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面对李孤阳追日剑的灼热杀气,柳青山只能退,只能守。好在他这些日子并未敢有荒废。自从那一晚听到神秘雾中人的话时,于子夜时的修为尤是勤勉,虽是时日不多却是大有增益。若是换在凤凰山时,若柳青山仍只一味退守,在追日剑法强悍的攻势下是难以支撑的。而李孤阳,全力搏杀,未留半分余地。
又是一招“日耀江河”,在烈日之下那股灼热之气无所不至,逼得柳青山几乎无所遁形。那把追日剑夹着“刺”字诀,在柳青山的左侧肩膀上钉上一个小小的洞。一阵火烧炭烤般的炙痛让柳青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伤口瞬息间象一波溅起的水花缓缓散开放大,血渗透了柳青山的衣衫,一时间那伤口竟象是不休不止的散开放大,直到柳青山的左臂再抬起时象是被拉住了一般,吃力且生痛。
“柳青山,你的大悲手三式,出招吧!”李孤阳冷声喝道,手中的追日剑法仍绵绵不绝攻向柳青山。
象李孤阳这样的人,又怎么忍得了别人这般的相让。若换成他人,或许李孤阳早就要恼羞成怒了。
柳青山不再犹豫。闪在一颗树下顺手抄起了一根树枝,横在了身前,起手式“八方来客”却是武当派剑法。
李孤阳停了身子,将手中的追日剑弃于地上,用起了他化指为剑的掌中剑法。柳青山身形犹如蛟龙出水,手分阴阳,身藏八卦,一套刚柔相济的武当剑法洋洋洒洒挥出。柳青山于剑法上的造诣竟有如此之深,这一套武当剑法施展下来却有不落于清云子之势,这不止是李孤阳深感意外,即是一边的玉真子也大呼不解。那一根树枝在柳青山手上仍有蛟龙之势,总有气贯长虹之威。李孤阳的掌中剑法灵动飘逸,“点、刺、甩、挑、削、斩”,实有万千变化。正好战了个不相上下,一时间难分伯仲。
昆仑玉真子本就是剑术名字,见到李孤阳的追日剑法时已是颇为赞叹,再见到柳青山如此娴熟的武当剑法时,惊叹之余更想看一下李孤阳这位以剑术成名的当代名家如何应对柳青山这样的集大成者。
但在世子看来,没有了杀伐之心,这场剑法之战便也索然无味。再没看多久,世子南歌华竟然转身走开了。
世子南歌华一走,李孤阳的掌中剑就停下了,柳青山手上的树枝也丢在了地上。
玉真人抚须面含浅笑踱步行来,打了个稽首,说道:“一剑倾城果然名不虚传。李总管。且先歇息一会,稍后随贫道去见世子。”
李孤阳只点头并不说话,眼眉低垂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没想到再见李总管会是南蒙世子府上。”柳青山一声感概由心而发。
李孤阳依旧不言不语。
倒是玉真人笑呵呵的,说道:“是贫道在此妨碍了两位叙旧吧!那贫道先退,两位慢聊!”
林子里只留下了李孤阳与柳青山。四处有鸟儿的清脆叫声,还有不远处水的低吟。柳青山正想再要开口相问,却见李孤阳抬头举目望来,说了一句把柳青山想要说的话给噎回去了的话:“大悦元氏曾如此负你,为何还要为他卖命。世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我联手必能创下一番功业。”
此话一出,柳青山便打消了再盘问下去的念头,只是淡淡的说道:“柳青山所认识的可不是这样的李孤阳。”说完这话便回转身,断然离去。
此时柳青山总算想明白了,世子找他过来辨认秦和只是其一,试探李孤阳才是其二,再通过李孤阳来拉拢自己则是其三。只是世子是怎么知道他与李孤阳那仅有一次的莫逆之交呢?
“为何不杀了他?”在府中端坐的世子南歌华轻声问道。
“无关大局的局外之人,为何要去费这心思。”玉真子答道。
“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本王就不想在京都见到此人。”问天茶楼时柳青山的那份桀骜姿态还是让惹怒了世子南歌华。
玉真人大概看出了世子南歌华心中的结,笑了,淡淡的说道:“殿下,不防再放宽些心境,往后的事情还有很多。切不可如此呀!”
世子问道:“那李孤阳此来,道长有何看法?”
“李孤阳终究还是位名家大师,有些事情还是不屑于去做的。譬如弃了追日剑再斗狂人便是如此。”
“道长的意思是?”
“李孤阳一向忠心于秦和。若是大悦秦和真是受了这等断头之屈,李孤阳的所为也算是合乎情理。”
世子想了想,再又召进了李孤阳。
李孤阳一进到府内,世子便问道:“方才为何不杀了柳青山?”
李孤阳老实说道:“在下不一定做得到。”
“那当要怎么办?”又问一旁道:“李总管,你说说看吧!”
李孤阳说道:“在下与柳青山不过一面之交,并不相熟,不好乱说。”
世子慢悠悠的说道“可是看柳青山的神情,可不象是一面之交。”而后又干笑了两声,说道:“本王要问的是,你这么大老远的带着秦和的人头来见我,有何事?”。
“秦相为大悦元氏操劳这么多年,却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在下深受秦相大恩,不敢不报。是以冒死前来,只求世子为秦相讨回公道。”李孤阳似乎仍在悲伤中,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
“杀入世子府!只为秦和讨公道?”世子重重的哼了声:“你即有此胆略,岂不如寻机弑杀元氏来得更痛快。”
“秦府上下三百余人尽皆关入大牢,择日发配。李孤阳也已是在逃要犯,只能先冒死抢出秦相冤魂。孤身一人弑杀元氏只能是无稽之谈。”
玉真人抚须问道:“秦和一向最为元氏宠信,怎么突然间遭了这等变故?”
“事发突然,我所知并不详实。能确定的是,受储君之累。”秦和府中上上下下三百余人一夜之间尽押入大牢,秦相人头落地之时李孤阳单身一人抢出秦和人头而后彻夜不停直奔京都城。
连日的狂奔加上方才与柳青山那一番恶斗,李孤阳纵是铁打的汉子也要累了。可若是不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他又如何能甘心,是以,他继又沉声说道:“能为秦相报得此仇的,讨回公道的,这天下间只有南蒙世祖一人。”
“发兵大悦为秦和报仇?”世子放声狂笑,象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李孤阳屈膝垂首,振声说道:“大悦国当下朝政紊乱,元氏病入膏肓,太子急于上位,群臣惶恐,凡事皆拖沓推辞无有作为。边军主将缺位,边事空悬无人敢拿主意。如今虽有百里莫执掌朝纲,但短时间内哪里唤得回齐涣散的人心。重振朝纲也非一时之功。秦相惨死更是雪上加霜,即是百里莫都难免有了兔死孤悲之感。”
世子一言不发,紧盯着李孤阳。
李孤阳理了理心绪,又自说道:“华夏九州之内大悦国最为富饶之地,拿下大悦,南蒙从此再无粮草之隐患,大悦与……。”
世子南歌华打断道:“这些话,你应当去和伯颜说。”
“伯颜是南蒙三军都统大帅,这些话本当是与他说的。只是……。”
玉真子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北阳城破之时伯颜请了百里莫去,两人,两人曾有深谈。却不知……不知,是否……?”李孤阳的断断续续而似有难言之隐。
“有什么话,直说无防。”
“虽不知伯颜与百里谈了什么,但秦相曾在府中与我闲聊时感叹过,对百里大是赞赏,说,‘百里莫果然不一般,三言二语就说服了伯颜,总算让我大悦有了一息喘息之机’。在下虽是有勇无谋的一介匹夫,但也知道此事若是再去找伯颜讲,无异于自寻死路。”
世子说道:“伯颜将军前些日子上书止兵南下,书中所奏也是言之有理,父皇亦是准许的。此事休要再提。”
玉真子说道:“殿下,不妨再听一听,奏或不奏两可嘛。”又问李孤阳:“大悦虽是沉疴之躯,毕竟躯身庞大,真要发兵……。”
李孤阳扬声说道:“在下此来,不单只带着秦相的冤魂,还带有一样东西,可为世祖攻下大悦节下时间。”
“哦,是什么宝贝东西?”
李孤阳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双手举上,说道:“正是这最新编绘的大悦国军事防御地图。”
世子一听大喜过望,走上前捧起画卷打开观看,却见里面一城一池,山川江河,甚至是一沟一壑都标注得详细,并有文字图解。诸如山川沟壑的据险之地,护城河的城池的深浅,江河水位的汛期、潮起潮落以及各城军力布防的配置等,包括军械、战马、粮草和铁器铸造的详尽阐述。可以说,大悦国军防机要此刻便就赤裸祼的摆在了世子南歌华面前。
世子仔细看了一阵,合上卷轴沉思片刻后,挥手召来府中侍卫,说道:“去准备一下,我们去卫大人府上,你着人速去通报一声。”
世子府与京都府同在崇华街上,崇华街全长不过二三里,卫望舒不过盏茶时间就到了世子府上。
到京都这么多年,卫望舒极少去世子府,两府之间来往极少。并非卫望舒刻意如此,而是性格使然。拉帮结伙,结党营私或是趋炎赴势,这些事情都不是他卫望舒这种人善长去做的。而这,正是世祖将统辖京都的重担交给他的原因。京都府尹、伯颜将军府和世子府,三足鼎立的格局是世祖有意而为。只是,这三强格局能保持多久?他原以为,当世子正式成为太子之时,便是打破三强格局之日。却不曾想,有些人似乎等不及了。
让卫望舒恼怒的是,这破局,竟然从荣府开始!从卫望舒身上开始。
所以,世子亲临求见来的正是时候。
卫望舒也是随世祖南征北战的功勋之将,世子藏起了脸上的傲慢,持晚辈之礼,带了些卫望舒爱喝的酒和茶叶,还有些绸缎锦衣这些稀罕的江南丝造拜见卫望舒。
卫望舒早已备好茶水等着,宾主落坐后世子先是带着歉意说道:“卫大人,前次荣府婉夫人之事,今日特到府上来请罪。”卫望舒哪里敢收下这话,赶紧起身弯腰说道:“世子殿下万不可折煞本府。全是荣氏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怪不得谁。”卫望舒的话里带着惶恐,更带了些滴血之痛的味道在里边。
世子也听得出这其中的味道,毕竟那是他卫望舒选定的乘龙快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婉夫人之事荣家虽有无可推卸之责,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就此伯颜盛怒他卫望舒不敢有腹议,但不留一丝情面当场斩杀,卫望舒直气得肝颤胆战,若非修练到家几乎就要当场翻脸。
此事世子夹在中间只能任同伯颜发作。他能与卫望舒一同绑着荣大江去伯颜府就已有调停之想,但伯颜一反常态全然无视卫望舒,也没有理睬世子的居间调和之意。
此时世子登门再说到此事,卫望舒心头之痛又一次被提起,再没忍住,又自叹了一声,说道:“荣府莫名其妙受此一劫,可惜了荣四儿,做了个替罪的冤鬼。伯颜也不去追查此事背后主脑。”
“卫大人可有查过?”世子说道。
“暗中调查,但并无所获。”卫望舒说道:“世子还能念着此事,老夫替荣大江叩谢世子殿下。”
世子说道:“当年婉夫人自己有了心病才搬出了将军府,婉夫人在荣府的近十年里将军虽探望不多,却不知将军对婉夫人其实是用情至深。婉夫人本就是将军的心头肉,一向疼爱的很。这一次出此事,也难怪引来震怒。还望卫大人不要就此心存芥蒂,由此误了两府的往来。”
“世子殿下来此是受伯颜所托吗?”
“将军自小带着侄儿长大,侄儿倒是知道将军并非刚愎自用顽固不化之人,有错就认,认了就改,更不是个残暴嗜杀之人。”说到这里,世子并没理会卫望舒的提问,只是反问:“最近将军没来大人府上吗?”
“伯颜虽非残暴之人,却也绝非仁善之辈。”卫望舒说道:“如今的伯颜,怕不会将我区区京都府尹看在眼里了。”直呼伯颜其名,这在以前卫望舒可从来不会如此。卫望舒这话一说完,却陡然间一想,难道世子今日是为伯颜而来?那自己方才一番话是不是有些大意了?
“卫大人想多了。”世子淡淡一笑,说道:“将军一向也不是这样的人。卫大人有没发现,近年来将军的心境其实已有了变化。否则,北阳拿下之后怎么会上书进言止兵大悦。”
说到这,世子缓缓的问道:“卫大人也是我南蒙朝开疆拓土的一代战神,如何看这大悦的战事?”
“殿下有事还请直言。”面对世子此问,卫望舒一时间哪里知道要如何去回他。
“侄儿只是在想,大悦国如今沉疴缠身内忧外患,全境正是空虚之际,而将军却不知被什么蒙了心智,执意停兵。侄儿实在想不明白,是以特来请教。”
大堂之内一片空寂。世子这番话让卫望舒陷入沉思。
良久,卫望舒才缓缓的,字字都小心斟酌的说道:“世祖陛下已说过,将军深思远虑甚是周全。老夫也以为,眼下并非最好时机。”
世子笑了,又长长的唉了一声,问道:“就不怕贻误战机?”又瞧向卫望舒说道:“将军毕竟年事渐长,杀伐之心多少都被磨去了一些。侄儿就盼着有一日,能随卫大人一起收了大悦。当年卫大人领兵征西,那叫杀得一个痛快。西北一带的威名直追令先祖之名。”
卫青之后,名将世家。这是卫望舒最乐于听到的赞赏。世子这番话卫望舒除了听得舒服之外,又多了一阵思虑。世子之意虽无直言但已是昭然若示。
“发兵大悦还是需要万全策,需要天时地利。若是时间一长,恐怕不只是拖累众生,还会让世祖西征大业受阻。”卫望舒虽不再掌兵征杀,可武将出身的他总是会不自觉的会去想这些事,更何况征战大悦这么紧要的大事也由不得他做壁上观。万一世祖什么时候问起来,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世子长笑两声,说道:“大悦百里莫真是个人物。就这一番话,让我南蒙朝两位将军不敢妄动。”说完他又问道:“卫大人,可真近日大悦国又发生了什么事?”卫望舒摇头说不知道。
世子也不说话,只从怀中取出那卷轴,并递给了卫望舒,问道:“卫大人,手上这画卷你可认得?”
只大略的扫一眼,卫望舒抬眼问道:“世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卫大人,此物是真是假?是否有用?”
“东西是真,用处必是有的。”卫望舒又在仔细了几遍,不解的问道:“为何只有半卷?”
“半卷?”世子先是一惊,而后又笑了。
“能弄到大悦国如此机密之物,世子费的功夫不少吧!”卫望舒知道眼前的卷轴若非是残本,那价值实在不可估量,呈交于世祖必定是大功一件。可要是来路不明,就怕其中有诈。说了半天,只怕这才是世子今日登门的真正用意所在。
“大悦国苟延残喘,就怕时间长了,要养虎为患啊!总是要想些办法帮父皇解了这心头之痛。”世子说道:“近日还有一惊天大事,不知卫大人可曾听闻?
卫望舒看着世子并不说话,只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能让世子在此时称为惊天大事,那必事关两国交战之要事。世子冷笑着,淡然说道:“大悦权相秦和人头落地,秦府三百多人全被元氏下入大牢。”
这消息无异于一声平地惊雷炸得圆润的卫望舒不再说话了,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