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的祁连山脉,苍茫大雪绵延万里,昔年关渡创立的关山月坐落在此。
白玉青瓦堆砌的楼宇宫阙利用八卦阵相当精妙的隐藏在冰天雪地之中。
摘星殿乃关山月的至高之处,依断崖而建。虽称为殿,却形似高塔。殿分五层,其内一条竖直狭窄且无任何攀附物的通道将一至五层上下贯通,专门用以试炼关山月的独有轻功长风万里。
摘星殿顶层遍布卜筮古籍,无论是从地面一路延伸至屋顶的书柜,还是铺就西域羊毛编织毯的地面,都塞满不同类别的卜筮古籍。
卜筮者若是想在此地冥想打坐或是推演观运,只能坐在暖融融的地毯上。纵使是摘星殿殿主司辰,或者可能继任掌门之位的流云扇,亦得遵守摘星殿自古以来的规矩。
但见司辰双腿盘膝坐在毯上,右手撑起下巴,左手相当随意地撒下蓍草,旋即轻摸下巴略感疑惑道:“凶?”
司辰轻振以银丝绣满日月星辰的乌袖,掸走蓍草,随口安慰流云扇:“无事,卜筮都是先筮后卜,待我拿龟壳卜一番。”
许是先前随意挥撒蓍草以致出现凶数,司辰再次卜筮时态度端正不少。
然而,龟壳依旧显示的是凶象。司辰不禁眉心微皱,再说不出甚么安慰话来,只问道:“两次卜筮皆为凶,卜筮不过三,你要卜第三次吗?”
流云扇陷入沉思。
司辰见状不由得劝道:“所谓逆天改命,多是不晓得自己真正命运之人,不肯轻信旁人所言,逆天而为,如此或能成功。而熟知自己命数之人,大多因为记在脑海里的命数,下意识将所有不幸归为命数,如此只能败亡。”
流云扇听罢司辰长老的一番见解,仍旧微微颔首:“请司长老第三次卜筮。我想测得不是己身,而是国运,即便三次皆凶亦与我无关,只是需得准备不让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的法子罢了。”
司辰见流云扇心意已决,不再多言,难得近乎崇敬地卜第三次象。
龟壳落地,司辰凝视须臾,长舒口气:“吉象——凶中有吉,你若想阻止天下大乱亦或某些人造反谋逆,尽管去做便是,终归是逢凶化吉之象,无需过于忧虑,顾此失彼。”
“谢过司长老。”流云扇站起身恭敬地向司辰行一鞠礼。
司辰不在意地振袖摆手:“小事而已。有要事便赶紧去做,莫要错过时机。”
流云扇确是想告辞的,然而,摘星殿顶层敞开的窗户处兀地飞进来一只雄鹰,雄鹰松抓落下一小截细竹筒,便骤然离去。
细竹筒甫一滚落在地毯上,筒塞便与筒身分离,露出筒内卷成柱状的微微泛黄的信纸。
流云扇注意到雄鹰被主人养护得极好,雄鹰抛下的细竹筒尾端刻有“御”字,想来飞鹰传信来自于皇宫。
流云扇思及此,上前一步拾起细竹筒,倒出其内的信纸,展开阅览之后赫然发现信纸之上写得是:
依依皇妹不欲远嫁塞外而擅自离宫,途中却被玉生烟劫走,玉生烟以依依皇妹的性命要求流云大哥前往金银海相见。
父皇震怒于玉生烟的挑衅,一气之下派大内刺客前往金银海追杀玉生烟。
近日父皇性情大变,我不知父皇派出的大内刺客是否会顾忌依依皇妹的性命,故恳请流云大哥出面相助。待到救下依依皇妹之后,我定会劝说父皇放过依依皇妹的婚事。
——十三留。
流云扇重新卷起信纸放入细竹筒内,再将细竹筒收入袖中,旋即直接从窗户处跃下摘星殿,只留给司辰简短的一句告罪之言:“朋友有难,烦请司长老代我向师父赔个不是——”
流云扇依照记忆里关于金银海的江湖传闻,前往地处大梁西北方的丹巴沙漠。
缘何流云扇要前往沙漠寻找大海?不过是因为金银海虽然被称作海,却不一定是真正的海,且传说里金银海藏于苍凉大漠之中。
关于金银海的江湖传说里记载:海水奔流不息,如银丝缎带,穿梭在金灿耀眼的沙丘之间。亘古的月光中,熊熊烈火以焚尽万物之势,将古老的城池灼烧成废墟残垣,世间最珍贵的财富正悄悄绽放。
每年,数不清的江湖人都要前往丹巴沙漠寻找藏在金银海的宝藏。然而,他们无不死于非命。
黄沙漫漫,残阳如血。
依依的双手被天蚕丝织就的白绸布绑在一起,天蚕布的另一端被握在背对依依的玉生烟手中。依依不得不跟在玉生烟背后,奔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之中。
先前玉生烟将依依劫走之后,是与依依同骑一乘赶到丹巴沙漠附近的。
原本玉生烟早已为依依备好一匹良马,可惜依依幼时在宫里学到的马术不过是观赏用的,哪里跟得上江湖人风里来雨里去的马术,故而玉生烟只得与依依同骑一乘,赶到丹巴沙漠附近。
纵使如此,依依娇嫩的大腿内侧仍被摩擦出些许红痕,一碰就痛,走路极为困难。
玉生烟为赶路,不得已拿出雪莲膏给依依涂抹。待到半个时辰之后,腿伤好转的依依被玉生烟拿天蚕布捆住双手,随玉生烟一路步行约莫三日三夜。
每逢依依白嫩的双足因走路过多而磨出水泡时,玉生烟都不得不给依依挑破水泡然后涂上雪莲膏。
一来二去,依依心里莫名亲近起玉生烟,但她面上并未表现得多么明显。
丹巴沙漠广袤无垠,景色除却黄沙还是黄沙,纵使是熟悉路线的人也容易走错路而迷失方向,何况从未深入过沙漠的依依。
因而,依依很是担忧父皇派来的人能否寻到她。
当然,依依的内心里亦想过流云扇是否会来救她,不过这不现实的想法刚浮现在依依脑海里,便被她自己否决了。
依依感觉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周遭景象顿时翻天覆地——绵延不绝的黄沙之上赫然屹立着一座堤坝似的城池,不知如何引来的水流奔腾在阡陌纵横的城池河道里,令城池宛如被无际大海包裹,而大海则被黄沙围困。
“好……美呀——”依依被眼前雄浑壮丽的景色震撼得险些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方喃喃道,“这便是金银海么……”
看到金银海的刹那,玉生烟便扯上依依施展轻功瞬间飞到金银海的边缘,继而跃入海中。
依依连呛几声,挣扎扑腾激起阵阵浪花:“救——救命呀——”
玉生烟在水底浸泡几息,缓过炎炎烈日的蒸晒之后,方浮出水面,从依依后方拎住她的衣领,将依依救起,继而携依依朝城池里游去。
当依依随玉生烟回到金银城时,流云扇正与丹巴沙漠里的一群沙匪对峙。
这群沙匪瞧起来风尘仆仆,大当家是名英姿飒爽的劲装女人,二当家则是位沉默寡言的老实男人,他二人虽是夫妻,但是流云扇却难以在他二人之间感受到老夫老妻的烟火气息。
大当家更像是在迁就二当家,而二当家却完全感受不到大当家的心意。
有意思,流云扇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呢喃。
流云扇脸上挂起温雅无害的浅笑,双手抱拳颇为友好道:“原来是阿九大当家与安平二当家,失敬失敬,在下流云扇,来此只为寻找妹妹下落,非是与诸位为敌。”
阿九与安平闻言,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不知他二人传音入密说道些甚么,片刻之后,阿九重新看向流云扇,清冽的声音如冰泉流淌:“你知道金银海藏在何处?”
“金银海?”流云扇略微愣怔,继而回过神来,半真半假地试探,“在下此次只是为寻找妹妹而来,怎么可能知道金银海的下落?莫非阿九大当家欲携一众弟兄们去往金银海寻找宝藏?”
“你确定是要找妹妹,而不是找公主?”阿九神情微怒,显然是察觉到流云扇在撒谎。但是流云扇心里清楚,阿九不是依靠推理得出的结论,而是她一开始就坚信流云扇为救公主一定会前往金银海。
流云扇不由得拿起折扇轻敲脑门,显然对于皇宫内竟然能走漏消息颇为头痛。
不知安平是否察觉出流云扇的怀疑,赶在阿九再次问话之前抢先道:“江湖里早已传遍玉生烟请流云扇的战帖。你若真是流云扇,定知道如何前往金银海。”
流云扇听罢安平的解释,心道:倘若江湖里当真传遍流云扇知道金银海的下落,恐怕接下来他不得不面对来自至少半数江湖人的追杀。毕竟财帛动人心。
“真是不妙啊……”思及此,流云扇忽然自说自话起来,“在下委实不愿当瓮中捉鳖的鳖——”
流云扇话音未落,人却已跃至沙匪中间,独步天下的轻功令流云扇纵使面对数量众多的沙匪,亦游刃有余,面不改色。
流云扇本想如之前在碧落崖一般,瞬间点住沙匪的穴道,岂料这群沙匪的武功比越王城的侍卫高出不是一星半点,约莫是江湖里一二流侠客的水准,简直让流云扇怀疑他自己是否惹到江湖里某刺客组织。
待到流云扇自十九名沙匪间穿梭而出,但见被他点住穴道动弹不得的沙匪仅七八人而已。而这七八名沙匪硬生生以内力强行冲破穴道禁锢,口中喷出的鲜血不留神染红他们布满沙尘的外袍。
沙匪如此不顾惜性命的举动,令流云扇愈发联想到刺客,不由得摇头轻叹:“难办啊。”
话虽如此,流云扇却未展现出丝毫退缩之意,相反,他倏然双臂交叉,从袖中取出八枚铜板,夹在十指之间,继而掷向朝他攻来的沙匪。
沙匪未在意流云扇的铜板,在他们看来此铜板无非是用以隔空点穴之物,左右闪身避过铜板便继续攻向施展轻功后撤的流云扇。
岂料,被流云扇施以内力的铜板落在沙丘之上,溅起黄沙漫漫,如一场小型沙暴,令这群沙匪暂时眯起眼,被困其间。
流云扇趁此时机,施展轻功纵身跃入沙匪之间,旋即手执扇柄,朝沙尘暴里的沙匪使出一招月出天山。
月出天山原是最适合在被霜雪覆盖的祁连山脉之中使用,敌人的双目会在银装素裹的雪景中暂时患上雪盲之症。
此时,通体银白的长剑如月光出鞘,罡风掀起漫天飞雪,令本就视物模糊的敌人难以分清剑招虚实,只得瞬息之间丧命于剑下。
然而,茫茫大漠之中哪里来得雪?是故,流云扇只得先以铜板击起沙暴以迷住沙匪的眼睛,再以折扇代替长剑,使出一招月出天山刺向十九名沙匪。
尽管折扇相比剑的威力减轻不少,但是流云扇这次使出的月出天山招式里全是实招,未有虚晃的招式,故而十九名沙匪皆被流云扇所伤。
待到风平沙止,流云扇早已离去。十九名沙匪或因重伤躺倒在沙丘之上,或点住身上的穴道止血。
阿九原本红润英气的俏脸眼下变得苍白如纸,略显虚弱地靠在安平肩膀处。阿九的右肩被扇缘割出一约莫三寸长的口子,这是她替安平挡的伤。纵使阿九伤口附近止血的穴道已被安平点住,鲜血依旧滴滴答答地浸透她的外裳。
阿九逞强道:“……不要管我,去追流云扇……”
“先处理伤势。”安平宽厚的手掌抵在阿九背心处,为她输送内力。安平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互相搀扶、处理伤口的弟兄们,未注意到因他的温厚内力融入体内,而略微羞涩的阿九。
却说只是打伤沙匪而未赶尽杀绝的流云扇,一路寻找水源,以期依靠水源寻到金银海所在之处。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前一息尚且湛蓝澄澈的天穹,转眼间变得昏暗无光,乌云自丹巴沙漠边际与天幕交接之处翻滚至流云扇头顶的正上空,狂风裹挟起沙粒在丹巴沙漠之上乱舞。
流云扇逆着狂风沙暴独行,赶在更大的狂风沙暴来临之前,终于寻到最近的一处巨岩。
流云扇躲藏在巨岩底部的某一石窟内,观赏起与秀丽江南、冰封雪山截然不同的奇景。
猎猎狂风之中,羚羊、沙狐等野兽四处逃窜,偶尔也路过几名同野兽一样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江湖人。
流云扇注意到这些江湖人门派不一,武功高低不等,少有独行者,至少也是二三人一行。
流云扇心道:如此看来,玉生烟要他一见之事当真是江湖庙堂人尽皆知。
流云扇不欲暴露行踪,恰好此时的沙暴几乎迷住这群来意不明的江湖人双眼。故而,流云扇但凡瞅到欲前来巨岩附近躲避沙暴的江湖人,便率先掷出铜板击退他们。
若是遇到不退反进欲一探究竟的江湖人,流云扇便使出一招月出天山,打伤他们,让他们不得不避让三分。
如此半个时辰过后,巨岩附近再无旁人打扰,流云扇便安稳地坐在石窟内闭目打坐养神。
待到风停沙止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流云扇睁开双目,未料到眼前之景与两个半时辰之前全然不同!
流云扇心下怀疑,状似普通的巨岩实则是某阵眼,遂步出石窟,施展长风万里,瞬间跃到巨岩顶端,四下望去——
但见在落日余晖的照耀里,宛如黄金流淌的金沙,将一汪浩瀚无边的澄澈银海围困,一座堤坝似的城池赫然屹立在银海中央,城内阡陌纵横的道路被银白的海水灌注,构成一幅鬼斧神工的金银交错图。
流云扇亦如依依一般,被眼前壮丽雄浑的景象震撼,情不自禁地念道:“金、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