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宫一事已过去月余之久,地宫已经尽数被碎石泥块堵死。当今天子总算放下些许紧绷的心神。
在风雨欲来的压抑氛围里,当今天子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梁都百姓熬过去一场没有没有欢声笑语的新年。
然而,纵使大梁皇宫内外侍卫如何戒备,当今天子重新临朝之日,属于第一公子的意外仍旧降临到当今天子面前——
一支箭矢自远方射入太极殿,正正钉在当今天子的冕冠之上。
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满朝文武百官,一时之间皆震撼的僵在原地。
尤其是当今天子,简直被直冲他而来的箭矢吓得心跳骤停。只因箭矢若是稍微偏差一毫,便会令当今天子命丧九泉。
当今天子未吓死在皇椅上,已是属实难得。
不知时辰过去多久,喜公公忽然扑到当今天子的膝前,又尖又细的哀嚎响彻殿内:“陛下呦——陛下—伤在何处?你们这群饭桶还愣啥?赶紧宣御医啊!”
满堂寂静骤然被喜公公打破。原本因惊惧而僵在原地的文武百官匆匆忙碌起来。
武官跑到殿外去寻找射箭人的踪影,文官跑到太医署拖来御医,文武百官的匆忙奔走逐渐唤回当今天子的神志。
但见当今天子一把拽掉戴在头顶的冕冠,留下的文武官员见状,顿时急急惊呼:“陛下不可——”
当今天子如今满腹怒火,懒得搭理文武官员,而是将注意放到挂在箭矢上的泛黄信纸。
当今天子一道怒喝,瞬间让惊慌失措的文武官员恢复往常的冷静自持。
当今天子轻揉眉心,继而取下箭矢上的泛黄信纸,展平一阅,原本紧皱的眉头更添几道沟壑。
只因泛黄信纸上写的是“清明将至”四个草字。
先前跑出去追寻射箭人踪影的武官重返朝堂,向当今天子告罪他们的无能,未能捉住闯入皇宫射箭的贼人。
当今天子心底已经确定射箭人乃是第一公子,因而未为难几位武官。只是命令拖来御医给自己诊治的几位文官,把御医送回太医署。
退朝之后,当今天子在偏殿招来大理寺丞陆逡与天一阁阁老白同尘一同商议,如何在清明时节逮捕前来皇宫刺杀当今天子的第一公子。
陆逡一面翻来覆去的琢磨当今天子扔给他的泛黄信纸,一面慎重思考:“微臣审问郑伯时,郑伯曾言第一公子说一不二,诚于人诚于己。地宫梁都一案证实第一公子确实不屑于说谎。因而,微臣觉得第一公子既然写明清明时节前来刺杀……刺杀陛下,应当不会再改换时日。”
白同尘虽然因年岁渐长,越来越少得出现在重要场合里。但是他作为白侍卫祖父,知道的消息一点儿不比专注于第一公子相关案情的人少。
是故,白同尘赞同道:“陆寺丞言之有理。第一公子大宗师境的武功令他不屑于一般的阴谋诡计。老臣认为,若是布置机关暗器,可在此处做文章。先让第一公子降低警惕之心,再一举将他抓获。”
天子鹰眼微眯,似是在考量难以抉择之事。
陆逡与白同尘安静的侯在一旁,不敢惊扰到天子。
良久,天子缓缓开口:“能让第一公子放下戒备之心者,非朕莫属。”
陆逡与白同尘顿时明白过来,当今天子此言之意是欲拿自己当诱饵,引第一公子上钩。
“不可!不可!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陆逡急得连连阻止,恨不能以头抢地,让天子放弃这般危险的计划。
可惜,当今天子做出的决定岂是区区大理寺丞能够劝说动的?
天子面色稍微一沉,陆逡便把喉咙里的连串劝说之词咽入肚内。
白同尘早已见惯各色官员,如陆逡这般胆小如鼠、天子稍微不悦便急忙改口者,他早已不会惊奇或是鄙夷。
白同尘未劝说当今天子,只因白同尘知晓天子的脾性,根本不会因为官员的劝说而更改自己做出的决定。
当然,不劝说天子更改决定,不代表白同尘不担忧天子的安危。
为避免意外横生,白同尘转而提议:“陛下,既然江湖盛传的流云扇少侠刚把地宫疑案破获,不如趁热打铁,请流云扇少侠在清明时节镇守皇宫?”
“当然,若是能请动流云扇少侠背后的关山月出面,捉住第一公子的把握便更大。”尽管白同尘知晓当今天子与关山月之间的陈年旧怨,但是危机当前,白同尘仍旧提议请流云扇与关山月出马。
天子当然清楚当年之事乃自己之过,但是坐在高位多年,早已将颜面顶在颅顶,怎可能亲自给关山月负荆请罪?
是故,天子沉声拒绝:“此事与关山月无关,休要再提。”
白同尘微微颔首,不再多劝。
“你二人去布置皇宫里的机关暗器吧。勿要等到第一公子送上门来,瓮还未铸好。”天子话落,挥退陆逡与白同尘。
陆逡与白同尘恭敬退下,旋即转道工部,商议抓捕第一公子的机关暗器。
天子立在原地沉思良久。
直至喜公公招来九位皇子,天子方回过神来。
当今天子竟是命九位皇子配合大理寺与天一阁,在清明前后逮捕第一公子归案。
不仅如此,当今天子甚至以权势威逼利诱:“谁能逮捕第一公子,谁便能代朕监国一段时日。”
当今天子话音甫一落下,偏殿内便传来几道急促的喘息,或惊、或喜、或惧。
十三皇子偷偷抬眼,望到高坐在上的父皇满脸漠然,周遭的兄弟则满脸兴奋激动,似乎马上要撸起衣袖大干一场。
十三皇子重新低头,心里面已经盘算好,晚些时辰请流云大哥前来一叙。
是夜,已经熟悉皇宫值守侍卫巡逻规律的流云扇,一袭白衣明晃晃,悠哉游哉地落到十三皇子院中。
在一面小酌十三皇子备好的御酒,一面听罢十三皇子的叙述与请求之后,流云扇难得面露尴尬之色:“逮捕第一公子?哈哈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十三皇子心里自然明白父皇的异想天开,因此未反驳流云扇的嘲讽,而是请求道:“我知道逮捕第一公子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故而不求流云大哥助我逮捕第一公子,只是想请流云大哥寻找出第一公子的一丝踪迹即可。”
十三皇子慢条斯理道:“既然第一公子是人,必然不会如鬼神般突然出现在皇宫。若第一公子只一人一剑前来刺杀父皇,面对全部禁军的威力,应当不会单纯依靠轻功潜入皇宫。而子夜姐姐据说与第一公子是青梅竹马,想必第一公子会在子夜姐姐的帮助下,以易容术混入皇宫。”
流云扇越听十三皇子的陈述,越佩服他细致入微的观察:“若是十三殿下喜好探案,在下神断的名头怕不是要拱手相让。”
十三皇子被流云扇夸得脸颊微红,急忙谦虚道:“流云大哥抬举。我只是借大理寺与天一阁的论断,推测出的种种结论。真要论审讯犯人或者推理真凶,万万不及流云大哥的。”
流云扇听罢十三皇子的恭维,不由得朗笑三声:“我与十三殿下勿要相互恭维了,再彼此夸赞下去,怕是天都要大亮。”
流云扇不再弯弯绕绕的与十三皇子相互试探,而是直言不讳道:“十三殿下欲让我寻出第一公子的踪迹,这可当真是绝世难题啊!”
流云扇虽然面上感叹十三皇子给他出的难题,言外之意却是想要迎难而上,尝试一番。
十三皇子趁机把一枚令牌递给流云扇:“虽然不知流云大哥与父皇发生过何种龌龊,但是父皇既然肯将此事分给我与其他八位皇兄皇弟,流云大哥若是受我之邀前来宫内搜查第一公子的行踪,父皇应当是不会阻止的。”
流云扇欣然接过令牌:“如今距清明时节尚有月余空闲,在下需得先去大理寺与天一阁熟悉一番宫内机关暗器的布防,再仔细斟酌第一公子可能藏匿之处。”
十三皇子拱手一礼:“此事便拜托流云大哥费心。”
流云扇虚扶起十三皇子,好心叮嘱:“十三殿下身处宫内,需要担忧的是阎罗殿突然消失的侍卫,是否已经潜入皇宫。”
十三皇子面色微沉,郑重地颔首:“我明白了,多谢流云大哥提醒。”
商议完正事,十三皇子再无其他请求,流云扇遂施展轻功离去。
翌日,流云扇手持令牌,光明正大地步入大理寺内。
本在大理寺后堂独自琢磨机关暗器布防图的陆逡,乍一听闻流云扇到访,赶紧急走到堂前,状似亲和地恭迎:“流云扇少侠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啊。”
许是如今距清明尚早,流云扇悠闲自在的与陆逡打官腔:“陆大人客气。陆大人公务繁忙辛苦,仍要抽空前来迎接在下,在下不甚惶恐。”
陆逡本是因为当今天子不喜流云扇的态度,想亲自前来把流云扇送出大理寺的。
岂料与流云扇甫一见面,陆逡便一眼瞧见流云扇握在手中的属于十三皇子的令牌。
陆逡立时联想到已经传遍皇宫内外的当今天子考教九位皇子之事,瞬间明白流云扇是代表十三皇子而来。
思及此,陆逡不得不挂上苦笑脸,把请离流云扇的话咽回腹中。
流云扇好整以暇地静候陆逡收拾好心情思绪,随即跟在陆逡背后入得内堂。
流云扇与陆逡入座。
陆逡因刚刚走得较急,未来得及收起皇宫内的机关暗器布防图,以至于让流云扇瞧得一清二楚。
陆逡讪讪一笑,试图亡羊补牢:“不知十三殿下请流云扇少侠来大理寺有何贵干?可是得到某些线索?”
流云扇状似苦恼地感叹:“唉!十三殿下命我寻出第一公子的踪迹。纵使我的推理断案能力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难以在毫无证人线索的情况下寻出第一公子的踪迹啊!”
陆逡只听前半段时,以为流云扇当真能在毫无线索的前提下,寻到第一公子的踪迹。
岂料听罢流云扇的全部说辞,竟然是流云扇也难以寻到第一公子的踪迹,因而来大理寺抱怨一番。
陆逡顿时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流云扇少侠所言极是,这寻出第一公子的踪迹,和逮捕第一公子一样困难。”
“本官这段时日也是愁得连连落发。翻遍史书典籍,却压根寻不到有何种机关暗器能够真正囚困大宗师。”陆逡同流云扇一般抱怨起来,似是要与流云扇比惨一般,愈说愈动容,愈说眉头皱得愈高。
不知不觉间,陆逡已经把宫内机关暗器的布防图递给流云扇一观。
流云扇一面在心中牢牢谨记布防图上机关暗器的具体位置,一面假意给陆逡出谋划策:“布防图可是出自天一阁之手?竟然要在皇宫内的每间屋子里和屋顶上布下迷烟毒雾,未免太过劳民伤财。”
陆逡虽然心里与流云扇想到一处,但是嘴上却替天一阁解释道:“这是没办法之举。谁让先前的玉娘娘被囚在长生殿里,有层层守卫看管,都能被第一公子无声无息地杀死。”
“白阁老只能出此下策,即在第一公子潜入皇宫时,以迷烟毒雾耗费第一公子的部分内力。”陆逡觉得白阁老既然是江湖人,想必他的第一重布防应当能够抵御第一公子片刻。
流云扇不置可否:“大宗师境未必会如此简单的束手就擒。”
陆逡兴许以为流云扇在小觑大理寺与天一阁的谋划,当即抬起手指,点在布防图上:“这只是最基础的防御。除此之外,主殿、偏殿、寝宫的横梁之上皆藏有玄铁铸造的囚笼与天蚕丝织就的密网,加之弓箭、火铳、火炮伺候,不信第一公子能插翅而逃。”
流云扇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史书典籍里记载的大宗师确实未有对抗火铳和火炮者。想来陆大人与白阁老今朝定能改写有关大宗师的江湖传闻。”
纵观大梁庙堂,谁当官不是想名留青史呢?
是故,陆逡被流云扇夸赞的飘然若仙,连连摆手点头,自顾自地矛盾道:“流云公子谬赞,此事非本官一人之功,白阁老亦居功至伟。”
尚未真正逮捕第一公子,陆逡便已然如烂醉的酒鬼般胡言乱语起来。
流云扇面不改色,仍旧一派恭敬如常的模样,请陆逡与他一起面见白同尘:“既然陆大人与白阁老短短三日便将布防图设计完善,在下欲随陆大人入宫面见白阁老,将在下部分不成熟的猜想告之二位。”
陆逡欣然应允:“此事好说,本官这便随你一道入宫。”
天一阁紧挨大梁皇宫东墙而建,自成一座子城,无要事旁人不得擅自面见天一阁的官员。
久而久之,大梁官员便将天一阁算作皇宫宫殿的一部分。
流云扇随陆逡穿过逼仄的宫道,入得天一阁议事堂。
不知白同尘是掐算出流云扇此行目的,还是靠遍布梁都的眼线得到的消息。总而言之,白同尘已经等候流云扇与陆逡多时。
不待流云扇说道些甚么,白同尘先发制人道:“流云公子可是替子夜姑娘前来打探皇宫内机关暗器的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