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山顶变得空洞了,柳青山还趴在地上没有动弹。
方才那声音突然念出一段《道德经》的话却是让柳青山有些不解,这《道德经》他自小就随师父一起通读了不知有多少个千百遍,什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还有什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那五千多字他硬是在昏昏而睡中背了个滚瓜烂熟。他把这《道德经》在肚子里又再通默了几遍也猜不出个究竟。
柳青山琢磨了一阵仍不得其意,便就不再多想,抬眼望向了那片水瀑,那水瀑间的水气仍旧团在一起没有散去,柳青山把不住那水瀑里的神秘之人是不是已经离开只得一直趴在原地不敢发出声响。过了一会柳青山索性打破了杂念眼观鼻鼻观心抱元守一修起了功法。只是这个时候大概是子夜已过那股气息怎么也唤不起来了。
等到柳青山几个小周天走完再睁开睛时,体内真气充沛异常,虽俯身于一片污泥之内仍觉得一片神清气爽。
再看天边已亮出了鱼肚白,那一抹淡红隐约可见,看时日竟已到了雄鸡唱晓之时。柳青山再抬眼望那水瀑,赫然发现那水瀑间的水气竟是愈见浓烈了,似乎随着将至的清晨那雾气随着水气一起氤氲缭绕。
也就是此时,柳青山在冥冥之中似乎感受到周遭四边有一种压迫与不安正向他不断的涌去。柳青山有些仓惶不定,更是不敢起身动弹。
果然,那声音随着那种压迫感幽幽的传了出来:“出来吧!还要这么躲着吗?”
这话一出柳青山险些便要平地炸起,莫非真的露了行踪!那种压迫与不安果真是出自于那团愈见浓烈的水气吗?久经江湖的柳青山强忍着沉住了气,丝毫未有任何的动弹。
这时那声音又传了出来:“你不是一向自诩光明磊落么?难道如今也要做这鸡鸣狗盗之事?”
柳青山最是听不得旁人说他偷鸡摸狗了,也想着既然已经如此了要是还躲躲藏藏的那也实在丢人了些。这么一想就正要站出来,却忽然一阵风凭空而起直接向那水瀑刮去。
那阵风一刮过去,将那团水气卷起点点水花向四处远远的散开,那水瀑间的水气越见越淡,倏忽间将要全然不见,那阵风又如同利刃一般直刺那水气,顿时只见浪花飞溅,那团雾气象是被刺破了的一个水泡。柳青山只听到一声小小的短促的一声闷哼,而后水瀑间的那团水气全然消散,山顶间的一切又再重归于寂静。
又是盏茶之后柳青山这才动了动身子,四肢舒展一番才站了起来。他这一趴竟是从子夜之时到了这破晓时分。
等到他再起身时已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只在方才短短的瞬息之间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只有一阵风吹过,实则是两大天外飞仙般的世外高人在这山顶之间已有了一场旷世对决。那驭风为利刃的武学柳青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柳青山细细思虑了一番,那位世外高人的手段自然不会露了行踪,露出行踪的只能是自己,这么一想柳青山深感庆幸,若非有那位世外高人出手相助,那自己今夜定是凶多吉少,由此更是一身冷汗,终觉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转而又想,以那神秘人的手段,第一回时能不被发觉便已是万幸。
今夜之所见只让柳青山心中感叹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武学这条路他不过是刚刚上路。
柳青山下山回到了府衙的死囚秘牢。到了秘牢之内,铁画秋早已在那边等他回来,见了柳青山一身湿漉漉,他从小就已经见得习惯了,说道:“老柳,昨晚这场雷雨可还浇得舒服?”
“舒服,舒服极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柳青山很认真的说:“真的,从没这般的舒服畅快过。”
铁画秋不以为然的说:“哦,是么。说得好象是一夜春宵了。”
柳青山朝铁画秋踢了一脚,嘴中骂道:“你个小王八蛋,学会油嘴滑舌了”又正色说道:“对了,那车夫可有什么发现?”
铁画秋摇头说:“只亮出了个兵部的令牌,按规制我们是无权查问了。”
“兵部的人?”
“不好说。京都城有三府,长世子的世子府,伯颜的太师府和卫大人的京都府。昨夜见的是虎头牌。这虎头牌长世子和伯颜府上都能有。卫大人的京都府按制是不能有。”
“和南蒙朝有瓜葛,这总是能肯定的吧!”柳青山问道。
“嗯,兵部的刀牌只限于军中作战排兵调将所用,非一般人难持有。虎头牌不单在兵部用,凡以兵部事由为主,需各方调度协办的便以这虎头牌为令。这两个牌都不可能轻易流到外面的。”
“那什么样的身份才能用得了这虎头牌呢?”
“在军营里要校尉以上者,在府中就不知道了。”铁画秋说道。
柳青山想了想,说:“按你意思,这虎头牌要么是出自世子府,要么就出自伯颜的将军府”
铁画秋说:“有消息说,天机门的许山河今日就要到京都了,随行的那三位堂主也一同回来了。丁斩昨晚已下了禁足令,大业盟所有人都不得擅自离开常青滕。另外,伯颜那边亦有定下是三日后到京都。世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
柳青山点点头,走进那间秘牢倒头躺了下来,又跟铁画秋说了一下昨晚遇见的那几个小孩的事情,柳青山心中想的是让铁画秋和小秋两人收养那四个小孩,一来是为那些小孩找个可信任可以安顿的人家,二来也是希望这样能缓解小秋当下的愁绪。他思前想后,这事也只能这么做了。此时柳青山脑子里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位神秘的世外高人,这又是何方神圣呢?柳青山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因为马善仁的事,昨晚一夜梅夫人都没有离开问天茶楼。那一夜的急风暴雨和电闪雷鸣让梅夫人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早上更是一大早便就起来了。刚刚梳妆好早膳用好便见细皮匆匆的跑进来了,口中结巴的说道:“夫人,夫,夫人,大…大事不…不好了。”细皮嘴皮子本是利索的,只是遇上事情时才会紧张到结巴。梅夫人心中一紧,一大早便又有什么事?嘴上不在意的说:“有什么事,慢点说。”
细皮声音有些发颤:“夫人,门前,那门前挂…挂了,挂了个…,挂了。”
梅夫人有些烦燥的瞪着细皮,细皮一紧张,把“人头”二字顺着就给吓出来了。
当梅夫人看到那头颅明晃晃悬挂在问天茶楼的大门上方时心中恚意难当,直恨得花枝乱颤那一口粉牙都快咬碎了。梅夫人回到议事厅中,刀剑双绝福寿双英等一干人都已聚在场内唯不见账房先生。梅夫人扫了一眼厅中众人,梅夫人憋着一口气,问道:“崔浩财呢?”
细皮说还没来,昨晚崔先生是回府上的。梅夫人冷哼一声,心想这老小子事情都是由他们出的,人倒躲得远远的。再环视众人发现布袋佬也不在,便又问细皮,细皮说布袋佬昨晚好象是受寒了,现在还在屋内睡着。说完便跑去把布袋佬喊醒。
见梅夫人似乎怒气渐消,福寿双英的老二关有寿上来递给梅夫人一封书信,梅夫人打开一看,却是一封檄文。檄文这么写着“昔屠夫秀才荼毒妇孺,恶行滔滔,人神共愤。虽遁逃经年然天下人恶之已久矣。盖闻恶徒附委天机,蒙其余荫重拾旧习再祸天下。匡扶正道激浊扬清向为吾辈天职,枭獍横行蔫能坐而无视乎?今邀天下英雄之士齐赴京都天机,共讨之。大业盟丁斩敬邀之!”
这檄文言简意赅,正是由大业盟所发。如此一来,大业盟尽得江湖人心,而天机门被推向了邪门黑道之列。
梅夫人后背心一阵发凉,暗自冷笑。福寿双英的老大关有寿说道:“这檄文是丁斩亲自所书,共有十八封。已着大业十八骑于昨夜全部发出,先呈于少林武当华山几大门派,后由几大门派再广发英雄帖。据说,大业盟的长老令亦已发出。”
“大业盟长老令?”。梅夫人默默自语,冷哼了一声,说道:“不等了,打了再说!”稍后,又说了一句,一字一顿的只五个字:“血洗四海楼。”
刀剑双绝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杀气滕滕的扑到四海酒楼时,四海酒楼已是大门紧闭关门谢客了。刀剑双绝心想着总不能这样就返回了,于是一声令下,那四海酒楼便被一把火烧得精光。这一把火从早上一直烧到午后,整个京都城被映得火红一片。
直到这把火烧完了那问天茶楼的账房先生崔浩财崔先生才到了问天茶楼,问天茶楼今日大门敞开着但并没有客人进门。这么多年来问天茶楼的门前何曾这般的萧条,冷清中甚至带着一丝的肃杀之气。
也是这个时候,许山河回来了。与他同回的还有天机门三位堂主。
天机门总舵主——春秋无恙许山河,此时正端坐于问天茶楼的议事大厅之上。厅内还有梅夫人、账房先生、刀剑双绝和福寿双英都在,加上玄武堂、白虎堂和青龙堂三大堂主,还有伯颜帐下的鬼王师徒三人。除了那风云二使之外,天机门几大高手尽聚一堂。梅夫人和账房先生在一旁把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细无巨细的做了个禀报。
许山河大马金刀的坐在那虎皮靠椅上,浓浓的卧蚕眉下面一双丹凤眼,玉面朱唇,真正是玉树临风倜傥风流。许山河听完这二人的讲述面不改色,语气中带着体恤与关怀对账房先生说道:“崔先生,老马的后事你要料理好,嫂子那边你也要去走动一下。不可寒了人家的心。”又对语气平和的对梅夫人说:“梅夫人,大业盟与我们,丁斩与我总是要有一拼,迟早要定个输赢。他丁斩要从暗处打到明处,我许山河随时奉陪。只是原本还敬他是个人物,这次却找老马兄弟做幌子,假仁假义,倒是让我瞧不上。只可惜了老马,受这枭首之刑。”
账房先生内心已无波澜,说道:“大当家的,这是我兄弟二人惹出来的事,给咱天机门的兄弟添了这些麻烦,大当家还能如此待我们,我兄弟二人没看错,也没跟错。我替老兄弟谢谢您了。只是这事儿要如何操办,还请大当家的给个主意。”
“诵经超渡总是不能少,老马走得这般屈苦。只是这非常时期,就不要大肆张罗。其它的要如何做你自己拿主意。办事时与我说一声,老马的这最后一程总是要送的。”说完这些,许山河略做停顿,双眼直逼账房先生,又环视厅内众人:“那这檄文一事,大家都说说看,当如何是好!”
梅夫人和三位堂主皆不做言语,刀剑双绝和福寿双英也还没轮得上说话。许山河这问话一出,厅中众人齐刷刷看着账房先生。毕竟这事情是由他们而起。账房先生站到了厅中,作揖行礼一圈,说道:“大当家的不嫌我二人一身罪孽委以重任,待我们一向亲厚如许。今日之事全由我二人所起,我陈凯虽非忠良仁厚之辈但也绝非忘恩负义的薄凉之徒,待我把马兄弟的后事安顿好,这项上人头就请大当家的随时拿去。我陈凯绝无半分怨恨。”
许山河没有说话,眼睛望着梅夫人,又转向了三位堂主。
梅夫人对许山河的眼神视若不见。
“没什么大不了,好生防范即是了。”青龙堂堂主断肠客展波与马善仁一向交好,马善仁死得这般凄惨,他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是以他话并不多,但意思已然明确。
“丁斩这小屁孩,居然生出这么多的事端,虽然老马兄弟此前是恶事做得多了些,那也是前边的事,现在人也都让他们处了极刑了,难道还要翻旧账?再要生事,就是欺人太甚,我天机门上下从不挑事,但绝不怕事。”从辈份上讲,丁斩在这几人面前倒只能称为晚辈,玄武堂堂主孤山老人,在二十几年前就与“烈焰大佛”欧阳复颇有私交,丁斩在幼儿之时还受过他的点拨教导,称为小屁孩倒也并不为过。
鬼王阴侧侧的说道:“与大业盟这一战迟早要有,即如此,就奉陪到底就好。”
只有白虎堂的堂主一步惊魂夏千城一言不发。
听了这二位的话,许山河微微点头:“崔先生,”许山河仍旧称崔先生:“在我天机门,没有陈凯此人,亦无沈平,只有崔浩财和马善仁。”听到许山河的这句话账房先生有些老泪纵横,垂首说道:“从今往后,只有崔浩财再无陈凯!”
“好,这就是了”许山河微微一笑,问账房先生:“崔先生,我在想,朱雀堂的堂主之位若是由你来接替,你觉得如何?”
账房先生闻言一惊,略有踌躇,随即又躬身行礼:“大当家即是如此信任,我也不敢推辞。马老弟的担子我来接。”
许山河这问话一出,到账房先生应允之后,梅夫人秀眉紧锁脸上的不悦之情一闪而过。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应对。这英雄帖一传,届时若真的引来了各路好汉齐聚京都,那可真称得上当今武林的一大盛事啊。”
这言语中的暗讽之意在座诸人自然都听得出来,许山河并不在意,只是哈哈大笑,大手一扬,气度非凡,朗朗而道:“任他东南西北风,我自横刀向天笑,眼下要紧的不是这个事,先放他一放。”又对梅夫人竖了大拇指说道:“这四海楼烧的好,既然已这样了,不妨再放开一些。大业盟在京都城的所有铺子,从大到小都给我扫一遍,就这几天,挨个的扫。这事就由朱雀堂去办。”
说着,许山河站了起来走到大厅之中,左右看了两眼,说道:“是时候与丁斩好生切磋一番了。”
许山河还是那个许山河,骄傲向来都写在脸上,如一只高昂头颅的雄鸡。
丁斩也是骄傲的,他与许山河其实是同一类人。也确实,无论是谁,如此年纪就能成为号领群雄的一方霸主,那当然有骄傲的本钱。只是,与许山河略有不同的是,他的骄傲是放在心里的。
所以,丁斩终究还是料想不到许山河的手段来得如此的直接,如此的雷霆血雨。四海酒楼经营多年被这一把熊熊大火化为灰烬,随即泰昌典当行也被杀了个血流成河,两家妓寨被烧,南天门赌场也被冲得片甲不留,还有其它的典当行、茶铺和勾栏,就这一日间,大业盟损失惨重,大业盟名下的各类店铺俱都关停歇业。
大多数的时候江湖人的心其实也简单,要的便是一张面子。丁斩也清楚,若是一味的隐忍定是会伤了弟兄们的心,损了大业盟的面子,是以,大业盟只有反攻。
于是乎,京都城内烽烟四起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