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晓小罔顾了这石壁上的景致,而是呼了两声,才见有人珊珊而至。来了两个年在五旬左右的长者,这两个均是脸阔腰圆体态丰硕的富贵之相,只是身上穿着粗布短衫草履,却是一身的农户打扮。这显然是兄弟两人,其中一个个子略矮一些的老汉上前对师晓小行礼说道:“少爷,你怎么会来这里?”师晓小一笑,对着那小个老汉摆摆手,说道:“到外头无需多礼。叫晓师就好!”又指了指柳青山说道:“这位是我的结义兄长柳青山,江湖人称柳狂人是也。”说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瞟了一眼柳青山。
柳青山见这两人相貌堂堂气度非凡,并非寻常之人,上前行了后辈之礼:“晚生柳青山,见过两位叔叔!”那小个老汉上前一步施礼说道:“柳公子有礼了。老朽封天义见过柳公子。”另一高个老汉也上前施礼说道:“老朽封天仁见过柳公子。”柳青山一听两位名字却是一惊,问道:“敢问两位前辈可是大漠双雄封氏兄弟?当年威震西域大漠无敌的封家兄弟?”小个老汉封天义淡然一笑,点头说道:“虚名而已,江湖朋友们的抬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封天仁说道:“少爷,老爷还在屋内等您。柳公子,我们先过去,你请自便!”
师晓小咽了一声,笑嘻嘻的问道:“我阿爹何时上来的呢?都不带我一起来。偷偷摸摸的。”又对柳青山说道:“你先等我一会,我先去跟阿爹说几句话。”说完便欢快雀跃的蹦跳着进了木屋。
师晓小与封氏兄弟刚走,柳青山一人随意的打量着这石壁上,却见不远处又走过来一人,那人长眉长须着一身灰色僧袍,正是那枯瘦健硕的一代高僧迦德大师。柳青山一见赫然大惊,忙不迭的上前行礼拜见,口中说道:“晚辈柳青山,谨见大师。”心中暗想这仙境一般的地方莫非是迦德大师的修习之处。自己这胡打乱跑的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想着,迦德大师扶起柳青山问道:“没想到啊!竟然是柳狂人,却不是施主又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呢?”柳青山老实说道:“只是迷路瞎打误撞,或是我柳某人尚有佛缘,才能入此仙境得见大师。”迦德说道:“此处名曰明镜台。乃我日常修行之外。寻常人哪里找得到的,想来是你我还有小虎子缘份不浅呀!你不是要见小虎子吗,随我来吧!”
柳青山随迦德进了木屋,他看到木屋里面有禅房有书房当然还少不了有一间诵经的讲经堂。迦德指了指里面的一处小房间,柳青山走到茶房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房间里设了一大一小的两个床榻。两个床榻边各一只熬药用的炉子。其中一只炉子生着小火,上面一个药罐子正滋滋的冒着热气,热气中传出一股淡淡香味,那香味不偏不倚的全绕在了那个小床榻四周,而那个小的床榻上躺着一人,双目微闭眉头紧锁,柳青山细细一看那躺着的人正是小虎子。知道这是正在疗伤便没敢发出声音,只看了两眼就又走出来。
迦德又带他走到屋外,说道:“小虎子眼下已好了很多,只要坚持下去,若是他有造化,或会因祸得福。”柳青山听完自然是欣喜异常,又行了个大礼,说道:“全靠大师慈悲心肠!他爹常五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迦德淡淡一笑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浮屠,出家人本当如此。多余的谢就免了。”
这时师晓小满面笑容的走出来了。朝着迦德拜了一下,有些调皮的问道:“见过大师!可还记得师晓小?”
瞧师晓小这般模样,柳青山心想莫非这师晓小与迦德还是故交,那这小子瞒得我好深啊!却见迦德盯着师晓小仔细打量了半天仍是想不起来这文质彬彬的白皮书生到底是谁。师晓小嘿嘿一笑,走上前凑在迦德耳朵边嘀咕了两句,迦德啊了一声,脸上立时浮上了慈祥的笑,眯着眼又仔细的将师晓小上下瞧了个遍。唱了一声阿弥坨佛,说道:“想不到,长这么大了。唉,有这么快吗?”
师晓小调皮的眨着眼说道:“大师是菩萨之身,已非凡体,这时间当然就不觉得快咯。”迦德大师拉着师晓小又端详了半天,眼中全是长辈的关爱,师晓小笑着笑着见迦德这番神情,心中一个激动扑到了迦德的怀中,迦德抚着他的后背说道:“都快十年不见了吧!小丫……。”迦德这个“丫”字才说出口就被师晓小暗中掐了一把,后面这个头字才算给咽回去了。
师晓小赶紧问道:“大师父,我阿爹几时来的啊?他居然都不告诉我。”迦德说:“来了有些日子了。这么多年,才想起要来这‘明镜台’了。刚才见到你阿爹了?”师晓小嗯了一声,从迦德怀中出来,指着柳青山说道:“见到了,若不是大柳哥和那两只小松鼠,还有忽然黑下来的天,我们又怎么找得到这里。我只小时候来过,还是阿爹带着来的,这路怎么走早就忘得干净了。”说着又对柳青山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迦德说道:“这里本是绝地险境,一般人又哪里找得到。也是老天开眼,把你送来了。你阿爹正巧烦闷着。”师晓小乖巧的说道:“那是我想大师父了。”迦德笑了,说道:“真的吗?那为何上次只见到柳施主,你为何躲着不来呢?”师晓小嘿嘿笑着说道:“那不是怕……。”说着又停住了,想了想:“不告诉你。反正是有原因的。”说完大概是怕迦德追问,便对柳青山说:“大柳哥,等会去见我阿爹吧。好不好?”柳青山点头说好。迦德这才问柳青山:“柳施主,你们两人是如何认识的?”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在一起了呢?迦德不仅是好奇,更有一份关切在里面。
在迦德这样的人面前柳青山收起了自己的那份桀骜与狂悖,老实的将他与师晓小在乌牛如何相识,在京都时又是如何再相遇,又把刚才如何机缘巧合的寻到了这里,都一一的细说了下来。迦德听完合什唱道:“原来如此。”但此时迦德的内心里已有些不好的预见。他瞧柳青山现在的这样子,已经断定他有些事情定是不知,也是师晓小刻意的隐瞒着。他也从师晓小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态中读出了师晓小心中的所思所想,为此迦德没来由的涌上了一阵忧虑。
忽然间见到阿爹师晓小很是喜悦,一直叽叽喳喳的欢快得象山谷间的鸟儿。这时封天义到了师晓小面前说了一句蒙语,师晓小立时欢喜雀跃,一下子看着柳青山又有些忐忑不安了起来。柳青山不明所以,茫然的望着师晓小的神情变换,直到师晓小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拉着柳青山一同进了木屋。
木屋里有些潮闷湿热,自然也没有外面这么亮堂。到了那禅房里光线更是晦暗,那禅房并不大也颇是简陋,只一个床榻,一个蒲团,几卷经书和一张放置了简单茶具的小竹制的桌子,桌子的一角还放了个胡琴。禅房里就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柳青山看到床榻上有一人正在打坐,师晓小进去就坐在那蒲团上依偎在那床榻前,轻轻的叫了一声阿爹。床榻上那人只嗯了一声,也不说话,仍在闭目打坐。
柳青山聚起神仔细看了看师晓小的阿爹,师晓小的阿爹正坐在房间的窗前,阳光从窗外照在他阿爹脸上,昏暗中柳青山只看到他阿爹一张四方大脸,面阔腮横,两眉之间一道明显的八字纹,这张古铜色的脸庞一眼望去只觉面相威严而冷硬。身上一件天然色的蒙人的坎肩短衫,露出了两只粗壮得吓人的手臂,象是两只树干结实的盘着。那一副健硕无比的身躯将那坎肩短衫撑得鼓鼓胀胀的。
禅房里一时的安静让柳青山有些举足无措,以他洒脱狂放的性子极少会让自己处于象现在这样的窘境。若是换成以往,柳青山大可一走了之或是坦然放言,但此人即是晓师的阿爹,又与迦德交好,他不由得有了些拘束。
隔了一小会,师晓小有些耐不住气了,但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推着他阿爹的脚。他阿爹这才睁开了眼睛,一双虎目望向了柳青山,咄咄逼视中象是要将柳青山看个透。那目光煞是逼人,久久地停在柳青山身上实在让他浑身的不自在,脸上颇有些气恼。师晓小审时度势瞧形势有些不妙赶紧开口说道:“阿爹,这是我的朋友,我的结义大哥柳青山。”又对柳青山说道:“这是我阿爹,最疼我的阿爹。”师晓小的话让柳青山的不自在缓和一些,碍于师晓小的面子,柳青山恭敬的施礼的说道:“小生柳青山,是晓师的朋友。见过叔父。”
师晓小阿爹终算是开口说话了,只听他缓缓的重复了一遍柳青山的名字,问道:“是汉人。家在哪里的?”语气中有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柳青山听着自然是有些不太舒服的,只是师晓小说过他阿爹是南蒙的大官,想来这做大官的人说话一向就是这么的颐指气使。他性子虽是奔放不拘但初次见面受此态度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悦,所以回的话也有些夹枪带棒,只听柳青山硬梆梆的回道:“我柳青山是汉人,家在大悦国,仰慕京都的繁华盛地,所以到京都投奔好友,路上与晓师相识结为异姓兄弟。之前在大悦国领兵打仗,打的就是南蒙的军。”
他这话一出来师晓小大是惊慌,正要站起来说什么,被他阿爹用手拉住,只听到他阿爹放声大笑,说道:“大悦国也曾名将辈出,只是如今,嘿嘿……!”话说到这脸上很是不屑,又问柳青山:“你说说,你是在谁的帐下听令?受的是什么职?”师晓小见阿爹说话还是那般的盛气凌人,但好在还没有气恼的样子,心中总算宽心了一些。
柳青山当然能读到他脸上的那股不屑,胸中怒火慢慢的就起来了,但还是强行的压住,说道:“大悦国百里将军帐下听命,是为骁骑营参将。当年鲁北一战大破南蒙十万大军,世祖之侄便在那一战负罪自戕。不知叔父可知晓?”
师晓小这下大惊失色,站起来推了一下柳青山,责问道:“大柳哥,你这是为何?”又坐下来央着阿爹的手,说道:“阿爹,您正在养身体,可不许生气。方才您可是答应过的,今天不生气,我才让大柳哥来的。”
他阿爹微微一笑,低头抚着师晓小慢声说道:“为将者战死杀场生而无憾,我为何要生气。那场战事我记得,那是寒冬之时,帜尔图率部出征鲁北,起初连战连捷而至狂妄自大,最后犯下兵家大忌,十万铁骑在寒冬之下饮恨冰河,就此一败涂地伤亡过半。此乃我南蒙朝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惨败。帜尔图率数万残部突围,之后负罪自戕。也算是不负我南蒙族铁血战将之名。”说着抬眼望向柳青山,说道:“百里莫也算是大悦国仅有的能人之士。可惜元老儿不会用人!你能在他帐下坐上参将之职,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年那一仗,你打得不错!”
柳青山当然能记得那一仗,百里将军揣摸人心,算定敌将帜尔图的行事之风,制下步步诱敌之策,连连败退而让帜尔图有了骄兵之态。而后在一个寒冬之夜以身作饵,将帜尔图十万铁骑诱引至冰河之上。南蒙大军被迫弃马迎战,但脚下打滑又如何能与脚穿特制钉鞋的大悦将士相战,最后十万大军在冰河之上惨遭大悦军士的杀戮。那片腥红的血到了来年开春冰河融化之时仍流了足足将有半月之久。这一战让大悦国军心士气大涨,也是由这一战,柳青山对百里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正是心悦诚服,知道随着百里将军定能建下丰功伟绩,拼出一个青史留名,从此便死心踏地的跟着百里莫。
想了这些,又想到今日之大悦,面对着师晓小的阿爹不动声色的给了他一个夸赞,反而有些气虚了,柳青山莫名的就有些颓败感了。这样的颓败感让柳青山刚刚激起的气概又消沉了些,说话间的火药味也少一些,但语气仍旧生硬:“是百里将军筹划得当。我只需阵前作战奋勇杀敌护着将军的安全就可。”
方才柳青山那般不敬的话,直让师晓小分寸大乱,却不想阿爹竟然意外的没有动怒。师晓小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也怕两人这么说下去场面只会更糟糕下去,所以他站起来将柳青山推出门,一边推一边说:“我和阿爹还有好些悄悄话要说,你先出去等我。”
师晓小他阿爹居高临下的样子让柳青山很不舒服,但碍于对方长辈身份而一直隐而不发,但心中一刻也不想在这禅房里呆着。师晓小这么一说,他赶忙施礼告退,出门去了小虎子的那间房。迦德大师正在给小虎子发功疗伤。他情知这时不便打扰只得一人到了外面。
走到外面柳青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从石壁的上面俯身往下看,这石壁离他方才所站立的地面竟有六七丈之高。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发现这石壁竟足足有一个山头那么的大,说是站在石壁之上,不如说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头之上,只是这山头是一个整块的石壁而已。此时他一人伫立于石壁之上却如在空谷之中,高处是云淡风清,低处是远山近水,四处皆是清新带着四溢的纷芳。柳青山顿觉神清气爽,大有心旷神怡之感。
若有佳人相伴,得草堂一间,再有三两知已,砍柴烧饭,茗茶弈棋,念经打坐,就如此晨钟暮鼓终老此生那便又如何呢?那什么千秋万代,什么名留青史,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红尘虚名都不过过往云烟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