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佬,这几日服侍着木老爷可还好?”马善仁腆着个大肚子问。
“挺好的!蒙老爷的信赖,都还好!”
“那你说说,就这几日,木老爷都做了些什么”。马善仁问。
“嗯。老爷!”布袋佬老实作答:“木老爷住进来的当日不算。第一日,木老爷醒来已过辰时将尽时。到夜间三更时分才睡下。整天没出过‘添衣阁’。一日三餐都是小的送过去的。当晚是叫楚楚姑娘作陪的。”
“第二日,还是那个时辰醒来,到晌午时出去,没吃饭便就出去的。到日落时回的。又到鸡鸣时才睡,当晚请了媚娘作陪。第三日,仍是那个时辰醒来,午饭时在‘聚龙湾’玩了几把。找了个人一起喝了二坛子酒。喝好酒又进‘聚龙湾’转了几圈。后来再到前院又喝酒去了。喝着就在前院睡着了。到夜间日暮时才醒,醒来便在‘添衣阁’中请玉姑娘唱了几曲小调,之后便又出去了。直至黎明时分才回来。”
“第四日,也就是昨天,起来便已是晌午的膳食时间,又在‘聚龙湾’里找了个不相识的人一起喝酒。而后居然练了一会功打了一会拳,再到末时又出去了,带着那个一同喝酒的人一起出去了。黄昏时回来的,一个人。回来就直接进了房间。到夜深时又请了玉姑娘在房里唱戏。听完戏快到三更了,便就没叫人陪。
“昨日不知何时出去的,大约是将黑未黑时回来的。听细皮说,他在门口撞见了木老爷,回来时一身衣裳都破了,脸上都有血迹。回来就进了房,着我给送去了酒和一身新衣裳。晚上入睡时请了若晨姑娘去陪的。到今日现在,人还在屋里没醒。”
布袋佬细细的回想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回着。布袋佬虽不识字但脑子向来好使,自马老板着意交待过后,那木老爷这几日的行程在脑子里印得清清爽爽。
“你是说,木老爷在昨天和前天都找了人一块喝酒?这二人你可认得?”账房先生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问道。
“木老爷是随便找的,那两人我也认得,一个是柳街上卖豆腐的王二麻,一个是东厢屯好运来的少东家。”
“这几日可有何不寻常之处?”马善仁问道。
“这……小的瞧不出来。就是昨日,想必又在外头闹事了。”
马善仁沉呤着,那账房先生和那明艳动人的女子亦不出声。屋里安静了一会。账房先生对布袋佬说道:“行,你先回去吧。这几日你多看着些,木老爷那边旦有动静及时报来。”说着又手中拿出一绽银子递给了布袋佬。
布袋佬接过赏钱,千恩万谢欢喜雀跃的出去了。
“此人到底是何来头?玩的什么路数?”账房先生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抚着那几绺稀稀拉拉的似有似无的胡须说着。
“楚楚说,那一夜她本是有些害怕的。却不曾想到的是,居然一整夜都只是喝酒,陪着说说话吹吹牛。碰都没碰她,她倒反而有些不适了。媚娘那日也是如此,照例是陪酒说话。到玉姑娘时,多了个听曲,听到夜半。他只听那些边塞的曲儿,还能唱,唱腔还有些苍凉,说还有惆怅,说那晚唱着唱着还落下了眼泪。所以第二日才又叫她去了,后一日依旧如此。”马善仁说道。
那天当他去听到楚楚说那一晚整夜无事时,他马善仁满心的不信。但到第二天的媚娘也这么说时,他方才有些信了。再到玉姑娘说到听边塞曲听到落泪时,他才真正的信了。
“他这几日除第一天没出去,其余每天都出去一回。每回出去的时辰也不同。每回出去有长有短。昨日时辰最久,从天亮到天黑。他第一回出去,去的是大业盟的四海茶楼,会的是大业盟的金老七。第二回去得远了,一直出城往北边去。没法一直跟,手下弟兄在北城门守到到黎明前夜才见返回。第三回,还是四海茶楼与大业盟的金老七,还有丁斩也来了。昨天是去了南门集市的赌场,替那少东家出头打架去了。”那瘦小干巴的账房先生翻着手上的那账册一字一字的念着。
“丁斩也来了!?”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明艳动人的女子说道。“此人与大业盟……,又或是大业盟要拉拢此人?”
“不会是大业盟玩的阴招吧!此人若是大业盟的人,那还真是个强敌!”马善仁说道。
“确实,此人武功高强!”账房先生点点头道。
“福寿双英那天进去不过七招便被制作。这七招分别是少林、武当、华山和中原上官世家的一些入门招式。都是些普通招式,就是极快,快如闪电。且内力极为强劲。”账房先生说道。
“不想那么多了!我们多加留意,万事小心即可。摸清底细再说。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明艳动人的女子垂首锁眉,一番思索后说道。说完也不看他二人便站了起来走出了卧房。
她这起来走动时,那丰腴匀好的身子摇曳多姿,身上的胭脂香水味道便就随着这一摇一摆而散开了,更显得风韵十足。
马善仁眼里放着光的瞧着这身子走出去,跟账房先生咬着耳朵,一脸坏笑的说道:“这要死的娘们,还那么有骚劲。”
“哼,你娘的,那进了屎的脑子可别乱想呀。这样的女人不是你我能碰的。借你一百条命,都不能碰。记住啊!”账房先生拍着马善仁的脑壳说道。
马善仁嘿嘿一笑,拍着账房先生的肩膀:说道“行,知道啦!一百条命的事。”又说:“你啊,也别天天大门不出的跟个小媳妇似的,不怕熬出什么病来么。‘添衣阁’里的姑娘,你看小秀,不是蛮好的嘛!”
“谁跟你个老色鬼似的。春红那娘们还堵不住你啊。行了,说正经的,这节骨眼上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我总觉得不简单啊!你说,若果真是要动手了,能有几分胜算?”账房先生问道。
“唉,不好说。要换在早些年,当然是干不过也要干。可到今日了,能不干就不干呀,何必这拿刀动枪,打打杀杀呢!一个醉鬼,惧的作甚么!”马善仁并没有直接回,又问:“你个老小子,近来身体可好了些,整天整夜的不出门,不会是跟我偷偷地玩了个金屋藏娇啊!”
“藏什么娇啊!倒是有这个心,实无这个力咯。这辈子便只能如此了。”账房先生内心颇有些感叹的说道。
都说岁月催人老,其实这催人老又何止是岁月。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过下来,再让他去拼命!?
马善仁拍了拍老伙计的,说道:“老哥哥,莫说这般的丧气话。我看你的精气神还是有龙马之体。就是你啊,要什么一心向佛,断了尘缘。你说,咱哥俩现在这花花日子,要女人有女人,要钱有钱,要酒有酒的,正是大把享乐之时,你却演这一回,我是救不了你咯!”
“老伙计啊,咱们造的孽太多,没办法!现在的太平日子你好好替我享受着。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一下,当要舍命的时候就得舍。咱们这样的人呀,要一胆怯了,也就没球用了!当初也是舍了命才有了今日这般的安宁太平啊!”账房先生语重心长的告诫着这位老伙计。迈出房门,那瘦小的背影慢慢走了下去。
看着账房先生这么转身走出门的那一下子,那瘦小的背景在马善仁眼中慢慢模糊成了过往的云烟。那一段他宁死都不想再回去的过往。
从表面上看,自从布袋佬重又打开问天茶楼的那两扇朱漆大门后,问天茶楼的生意照做,每日进出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一切似乎都没变,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马善仁和账房先生却心里清楚,如今市面上的声音都传开了,问天茶楼这次认了怂,被人都欺在头上拉屎放屁了。对问天茶楼来说,这种声音不加以抑制,问天茶楼这么多年的根基可能就要从这里开始毁掉。
楼里的伙计都知道,账房先生最是勤谨,每天风雨无阻的都会在楼里,也是雷打不动的晚饭后就回府上。只要到了晚上,就算是大烧起来,他也不会来。
一般情况下,马老板不在时,凡事也都由这位账房先生做主。有时即算是马老板在,遇上一些事儿也要找这位账房先生拿主意。也亏得这账房先生向来也比马老板大方,楼里伙计倒更愿意这账房先生来主事。
这一日,账房先生照例在柜台里边思量中,门口听见那知客小厮报来:“哟呵,铁捕头,您今儿怎么有空来,难得呀!”随后听到一声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有人报官,我只好来了!”
账房先生不用看便知道,来者是这京都城里众捕快的头子,铁面剑客铁画秋铁都头。账房先生知道,这是个刚正不阿的公门之人,只是为人过于耿直,甚至可以说是迂腐到不识时务,他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但问天茶楼总是要时常的与官府里的与捕快们打交道。通常,这样的事情都是由他亲自出面。
衙门里的人通常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如今总捕头亲自过来,自然是为了近几日发生的那些事而来。此刻看见铁画秋,他脸上的肉不由的抽动了下。
那铁画秋想必也已瞧见了账房先生的不自在,但他不在意!仍用他一贯的硬梆梆的语气说:“掌柜的,近日发生了些事情,专程过来看一下。”
账房先生装蒜,故意反问:“出什么事了?要劳动铁总大驾。”
铁画秋说道:“这京都城好久不曾如此热闹了,我若不闻不问,怕不止要被上峰责骂了!掌柜的,你说是也不是?”
“当然,当然。铁总心系京都民生安危,自是不能坐视不顾。有何吩咐,但说无妨!自当配合!”账房先生点头,又招乎着这位铁面无私的铁都头里面落坐,说道:“铁总辛苦,这边先歇会。喝口茶!”转身亲自去沏了壶茶端了过去。
铁画秋接过茶慢悠悠的啜了一口,往着四处望了望,说道:“听说那个四处寻衅滋事,侵扰民生的恶徒就在贵处,在下自然是要登门拜访!”
“这是哪里的话,这扯淡的话不知铁总哪里听来的”。
“哦!”铁画秋面无表情的说着:又凑近到账房先生的耳朵前,小声说道:“旁人若随便说说的,我自然不信。可要有报官的,那我就是千百个不信,也得来走走啊!”。
“报官!谁报的官?报的什么官?”账房先生问道。
“通运商行少东家!”铁画秋说:“掌柜的,你我就不兜圈子。若是寻常人物也就罢了。我知道这人就在‘添衣阁’内,这人,我此刻是必要见到的。”
账房先生摆摆手,干巴巴的笑着,说道:“铁总!好说,好说!木兄弟是马老板多年不见面的朋友。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他初来京都,不懂规矩,闹出了这些个事来。请铁总多担待。您先坐着,我去把人给叫过来!”
铁画秋执掌京都城的全城治安多年,他或许不一定能准确判断出哪些人哪些事是要装糊涂的,但一定能判断,什么事是不能装的。前几日连续发生的事,加上问天茶楼如此大的响动到后来居然也了无声息,这事由不得他再不闻不问了。
没过一会,那布袋佬小跑着过来,说道:“铁总,要您受累,木老爷请您上去,说给您备了上好的那什么……苦滕毛尖!”
账房先生听到那木老爷居然还拿着架子出来,心中实有不快。便赶紧的站了起来,对铁画秋说道:“铁总,我陪您上去!”又转头对布袋佬吩咐道:“你叫下面弄几道小菜上来。再看看媚娘起来没有,要她也过来陪一下!”
“都不必了,我自己上去就行!酒菜就不用了!”铁画秋也并不见气恼,也并不搭理账房先生,迈开步子就往“添衣阁”走去。
铁画秋一人去到那卧房之外,推门进去,在阳光的照耀下那屋里布满了灰尘,空气中满满的一阵酒气熏天。那卧榻之下斜倚着一人,铁画秋正对着耀眼的阳光,看得并不真切,只是隐约看到那人正嘿嘿的对着他笑。
铁画秋进来就转身把门关上,大步向前行去,见到那人笑得如此荡漾,却真正的如此熟悉!他一个箭步上去就是一掌劈了过去,那人嘻嘻一笑,随手格开,一个翻身跃了起来,一记重拳凌空而下。铁画秋不急不忙,一只手迎了上去,拖住那凌空而来的重拳,另一手并把那翻身跃下的身子卸下了,又牢牢的抱住,搂紧了双肩,一边摇晃着,嘴里一边说道:“师哥!果然是你!那小二说苦滕毛尖时,我便猜想是你了,果真是你!”当年他们师徒三人在龙虎山时将一味草药晒干代茶泡水,那草药干便被他们戏称为苦滕毛尖。铁画秋初听得这苦滕毛尖时心中便有数了,是以才一人上楼。
原来,近几日在京都城里闹得满城风雨的,把问天茶楼搅得天晕地暗的木老爷,不是别人,正是柳青山!也是他铁画秋多年不曾谋面的亲如兄弟情同父子的师哥。
柳青山一副宿醉还未醒透的模样,半耷拉着眼睛,手里端着酒杯,指着铁画秋说道:“你小子,来这么迟!等你好多天了!来,陪你哥哥再干几杯!”
铁画秋夺下柳青山手中的杯子,有些气恼的说道:“老柳,你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整天在这呆着算是个啥。走,随我回家去。”铁画秋是真没想到,这一下的意外,着实让铁画秋心中惊喜不已!但见到柳青山宿醉成如此模样心又不免有些心生责怪。
“你知道的,我一个人自在惯了。我这样找你,不也很好吗?”柳青山笑着说道,“我改天再去你家,总不能空着手去的。只是,你即已来了,就陪我好好喝一个,我有事要同你讲!”
“那是当然的,只是不要在这里喝”。铁画秋说道。
“那是必然的,怎么能在这里喝。要让小秋知道了,那把青霜剑要把我大卸八块了!”
“上家里去吧,她近来心情有些不好,看见你来,必定是欢喜得要命了。”
“你家里就不去了,你也先别告诉小秋我来京都了。还有,你我的关系不要让第二人知晓。还要演演戏!”
铁画秋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也没问的便算是答应了。又问道:“怎么会来这京都城的?”
“来看你俩啊!你信不?走,我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柳青山说道。
说着二人一起走了下去。
账房先生看着铁画秋上去再下来前后不过半柱香时辰,那铁画秋还是一副铁青的脸色,对旁人不以理睬。那木老爷跟在后面,乐呵呵的说要陪铁老总喝酒去。这二人便就径直的走出了问天茶楼。那铁画秋脸上不起波澜,看不出喜怒。那木老爷依旧一副醉态可掬的样子。
铁画秋带着柳青山远远的出了城,避开了一众耳目来到一处僻静的乡间。不远处群山高耸入云,二人往这山上一路行去,攀上几处奇山怪石,走过一段蜿蜒陡峭的山路,柳青山眼前突然冒出来一大片的望不到尽头的草地。那是一片群山之间的山谷。这山谷间尽是一片纯粹且干净的绿,深绿、墨绿到浅绿和青绿,各种绿由远而近的一直伸向了远处。这无垠的绿是从一汪的碧池开始的,贪婪的向前舒展着,向无尽的远处探去。那一池湖水也是清澈的,湛蓝的天空映在澄净的湖面上,偶尔几只水鸟掠过,划出一道波痕再慢慢向四处荡开。这是一处可让人沉醉叫人安静的恬静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