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确认。”

　　缺客栈顶楼的乌木栏杆边，万俟楠孑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缺客栈一层大堂里发生的事情。

　　缺客栈专门迎客的掌柜莫无，在郑重问着来客，缺客栈立店规矩的‘必答三问’。

　　然后，步履急切地登楼。

　　“老板……”因为爬楼，莫掌柜的气息还没有平稳。

　　“莫无，接！”

　　“老板……不，大小姐，您都不听一听条件吗？”莫掌柜有些担忧问道。

　　“不用听。江湖上号称能卜算世间万事的通天段家，他们所有的秘密，我万俟楠孑都收得起。”

　　“大小姐，来的是段天承。要的条件不一般，您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莫掌柜关切提醒。

　　“段天承本人？他不是已经继承衣钵，马上就要正式继任段家家主了吗？据说此人还是通天段家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慧眼如炬、七巧心窍，算人过去将来从无一误，人称段谪仙，他居然还有‘心愿’，自己算不到么？”

　　“正是。”莫无有些骄傲地回答。

　　“呵，看来通天段家这是要给我们缺客栈一个可以名满江湖的机会呀，他如此客气，我又怎好不收？”万俟楠孑扬起她娇美的笑容，动人心魄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他要一身绝世武功。”莫掌柜直言道。

　　“哦？通天段家向来百派供敬，但祖传武学资质根骨具不佳，所以从不习武，为何他要……”万俟楠孑嘴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陷入了沉思。她不由地探头向客栈大堂望去。

　　“大小姐？”莫掌柜见万俟楠孑思索了良久，叫醒她。

　　“接！请段天承上来。我亲自接待他。”万俟楠孑坚决地说道。

　　“遵命。”莫掌柜匆忙下楼，答复段天承去了。

　　“莫襄，配酒。”万俟楠孑对她身后的小丫鬟说道。

　　“是，小姐。给段谪仙配什么酒？”莫襄问。

　　“莫襄，你说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要学武功的话，先学什么好呢？”万俟楠孑似有所指地问。

　　“内功吧？或者是，招式？小姐，得看他为何习武了。”莫襄犹疑地嘟囔道。

　　“为了成名江湖，迅速地。”万俟楠孑着重回答道。

　　“那就要学速成的奇门武学了，只不过江湖上真的有这样的武学吗？”莫襄也很犹疑。

　　“什么武学可以速成呢？”万俟楠孑嘴上问着，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嘛，莫襄就不清楚了……唉，小姐，你去配酒吗？等等莫襄……”

　　…

　　已经清场的缺客栈顶层雅室。

　　万俟楠孑安静地坐在酒桌的一端，她的手边摆放着数十个酒坛，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乖巧的小丫鬟。

　　“段谪仙，请坐。”万俟楠孑伸手，邀请刚刚上楼的段天承坐在酒桌的另一端。

　　“多谢万俟老板。”段天承大方坐下，打量起对面的万俟楠孑。看到万俟楠孑纤瘦的身段、稚气未脱的玲珑面庞，不由地有些轻视、产生些怀疑。

　　“段谪仙，我的酒已准备好，现在要听你的秘密了。”

　　“不知万俟老板如何能实现在下的心愿？”段天承试探地问道。

　　“那是我的事情，但首先，我要先衡量一下段谪仙的秘密可以匹配我这里多少的酒呢？”万俟楠孑莞尔一笑。

　　讨让、制衡、博弈，都是万俟楠孑这两年年在缺客栈里学到的东西。

　　见过太多的人、遇过太多的事，招惹过麻烦、解决过是非，万俟楠孑觉得江湖里没有什么地方比客栈更让她喜欢的了。

　　看尽人间嘴脸，品尽天下欲求，收尽江湖辛秘，万俟楠孑认为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迄今为止，万俟楠孑并没有出售过任何她得到的秘密，尽管多如过江之鲫的江湖人士对她进行过各种威逼利诱，她也从未做它想，因为仅是在这一隅客栈内的经历，就足够万俟楠孑此生回味了。

　　“用我段家绝不外传的卜算之术，换一身盖世武功。”段天承谈起条件。

　　“段谪仙，请您尽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洗耳恭听。”万俟楠孑客气答应，继而侧头，说，“莫襄，你下去吧，缺客栈的老规矩，这顶楼在段谪仙下楼前，务必保证绝对安全。”

　　“是的，小姐，您请放心。”说罢，莫襄行礼下楼。

　　“段谪仙，可以开始了。”万俟楠孑说。

　　“好！”段天承开始了他的心愿实现的旅程。

　　从段天承离开缺客栈开始，江湖上的通天段家不仅拥有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卜算奇才，还就此开始成就了一位从段家成派以来就未曾出现过盖世大侠。

　　…

　　“段天承没有说要当天下第一，他只是要盖世武功而已。这很容易。”万俟楠孑摇着手中的绢丝香扇低语道。

　　“大小姐，您给他通了全身经脉，注了激增内力的药物。”

　　“嘘！老莫，看破不说破。”

　　“段天承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啊！”

　　“二十年的功力而已，他身子骨硬朗得很，况且还开了经脉，再随便整几个像模像样的招式就好了，除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武学宗师别去招惹，其他宵小他随便招呼。”万俟楠孑自信道。

　　“增功药材名贵难寻得很，就连西潭怕也没再多……”

　　“老莫，你再说我又得再肉痛一遍。只是，为了这个秘密嘛，值得！”万俟楠孑很是高兴。

　　“我怎么觉得没什么用呢？我们又不靠卜算起家发财。”莫无掌柜撇撇嘴。

　　“老莫，这世上有些事呢，只有自己知道的时候就是绝密，一旦有旁人知晓，哪怕他不对外人讲，这个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万俟楠孑一改之前玩笑语气，认真评论道。

　　“大小姐的意思是……？”

　　“通天段家，怕是今后再难通天了。”

　　“会有这么大影响吗？”莫无还是觉得有些危言。

　　“不光如此。如果你是武林中人，此时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既能预言万事又身怀绝世武功的人，你作何感想呢？”

　　“此人能预知事态又有武力能镇压，呃……”莫无转换角度仔细思索起来，“那可真是，段不能容他！”莫无说完，恍然大悟。

　　“我很好奇，现在的段天承能不能算到自己的以后呢？改了天资，其实也就是改了命呀。”万俟楠孑感慨道。

　　“有得必有失，我想现在有了一身绝世武功的段天承，需要他去想去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可能他都没有时间为自己好好卜上一挂呢！”莫无笑了笑，此刻他才算是真正了解到万俟楠孑为何执意接手又如此看中段天承这单生意的原因了。

　　“那我们也就拭目以待吧。”

　　…

　　万俟楠孑虽然得到了通天段家的卜算之术，但她却仅凭自己对江湖的认知，就轻而易举地预言了段天承后来的遭遇。

　　段天承本就拥有的预言之术，加之后来无人所知他如何获得的强大武力，成为中原武林恐将被某一家或某一人只手遮天的巨大隐患，被整个江湖忌惮不已。

　　树大招风，水深藏逆。

　　通天段家，终要通天？

　　万俟楠孑旁观着，整个中原武林在段天承接任通天段家家主之后的一年内，变得出奇地团结。除了稳坐江湖门派头把交椅的路尘阁，选择了袖手旁观。

　　然后，从段天承离开缺客栈刚满一年之际，他再次爬进了缺客栈。

　　…

　　“大小姐，段天承来了。”莫无在缺客栈的顶层向缺客栈的老板万俟楠孑禀告道。

　　“通天段家举家灭门，家主段天承武功全废、身残难活，他是怎么过来的？”万俟楠孑好奇地问道。

　　“大小姐，您不是知道他们的占卜之术么，您掐指算算呀！”莫无笑着。

　　“嘿！老莫，你敢刁难我了，那些乾坤八卦本小姐哪有那个兴趣学。不过本小姐也不怕你问，段天承今日能来，恐怕也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莫无好奇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期待着她的答案。

　　“是路尘阁吧。”万俟楠孑说。

　　“不错，路尘阁主亲自送他来的。”莫无肯定地点头道。

　　“这下我倒是好奇了。”

　　“那这回这单生意大小姐您肯定又是接了呗。”莫无撇了撇嘴。

　　“老莫，就你知道的多。料他段天承也提不出本小姐意外的要求了。只是，他还有什么可换给我的东西吗？”万俟楠孑摇了摇手中团扇，低头蹙眉。

　　“是通天段家所有的秘密！”莫无回道。

　　“这江湖上现在哪还有什么通天段家啊，老莫，你说是不是？”万俟楠孑勾起了嘴角。

　　“但，毕竟江湖奉供多年，这段家只剩段天承这一个人，他死了，才真的是所有秘密都成为尘埃了。”莫无却如此提醒万俟楠孑说道。

　　“好吧，反正他段天承不是要保命就是要报仇，料他也提不别的条件了，就这两点换他段家全部秘密，倒是不亏。本小姐应了。”万俟楠孑一脸骄傲和从容。

　　万俟楠孑顺着楼梯缓缓而下，落步到段天承近前。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路尘阁众人，弯下了腰。

　　“没想到，不过才一年时间，再见到段谪仙，却是这番模样，现在这江湖世道也真是难混得很。”万俟楠孑故意讽刺地说着。

　　“再难，万俟老板也照样将这缺客栈经营得风生水起。”护送段天承来的路尘阁主事者说道，没有丝毫语气，听起来既像恭维又像嘲讽。

　　“这话抬举了，还不是江湖中人给口饭吃。”万俟楠孑回应道，似有暗指。

　　正在这时，依靠在矮凳边重伤垂死的段天承吃力地开口讲话。

　　“万俟老板……我要……报仇！”

　　“成交。”万俟楠孑莞尔一笑，霸气地一口应下。

　　段天承被缺客栈的人带上了万俟楠孑配酒的顶层。

　　“段家主，除了你答应的所有通天段家辛密，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呢。”万俟楠孑说。

　　“万俟老板，请说，段某如今已无不可言。”段天承一直低着头，不知是有悔还是有愧。

　　“我想知道段家主答应了什么条件，居然可以请动路尘阁亲自护送。”万俟楠孑问道，但她心里也着实好奇。

　　“我以带我来缺客栈为条件，答应我段家大仇得报后，此生卖命悉听路尘阁差遣。”段天承回答完闭上了眼，但却可以感觉到他内心起伏难平，尚存不甘。

　　“原来是卖身。看来段家主还是有身价的，都这幅模样了，还能被路尘阁恭请。”万俟楠孑随意评说着，没有顾忌段天承。

　　“万俟老板莫要再打趣在下了。”

　　“先预祝段护法心愿得偿咯。”万俟楠孑说着，将配好的药酒端到段天承面前。

　　“万俟老板，你怎知我会成为路尘阁护法？路尘阁内高手如云……”段天承惊诧于万俟楠孑对他的新称呼。

　　“掐指算的咯！怎么，段谪仙教了我自己反而不会算卦了？”万俟楠孑嬉笑着打断了段天承的话，将手中的一碗酒，直接灌了重伤难动的段天承满嘴。

　　…

　　“咳咳，万俟老板，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敢问，若我提出想段家卷土重来的愿望，你是否可以办到？”伤残尽好、武力恢复近半的段天承在缺客栈门口辞谢万俟楠孑时，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你没有能出得起的筹码了。”万俟楠孑笑了笑。

　　“万俟老板有如此雷厉手段吗？还是指……”

　　“不要多想，我的办法嘛，不过就是能复活死人而已。”万俟楠孑眨了眨眼，笑语嫣然。

　　“当真？！”段天承震惊不已。

　　“你愿意信就是真的，你若不信，就是假的。只是，无论真假，你都没有办法验证了。”

　　“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名字……总之，等在下大仇得报还会来致谢万俟老板的。”段天承真诚地说道。

　　“致谢大可不必了，我也没空招待你。今次不过生意场上的交换，各取所需罢了。还望段护法今后多积攒点资本再大驾光临我缺客栈照顾生意吧。”万俟楠孑推辞道。

　　“如此，鄙人在此谢过。”

　　“不送。”

　　…

　　走出缺客栈后的段天承，挥剑绝唱，为家族报了灭门之仇。

　　却也是‘段天承’这个名字最后出现在这个江湖中的印记。

　　从此他成为‘段凌霄’，掌管路尘阁凌霄殿的大护法。

　　万俟楠孑看着手中长长的绢缎上密密麻麻写着段天承曾交换的所有秘密，叹了一口气。

　　段天承，拼光一身气力，换来报仇雪恨。殊不知，这仇恨的开始，就是他自己那称霸武林的欲望。

　　从此变成了追风随路尘的，凌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