全失。韩玉莺正值及笄之年,自然也不能免俗。此刻时当破晓,晨曦甫升,全新的天地令人登感一畅,韩玉莺暗暗打定了主意,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