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玉生烟的吟唱,仿佛雷鸣的隆隆之声响彻在石室上空。
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立刻仰头望去,但见原本平整的穹顶石壁倏尔露出成千上万的漆黑孔洞,尖锐的乌金箭头对准下方众人!
“藏到暗河——”流云扇只来得及出言提醒子夜伞与影贰一句。
刹那之间,万箭齐发!
接连三声咚咚落水声过后,便是箭矢噼噼啪啪打在机关上、射入暗河水面的响动。
游至暗河深处的流云扇面色凝重,传音入密与子夜伞:方才是在下失察,未料到穹顶石壁亦是机关,想来穹顶石壁之上便是唐陵的藏身之处。
子夜伞闻言亦传音入密与流云扇:依妾身所料,穹顶石壁的机关停止之后,唐陵恐怕会引动其他机关。
流云扇顺着子夜伞的目光瞥到不远处因在深水里闭息时间过长而脸色涨红的影贰:纵使影贰练过遮掩气息的武功,他体内的内力也不足以支撑他躲过接下来的机关。必须想办法阻止唐陵继续引动机关。
子夜伞静静地凝视陷入沉思当中的流云扇,神情莫测。
她在坠入暗河之前便与流云扇待在一处,此刻与流云扇一同躲藏在暗河深处,耳旁除却水流咕噜噜漂过便再无其他,静谧地氛围令子夜伞仿佛回到很久之前,年少时光怪陆离的梦中景色便有深海暗河一晃而过。
只是,当时的梦里只子夜伞一人,如今的现实中却多出一位与她文武相近的流云扇。
子夜伞欲传音入密与流云扇说些甚么,偏在此时,石室上空传来乒乒乓乓打斗的响动,子夜伞骤然回神,按捺住内心莫名的情绪,收回未出口之言。
若是影贰此刻站在穹顶石壁之上,便能瞧见浑身沾满腥臭污泥的十数名暗卫正与唐陵战至一处。
适才暗卫们潜入石室偶遇唐陵,本想好言相劝一番问出兵器下落,熟料唐陵上来便是不分敌我的攻击,暗卫们迫不得已只能与唐陵交手。
许是宗祠附近的沼泽地距离石室确实甚远,以至于十数名暗卫此刻都异常疲惫,连断掉左臂的唐陵都无法生擒。
好在暗卫们虽然无法生擒唐陵,但是已将穹顶石壁机关内的箭矢消耗殆尽,同时阻拦住唐陵伸向下一处机关的右手。
潜伏在暗河深处的流云扇未听闻其他机关被引动的声音,刹那之间,施展轻功旋身而上,犹如振翅而飞的鹏鸟,原地拔起数十丈,罡风裹挟万千水浪伴在他左右,衬得他宛如神祗下凡。
默默凝视流云扇的子夜伞与影贰见状立时跃出水面,仰头望去,但见流云扇一招破开穹顶石壁,致使十数名暗卫慌乱之下跌落在下方的机关木板上。早已注意到暗卫们的影贰立刻施展轻功赶去救人。
猝不及防一同跌落的唐陵却及时抓住一侧石壁上凸起的砖石,燃烧怒火的血眸直刺向流云扇。
许是流云扇的轻功确实震惊到众人,使得一时之间一室寂静。
不知过去多久,石室内骤然响起子夜伞叹息般的话音:“长风万里。”
“长风万里?!”沙哑干涩如破铜锣的嗓音蓦然响起,不敢置信道,“你是……关山月的徒弟?”
十数名暗卫或好奇或探究地望向他们的首领,可惜他们的首领却只将注意集中在流云扇身上,未作解释。
流云扇未因旁人的震惊而故作姿态,仍是一派淡然道:“在下确是出自关山月,不过——”
不待流云扇说完,玉生烟忽然唱起前朝一首五言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子夜伞脑海里纷扰的思绪杂糅成一团线球,但是她仍旧听出隐藏在玉生烟吟唱里的疑惑,不禁简述道:“前朝大宗师关渡以诗仙所作古诗《关山月》创立门派武功。据传,关山月奉行盛世隐居,乱世出山,当今圣上定国之前便有关山月的弟子相助。”
玉生烟仿佛未听懂子夜伞话中深意,又仿佛听懂却不欲理会世间俗事,只是继续轻唱关山月。
暗卫首领神情似激动又似不敢相信,竟然委婉地确认道:“流云公子此次出山,莫非是关山月内修行的高人察觉要改天换地?”
然而,不待流云扇道出此行的真正缘由,唐陵忽而大笑数声,宛如失心疯子般猖狂道:“好好好!想来老天爷都觉得当今天子德不配位,要越王起兵改朝换代!”
“纵使关山月重新出山,也无法阻挡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唐陵话到最后,蓦然按下石壁上的某处机关。
霎时,制作牵丝蛊与人皮鬼脸的机关旋转扭曲,最终变成一尊机关巨人,立柱状的双腿一抬一放便形成一个深坑,粗长灵巧的十八条机关臂上下左右挥扫,唐陵坐镇在机关巨人的头部,充当机关巨人的双眼,指挥机关巨人袭向在场众人。
暗卫首领命令暗卫们分散站立,引走机关巨人的十八条机关臂,欲分而击破。
唐陵见状不禁冷笑道:“哼,江湖中人果不能信!本官早就猜到你们心存反叛之心。待到本官除掉你们,将你们送给越王当作投诚之礼,越王事成之后,本官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
“白日做梦。”暗卫首领鄙夷地望向唐陵,随即拜托流云扇,“流云扇少侠,影贰适才已将与你们的交易告知与我,我相信于关山月而言越王造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如合作擒住唐陵?”
“首领倒是识时务。”流云扇自唐陵的话里推断出越王的暗卫非是自幼训练,而是雇佣地拮据困难的江湖人士,眼下未免这十数名暗卫突然反水,自然是合作方为上策。
是故,流云扇施展轻功袭向坐在机关巨人头部的唐陵,顺道牵扯上子夜伞:“子夜姑娘不如与在下一道将唐镇长抓捕?”
“流云公子真会使唤人哩!”子夜伞话虽如此嫌弃,行动上却丝毫不拖沓,与流云扇一左一右、一扇一伞攻向唐陵。
岂料,唐陵挥手按住控制机关巨人的机关,顿时机关巨人圆胖的身体上射出数百支箭矢,直指流云扇与子夜伞!
流云扇与子夜伞立时施展轻功飞向两侧上空,避开袭向他二人的箭矢。
然而,他二人刚避过箭矢,转而便迎来机关巨人身体最上方连接的四条粗长机关臂。
幸而流云扇与子夜伞早已预料,不慌不忙宛如穿花蝴蝶,在四条粗长机关臂上下左右摇摆的空隙间来回穿梭。除躲避机关臂之外,不时还要躲避唐陵操控机关巨人射出的箭矢。
不过,箭矢或者机关巨人都不是令流云扇震惊之物,真正令流云扇陡然变色的是机关巨人身上的火铳!
“火铳乃是墨家与工部专为朝廷制造的武器——”流云扇想到一旦越王得到火铳,本未休养生息几年的天下又要再燃战火,不禁面沉如水,质问唐陵,“墨家究竟出何变故?”
唐陵许是觉得流云扇与子夜伞逃不过威力强悍的火铳攻击,欲让他们死个明白,竟然唠起闲话:“本官不过是墨家外门弟子,还是叛逃的墨家外门弟子,哪里知道甚么墨家变故?”
子夜伞听闻唐陵的来历果不出她所料,不禁劝诫流云扇:“流云公子莫要好言问唐镇长哩!诸如唐镇长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之人,你不让他受些苦,他是断不会实情以告的。”
子夜伞说话间已施展轻功绕到机关巨人背后,两条粗长机关臂在唐陵的控制下紧追在子夜伞身后。
流云扇注意到子夜伞递给他的眼神,心中顿时明悟子夜伞的想法,瞬间出手如电拽住一条粗长机关臂,旋即施展轻功朝子夜伞飞去。
若是直至此时唐陵仍未想到流云扇与子夜伞欲将机关巨人两侧的机关臂捆在一起,以阻碍机关巨人行动,那么唐陵便是白当多年的墨家弟子了。
但见唐陵控制着机关巨人猛地原地旋转起来,十八条粗长机关臂霎时左摇右晃,上下摇摆,瞬间打飞数名暗卫。
本已拽住一条机关臂的流云扇亦被机关巨人施加与他的冲劲甩向子夜伞。流云扇不得不运转内力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冲撞,至阴至寒的内力紧贴流云扇的身体表面,化作形似金丝软甲之物。
当子夜伞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流云扇及其攥在掌心的机关臂时,亦选择内力外化护住身体。但见子夜伞至刚至阳的内力如耀日初升,化作异常醒目的形似金钟罩之物,以抵御流云扇及其攥在掌心的机关臂带来的冲撞。
至阴至寒的内力与至阳至纯的内力相撞击,阴阳相异的内力紧紧将流云扇与子夜伞吸在一起,他二人周遭自下而上刮起漩涡样的飓风,令处在飓风中心的流云扇与子夜伞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眸。
流云扇与子夜伞清楚地感受到他二人的内力宛如太极图的阴阳两极,正在互相吸引转化。若是他二人此时正在一处无人打扰的洞天福地,习得正统的双修之法,倒也不失为一种增长内力的法子。
可惜,如今时辰不对,地点不对,流云扇与子夜伞二人亦是更信任自己,且不喜双修之法,注定他二人此时此刻不会选择更容易破局的法子。
流云扇额头冷汗直冒,却仍旧是一副克己复礼的君子模样:“烦请子夜姑娘高抬贵手。”
“难道不是流云公子舍不得放手?”子夜伞乌黑鬓发亦被涔涔香汗打湿,出口之言确是一如既往地不饶过流云扇。
流云扇注意到自己凝霜的袖口,知晓再拖下去他必受到内力反噬,无奈道:“子夜姑娘说得是极,不若在下与子夜姑娘一同收手?”
子夜伞亦注意到流云扇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覆霜的袖口,联想到流云扇出自关山月,终是决定饶他一次:“也罢——”
子夜伞话音刚落,流云扇便猝然放手,幸而子夜伞反应敏捷,勉强算是同时放手。
刹那之间,好似天地初开时的爆炸伴随阵阵雷鸣响彻在石室内,甚至波及到石室上方的潭水,以及潭水浅滩附近追踪唐陵、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的官兵。
如此巨大的威力,纵使是铜皮铁骨的机关巨人也难以抵挡,何况机关巨人非是铜皮铁骨而存在木刻榫卯结构,且机关巨人头部的缺口处坐着因断臂而行动不便的唐陵。
烟尘散尽之后,但见机关巨人上身被炸成粉末,机关巨人体内伤痕累累的木块、齿轮、布条暴露在外,十八条粗长机关臂如今只余八条半。
流云扇与子夜伞分别立在机关巨人两侧,注视着趴在半截机关巨人体内、生死不知的唐陵。
唐陵的外裳已被爆炸毁得七七八八,皮肤上斑驳的木纹就此暴露在流云扇与子夜伞面前。
为防唐陵留有后手,流云扇未靠近唐陵:“唐镇长,束手就擒吧。”
流云扇的好言相劝简直像是送给濒死的唐陵一盏走马灯。
然而,唐陵最不需要的便是回顾总是失败的一生,但此时的他已控制不住不断晃过的画面:因被墨家长老指责心性不定只能沦落外门;偷学机关术被内门弟子揭露赶出墨家。
殿试时因猩红瞳子吓到皇帝而被剥夺举子身份;回乡途中遭遇山贼洪水流离失所。
偶遇爱妻却得知她只是一具灵动的桃木人偶;被桃木人偶的主人种下牵丝蛊成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傀儡。
逃亡途中跌入碧落崖,单是养伤便是十余年;熬到镇长去世接管牵丝镇之后却遇到越王谋反;本以为利用牵丝蛊能成功造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熟料谋划被几名怪物般的年少高手破坏……
须臾,唐陵的两三根右指抽搐几下,艰难缓慢地翻过身,仰望着流云扇,猩红的眸中眼神涣散,却依旧掩饰不了冲天怨气:“本官……不过是……输给运气……”
子夜伞似是被唐陵这句话戳中心事,情不自禁地叹息:“唐镇长既然明知自己运道不好,仍要一心一意干坏事,最终落到如此境地委实怪不得别人。”
流云扇注意到唐陵皮肤上的木纹愈来愈多,猜测再过不久唐陵便会死于牵丝蛊反噬,遂直言问道:“世人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如唐镇长将越王谋反的意图写成状书,也好安心阖眼。”
“呵……”唐陵不屑地扭动僵硬的脖颈转过头去,呢喃低语也不知是说与谁听,“你把本官……制成傀儡……与夫人放在一处……”
唐陵话语未尽,地底暗河忽然钻出一条巨蟒。长约七丈,硕大的双眼宛如昏黄落日,乌绿泛光的鳞片巴掌般大小,若非巨蟒额头没长角,说是幼龙都有人相信。
眨眼间巨蟒的上半身已靠近烂在石室内的机关巨人,尾部却仍盘旋在地底暗河。流云扇与子夜伞不得不离开机关巨人附近。
流云扇离开之前本欲捎走唐陵,岂料刚牵住唐陵右臂,唐陵体内便传来枯木断裂之声。流云扇只得作罢,与子夜伞一道目睹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咬碎机关巨人,彻底变成桃木人偶的唐陵被跪坐在巨蟒头顶的玉生烟托住腋下与膝窝抱起。
影贰冷不防回想起玉生烟先前毫不受深水影响的模样,悚然惊呼:“这贼婆娘便是唐镇长的木偶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