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至,春雨便如细密的珠帘般簌簌落下,滴在屋瓦上,又顺着屋檐滚落地面,逐渐聚成一滩又一滩水洼。
戚将军率大梁士兵驻守在梁都城外的堤岸上,环绕护城运河一圈,确保方圆十里地,无一只蝇虫胆敢飞入皇城,也无一只鸟雀能够从皇城离去。
此乃当今天子布下的第一道防线,当戚将军率北梁军出现在护城运河畔的堤岸上时,便再无百姓与江湖人出入梁都城门。
想要潜入皇宫观戏的江湖人士早在清明时节之前,便施展出各自的本事,乔装改扮潜入梁都与皇宫。
寻常百姓则只顾自家安危。若非不能彻底远离梁都这块是非之地,岂会老老实实呆在屋中?早已拖家带口投奔亲戚。
既然梁都百姓皆老老实实呆在屋中,如今梁都城内又怎会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热闹街市之景?
无非是梁都城内,各街各道上的百姓皆为天一阁官员假扮而成,以勾引第一公子上钩。
可惜,第一公子是否会上钩暂且不得而知,但是有几分本事的江湖人士已经渗透到乔装改扮的天一阁官员里。
白同尘与大理寺合力布下的第二道防线,究竟是会起到作用逮捕第一公子,还是会在关键时刻反水一击,暂时不得而知。
皇宫内,满目缟素,不知是为第一公子提前准备的,还是为当今天子提前准备的。
流云扇跟在十三皇子身边,暂且充当十三皇子的侍卫,保护十三皇子的安危。顺道与十三皇子漫步在阡陌纵横的宫道上,寻找第一公子的踪迹。
十三皇子不时仔细盯视一番来往巡逻的皇宫禁军,试图从中揪出易容改貌的第一焽。
然而,直至耀日高悬于正空,十三都未察觉出甚么蛛丝马迹,是故郁郁不乐地讯问流云扇:“流云大哥可曾望到疑似子夜姐姐之人?”
流云扇摇头叹息:“尚无。”
十三皇子闻言只得继续在宫道里穿梭,以期偶遇第一焽。
撇去当今天子布下的第三道防线——宫道里来往巡逻的禁军,第四道防线便是白同尘与陆逡一早便商议好的各主殿主屋内的毒物迷烟。
至于当今天子所待之地,肯定早已布好第五道防线,也是最重要最要紧的防线。
只是目前为止,除却当今天子与其心腹,尚无人知晓最终迎击第一焽的究竟是何人何物。
却说梁都城外,护城运河堤岸上站满的大梁士兵,在等候多日以至于将要不耐烦之际,终于等来异样发生。
“咔嚓,咔嚓……”微弱的机械启动声自河面之下传来,一箱箱密封严实的铁盒自河道底部浮出水面。
戚将军目露疑惑之色:“这是何物?”
护在戚将军左右的副将闻言连连摇头,答复戚将军,他们也不清楚铁盒的作用。
戚将军不由得皱起剑眉,恶声抱怨:“大理寺与天一阁不是告之本官,他们已经将运河底部的机关暗器尽数卸走,缘何仍有铁盒存留?”
可惜,天一阁与大理寺未有官员在此陪同戚将军,故而无人能够解答戚将军的疑惑。
戚将军提高戒心,勒令道:“火铳军上前扫射!”
士兵们令行禁止,持枪矛者退避三舍,持火铳者顺势上前,瞄准浮在运河水面上的箱箱铁盒,瞬间射出弹药。
戚将军未料到铁盒如此不堪一击,火铳轻轻松松便击破铁盒,射出的弹药击打在放置于铁盒内的粉末上,瞬间引起连串爆炸。
无人料到,装在铁盒内的竟然是能够引起爆炸的震天雷!
戚将军猝不及防之下,被四溅的火星与震聋发聩的炸响震得耳窍流血,颅脑嗡嗡作响,犹如百只蚊虫绕他盘旋。
不少靠近护城运河的火铳兵在连环爆炸中化作碎肉血沫。至于距护城运河稍微远些的持枪矛的将士则被炸断臂腿,徒留残破之躯躺倒在堤岸上。
相较之下,仅是耳窍流血的戚将军已然幸运不少。
连环爆炸仍未消退,戚将军趴伏在堤岸上,神志恍惚,口中念念有词:“甚么天一阁大理寺流云扇,全都猜错……不是通往燕山第一公子住处而命名为黄泉路,只是因为它确是送人命丧黄泉……”
戚将军的埋怨之声愈来愈小,直至吼中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竟是已然晕厥过去。
墨阁确如先前承诺的一般,从头至尾都未露面,但是他们埋下的震天雷却轻而易举地打破当今天子布下的第一道防线。
梁都城外的炸响传至城内乔装改扮的天一阁官员耳中,部分官员心中一急,欲出城查探异样。
未料,另一部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天一阁官员突然站到通往外城与通往内城皇宫里的几处城门口前,阻拦住部分心急如焚担忧将士们与当今天子安危的天一阁官员。
白侍卫作为奉命监管天一阁官员之人,早已从祖父白同尘口中得知天一阁内有官员背叛,因而一早便做好准备,只待天一阁内的叛徒露出破绽。
眼下,天一阁内将近大半的叛徒将白侍卫与未背叛天一阁的官员围困,白侍卫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掏出八枚雷火珠,夹在十指之间,瞬间射向四面八方围困他与同僚的叛徒们。
天一阁叛徒里有人识得白侍卫掷出的暗器,当即高喝道:“不好!雷火珠——”
雷火珠之名一出,围困白侍卫与天一阁官员的叛徒们顿时纷纷掩面,避过骤然炸裂的雷火珠。
顷刻之间,飞沙走石漫天。
白侍卫与天一阁官员趁此时机,拔刀砍向围困他们的叛徒,欲一击毙命。
未料,天一阁里的叛徒同样不是好相与的,他们避过雷火珠袭击面门之后,瞬间凝神,挥刀格挡,在漫天飞沙走石里与白侍卫率领的天一阁官员混战起来。
少顷,飞沙走石散尽。
白侍卫一面挥刀与叛徒对砍,一面厉声质问:“朝廷可曾缺你们俸禄?为何背叛天一阁?莫非忘记当初入阁时发过的誓言?!”
一相貌邪佞的叛徒反唇相讥:“哼,你是白阁老之孙,自然被他保护得甚么肮脏污事也不知情。且不说当年围攻偷袭天下第一剑客,也不说当年追杀大皇子生母之举,单论近十数年以来,江湖里稍微有些势力的人物,哪位没被天一阁弄死?”
相貌邪佞的叛徒话到此处,不再多言,趁机攻向因他一番言辞而略微愣神的白侍卫。
白侍卫踉跄避过,再不敢分散心神想些有的没的,只专心对抗眼前的叛徒们。
天一阁与大理寺合力布下的第二道防线,如今被天一阁的叛徒搅散。
转眼间,第一焽已从梁都城外堂而皇之地步入城内,继而越过缠斗在一起的天一阁官员与叛徒们,不疾不徐地朝皇宫内行去。
无人料到,第一焽根本未靠易容术假扮成侍卫埋伏在皇宫内,而是选择光明正大的从城外走入皇宫。
第一焽此举应当与她最初的谋划布局相关。
当第一焽扮作子夜伞时,曾刻意抬高自己的存在感,令旁的江湖人士与庙堂官员能够轻而易举地注意到她。
待到第一焽施展出真正的大宗师境实力之后,无论是流云扇还是其他江湖庙堂人士,便想不到武功达到大宗师境之后,会与周遭景物融为一体。
故而,纵使第一焽与白侍卫擦肩而过,白侍卫也全然未察觉出异样。
连一流江湖武者与宗师境武者都察觉不出第一焽的踪迹,在皇宫宫道内巡逻值守的禁军又岂会察觉出第一焽的踪迹。
是故,第一焽轻轻松松穿过当今天子布下的第三道防线,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瞥一眼忙碌如无头苍蝇的十三皇子,以及陪在十三皇子身边护他安危的流云扇,转而继续朝当今天子所在之地行去。
第一焽未如白同尘与陆逡猜测的一般,不断地闯入皇宫各主殿主屋内寻找当今天子的踪迹。
相反,第一焽的目标相当明确——径直朝紫宸殿行去。
倘若白同尘与陆逡瞧见此景,定要怀疑当今天子的心腹之中有内鬼走露消息。
少顷,第一焽行至紫宸殿前。
屠子都一人抗刀,立在紫宸殿门前的空旷场地上,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阻拦住妄想闯入太极殿之人。
屠子都乃是宗师境武者,起初当然未能瞧见第一焽。
只是,当第一焽与屠子都擦肩而过之时,屠子都忽然汗毛倒竖,背脊一凉,瞬间回忆起在阎罗殿时与第一焽交手时毛骨悚然的感觉。
屠子都不过是恍神一瞬,第一焽却已背对屠子都走出三步之远。
一如当初在阎罗殿时一般,屠子都以略微颤抖的双掌握紧刀柄,强行勒令自己忘记恐惧,旋即持刀转身,一个箭步跃至第一焽背后,挥刀劈向第一焽。
第一焽应当是瞬间躲避过屠子都这奋力一击的,但是屠子都眼中能够望到的景象,只有碎成白云的浓雾。
下一瞬,屠子都意识清醒地僵在原地,粗壮结实的四肢因经脉麻痒萎软在地。
屠子都沉闷的倒地声令紫宸殿内埋伏的宗师境巅峰武者心头一紧,愈加戒备地静候第一焽的到来。
当今天子同样惊骇不已,只是他早已习惯喜形不露于色,故而仍旧状似安稳地端坐在高位上。
紫宸殿正门被第一焽的内力搅碎,第一焽被浓如白雾的内力缠绕包裹,未触碰到紫宸殿内的物什。
当今天子幽幽一叹:“既然来做客,便勿要破坏主人家的东西。”
第一焽冷言纠正当今天子的错误:“不是做客,是杀人。”
当今天子明显是在拖延时辰,以期紫宸殿内无色无香无味之毒令第一焽失去内力:“无论是什么,在你死或者朕亡之前,能否让朕瞧一瞧你的容貌?朕已经许多年未梦到过你娘,真怕有朝一日连朕也忘记她的相貌。倘若如此,世间又有何人能够记得,曾有一冠绝天下的女子短暂的来人世间走过一遭呢?”
“不必。”第一焽未被天子的一番臆想言论激怒,只淡然拒绝,“我未继承梁美人冠绝天下的容貌。”
刚刚异常平静的天子,闻言倏然大惊失色:“怎会如此?!纵使你父相貌平平,谈吐举止确是难得风雅。早知如此,当初朕定不让你父抢走梁美人。”
纵使当今天子如此失态无礼,第一焽仍旧未如当今天子料想的一般失去理智。
当今天子眼瞅一计不成,立刻再生一计,状似奇怪地讯问:“不曾想朕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莫非你达到大宗师境之后,便彻底忘情?以至于连旁人议论你的父母都毫不在意?”
第一焽早已洞察当今天子的想法,故而不答反问:“为何在意死人的名誉?”
第一焽此话一出,紫宸殿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暗藏于紫宸殿内的宗师境武者,皆对第一焽的棘手程度有了更为清晰明显的认知。
第一焽却不管不顾紫宸殿内突然而来的沉默,兀地施展内力,趁当今天子与其他暗藏于殿内的宗师境武者尚未反应之际,在掌心凝聚出一枚晶莹剔透状似琉璃珠的丸药。
第一焽一把将丸药掷入藏匿在横梁之上的一名容貌具毁的女子体内。
琉璃珠似的药丸甫一打入容貌具毁的女子体内,触到她血肉的刹那,犹如活物蛊虫一般,彻底钻入容貌具毁的女子筋肉之间,继而四散到容貌具毁女子的经脉里,游走窜动,痛得容貌具毁的女子尖声哀嚎。
渐渐的,容貌具毁的女子瘫软成一堆烂泥,重重跌下横梁,率到当今天子面前的空地上,晕死过去。
“毒娘子?!”天子几不可闻的惊呼一声,旋即望向立在原地的第一焽,不甚诚心地叹服,“不愧是大宗师境!想来黄泉之下,你父瞧见此景,定会感到欣慰吧。”
第一焽无动于衷,冷言道破天子的意图:“殿内已无毒蛊,你拖延时辰已无甚用处。”
天子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倘若只看神态,忽视他阴鸷的相貌,竟与流云扇有几分神似:“拖延时辰有无用处,朕确实不知。不过,与你同为江湖人的宗师境武者应当是知道的——”
当今天子话音未落,但见喜公公、白同尘、韩靖、聂隐娘突然从东南西北四处方位袭向第一焽。
第一焽了然一笑,似乎藏匿在紫宸殿内的宗师境武者的出手,正中她下怀。
四人当中,第一焽最了解之人莫过于韩靖。是故,第一焽率先迎向韩靖的浩然刀。
落在喜公公、白同尘与聂隐娘眼中,便是第一焽突然碎成絮状云雾,飘向韩靖。
喜公公、白同尘与聂隐娘尚在惊愕之际,第一焽已经以双指夹住韩靖的刀刃,轻轻一折,便将韩靖握于掌心的神兵利刃折断。
与此同时,缠绕第一焽的白雾涌入韩靖的四肢,震断韩靖的经脉,令韩靖如屠子都一般萎软在地。
韩靖晕厥之前,只来得及提醒喜公公、白同尘与聂隐娘一句:“小心……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