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天机门梅夫人,仵作自是直言:“梅夫人,这尸首的腹内已查验,腹内还有狗肉和猪头肉积食未化。从体内的五脏看昨夜的酒喝得不少。”仵作这么一说已是可以断定这具无头尸首正是马善仁。梅夫人虽一向对马善仁持鄙夷之心但此时见到他受这枭首之刑横尸于此内心多少有些波澜。稳了稳心神,梅夫人对账房先生说道:“马老板的身后事要请崔先生多费心了。”
账房先生有些凄然的点头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梅夫人再问那仵作:“这毒是怎么中的,是什么毒能否查出?除此之外可有其它致命的伤,有没有什么内力的……?”
仵作摇头说:“所中何毒查不出来,只是晓得这应是慢性毒物。查看了身子还有那五脏均都查验过,并无刀剑外伤亦无内伤。喉管处虽无中毒迹象,但那毒应是从食道中侵入。”
梅夫人问:“那毒不会是在狗肉或猪头肉上吧?”
仵作取来一块从马善仁腹中取出的狗肉残渣说:“从这些残渣也都查验过,并没有毒物侵入。还有另一种可能……迷香之类的,有一种迷香进入体内快速麻醉神经,不消多久那迷香余味在体内散得干净,若是喝了酒,血流得再快一些更是要散得干净不留痕迹,如此就无法查验了。”
“为何断定是先中毒而后枭首的?”
“若是枭首而亡,那体内的血大体都会流得干净,那这尸首的份量就全不一样了。且看肤色全身尽是紫黑,那是体内血液凝滞不动而致的全身淤血浮肿。”
铁画秋接着说:“梅夫人,从仵作这边来看,马老板的死因和死去的时间都很容易查验到。我想不明白的是,马老板得罪了什么人,会被弄得如此下场。在下愚见,枭首示众要么是罪大恶极,要么是深仇大恨,或者就是崔先生所说的公铁挑衅。想请教二位,马老板这会是哪种呢?”
虽然问的是梅夫人但铁画秋的眼睛看着的是账房先生,这个问题当然也只有账房先生来回答才更合适。账房先生不喜欢铁画秋这么盯人的眼神,他有意避开了这犀利的眼神,说:“我二人以前是做了许多恶事,那必是仇家满天下了。要说罪大恶极那也确实是,但大家其实都应该清楚,必然是公然挑衅。”
“崔先生的意思在下明白了,”铁画秋又看着梅夫人问:“那梅夫人呢?”
“小女子愚钝,不敢瞎猜。还要请铁总为我们找出真凶主持公道。”梅夫人也不习惯铁画秋这般的问话,想了想又说:“铁总,眼下非常时期事务繁多,若无其它事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梅夫人与账房先生一走,铁画秋又径直去到了死囚秘牢。见柳青山好整以瑕端坐在那,铁画秋劈头盖脸的就问:“老柳啊!你知道是马善仁?你如何会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见铁画秋火急火了的样子柳青山笑了,说道:“大秋,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你哥哥我总还是能分得清的。再说,那马善仁不过是恶棍败类一个,若真是枭首也不为过。马善仁的死只是个引子,这个命案你查不查已不是重要的。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你要防着的,是后面天机门与大业盟因此而挑起的事端。要防着有些人借机生事。如今这世道混水摸鱼者有,隔岸观火者有,最怕的就是黄雀在后了。”
“那我该怎么做?”铁画秋问。
“报知卫大人加强防戍,尤是夜间城防需全城倾覆彻夜巡梭。”柳青山说:“今日晚间你要去做个事。去不去?”
“什么事?”
柳青山勾了勾手,铁画秋附耳过去,柳青山一边说铁画秋一边点头,而后铁画秋说道:“我可以去,但你要告诉我,马善仁的事情你知道的还有多少?”
“你小子,学会跟我谈条件了。”柳青山笑了.然后告诉了铁画秋,马善仁与账房先生实为当年的罪大恶极的屠夫秀才,也告诉了了铁秋画,这马善仁便是那账房先生,又或是冷面秀才陈凯所杀。只是没有提及浓雾里的神秘人和那车夫。
铁画秋这才恍然,知道这天机门与大业盟之间势必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但最根本的是,那冷面秀才为何要这么?柳青山只得说,这正是我入长世子府的原因。
这一天过得很慢,梅夫人总是心神不宁。
账房先生也同样是如坐针毡。刀剑双绝、福寿双英、布袋佬和细皮等人均小心翼翼的守在那边,添衣阁和聚龙湾从未如今天这般安静,不再喧嚣的问天茶楼如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梅夫人才缓缓的抬起眼,双眼扫了一眼大厅上的众人,缓缓说道:“大业盟丁斩那边现在可有何动静?”
“眼下还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听说了丁斩已吩咐下去,这两日所有大业盟的人均不得擅自外出,包括金老七等人。”刀剑双绝回话说道。
“也就是说这些人如今都在他们的常青滕?”梅夫人问道。
常青滕是大业盟总舵所在,取基业常青之意为名。这也是大业盟初立时“烈焰大佛”欧阳复的宏愿!
常青滕内此时也是一片死寂。
丁斩阴沉着脸正冥思苦想,以至于失手打翻了极是喜爱的那只寒玉牛角杯,那可是波斯王子所馈赠的稀缺藏品。金老七很少见到丁斩象今天这般,就算是当年他与欧阳盟主还有丁斩三人在天山之顶面对西域神鹰教九大高手和一众教徒的阻杀恶战三天三夜时也不见他有这般的慌神。
“不就是死了个马善仁嘛,至于么。管他娘的,不是咱们做的,怎么还能赖在咱大业盟身上。这讹人的事谁怕谁呢!”狮王余争见丁斩如此神情,终是忍不住发出了他一向宏亮的嗓门。
余争打破了屋内的死寂,金老七也打开了话:“狮王的话是没错,真是赖上来咱当然也不惧。只是我看少主所担心的未必是这个。”
“那是啥个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
余争这话说到半截便被丁斩打断了:“七叔,三叔、六叔和九叔他们何时返回?”金老七是当年与欧阳复一起打下大业盟基业的十一罗汉之一,在辈份上自然便是丁斩的长辈,丁斩虽是接了老盟主欧阳复的盟主之位但对这几位仅存的硕果元老一向是尊崇有加。
“前两日就已出发了,按路程这两天就该到了。”
“好,七哥,再去交待清楚,这几日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开常青滕,外面的兄弟这几日也不要再进来了。”
“这是为何?那不是要让人看笑话了。”金老七颇为不解。
“当然不是惧他天机门,只是越到这关键之时,越要冷静。许山河没有回来之前他们还不会妄动”。丁斩说道:“倒是那崔先生。七叔,你上回说,这崔先生露的那手功夫真是当年冷面秀才的蚀心大法?”
“嗯,‘不动其表,蚀骨浊心’。那日分明就是这般,应该不会错。对吧!”金老七说着望向了那日也在场的狮王与独狼。二人也都点头,独狼孙大有说道:“不会有错。那张桌子受了那一掌之后表面无恙可里边都成碎木渣子了。”
若崔先生是那位“冷面秀才”,那死去的这位马善仁就必是“笑面屠夫”了。他也料想不到这二位恶名昭著的人物竟会被许山河召入麾下,那么,对这二人的真实身份,他许山河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
无论如何这盆脏水大业盟已然是躲不过,大业盟与天机门这些年的风平浪静也被这马善仁之死打破,一场恶战势在必行。
丁斩嘴角扬起,冷冷一笑,沉声说道:“请出长老令。”
梅夫人不喜欢天黑,每到天黑时寂寞就充斥了她空洞的躯壳。可即便她再不喜欢,这黑夜还是每天都如约而至。柳青山却是喜欢看着这天慢慢变黑,从光彩夺目到落寞深沉。
每日之夜不尽相同,今日之夜各有不同。梅夫人放弃了欲有所为之念只想等着许山河回来,丁斩枕戈待旦蓄势而发,账房先生已是蠢蠢欲动,铁画秋正奔波于防务调度,柳青山天黑之后再上征途。
每临大事之时柳青山都会让自己身心放松,今夜再会那团雾气里的那个神秘人显然是一件大事,更需要放松。柳青山想到的放松便是去细细品读京都城的人间夜色。他闲庭信步于这京都城的繁华街巷,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人嬉笑,有人怒骂,还有孩童追逐耍闹,也有那袅袅炊烟,这样的市井人间让柳青山找到了往昔孩童时的味道,虽知这不过是错觉但他还是喜欢。这就是柳青山的放松。他就这么在京都城中游荡着,漫无目的的游荡。
不如去看一下小秋,就偷偷的看一眼?这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就打住了。百无聊赖的行了几圈之后柳青山不知不觉中行到了马市街上,正是热闹非凡之时,柳青山随意的找了个戏台坐了下来。台下零零散散的坐了些人正悠闲地等着正戏上演,台上一男子正在开腔练嗓子,瞧那脸上画的正是楚霸王的无双脸,这出戏唱的正是那楚霸王的《霸王别姬》。正是那:楚霸王夜闻四面楚歌领八百亲兵杀出十万重围,行至乌江之畔却是天昏地暗狂风四起卷起惊涛骇浪,乌江水母驾起一叶孤舟欲渡霸王过江,楚霸王却是仰天长啸,唱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江东子弟八千众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我,何面目见之……”唱罢举剑自刎。
那戏子苍凉遒劲的唱腔道出了一代霸王的悲愤与激昂,柳青山却听出了那成王败寇的那份宿命与凄凉。
这一腔吼起来立时便又引来一些看客纷纷落坐,再又几声喊下来那台子下边登时便就坐了个满满当当。没多久台上正戏上演,台下喧闹之声立时安静了许多。只是,那戏才演到四面楚歌时一阵喝骂追打之声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
扭头看去正是一队家丁正在拷打一人,那人先前还在逃命中虽是身滑脚快但人群中过于拥挤而无以逃遁终究,那群家丁颇有些跋扈霸道,捉着那人便当街便是一阵鞭打,一边打一边叫骂着:“叫你偷,荣府的东西你也敢偷,真是不长眼的家伙”。一时间这叫骂声、毒打声和那哀号声参在一起便就盖过了台上唱戏的声音,看客们有抱怨的,却不敢多有言辞。
到了近处众人才看清那却是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一袭衣衫褴褛破败一张稚气未减的面容污秽不净,在这一队家丁的鞭笞毒打之下一声声的惨痛哀号甚是可怜。
众人听这家丁叫骂声知是荣家的护院家丁,大意是那人偷了荣家的东西而追上被遭此毒打。旁边已有人在说:“也不知偷了你们荣家的什么宝贝,犯得着将人往死里打么!”这人说的声音不大,但总是让人听得清楚,也有人附和:“是呀!偷东西纵是不对,也不敢这么打的,这可是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呢!”那几个荣府家丁仍是不依不饶,每一鞭子下去都是恶狠狠的不一会那孩子竟是皮开肉绽了。
柳青山因晚上之事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要让他袖手旁观却是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的,柳青山正要去伸手夺了那人手中的鞭子时,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将那鞭子夺了下来,那人说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何苦要如此为难。”
柳青山抬眼见去那人他也认得,正是大业盟排行老七的“斗转乾坤”金老七。
金老七在京都城也是个人物,荣府家丁自然也认得眼前这位大业盟的金七爷,并不敢多有言语,收回了那股恶狠狠的神情草草招呼一声便要押着那孩子往荣府回去。不想金老七拦下来要把那孩子留下,说:“也不知这孩子偷了你荣府什么贵重宝贝,人也被你们打成这样了,难不成还要带回去再上刑罚吗?给个面子,放了这孩子。都是乱世,活着都不易啊!”
这话博得众人一片叫好,也都齐声赞同金老七所言都出言为这孩子求情。
其实荣府家风一向颇有正气,门下家丁管束也算严苛,象这般当街毒打少年的恶事自也是犯了荣府家规。
如今遇上金老七这般人物再有旁观众人也都纷纷出言相助,那些家丁也就让了那少年。那少年拖着一身的累累伤痕过来倒地谢恩,金老七扶起少年询问事由才知,原来那少年本为北阳人氏,自从南蒙攻破北阳后家中亲人尽皆亡故,他和一众乡亲沿路乞讨到了京都,今日里乡亲们实在是饥肠辘辘不得已只有他还有些气力才偷偷进了荣家的粮仓,原想着偷些细米白面给乡亲们充饥解谗不料却被发觉了直跑到这边受了这一顿毒打。
那少年忍着痛含着泪讲完这前因后果众人听得皆是一阵心酸,有咒骂荣府家丁恶毒,自也有诅咒这烽烟战火的,有好心者拿了点小钱给了少年,也有直接买了些好饭好菜交与少年,金老七也知道在这乱世之中自己能做的极是有限,只是从怀中掏些金创药给少年涂擦伤口再又给了些碎钱,那少年接过众人施舍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金老七这回出门其实也是违了上命的。按丁斩之命,大业盟上下这几日都不得无故走出那常青滕。只是他本是个戏迷,而今日正是南国园的名角在马市街开唱的头一场戏,金老七前几日便就约了些戏友到了此时实在按捺不住,他本就觉得丁斩之命有些小题大作并未放在心上,便就借故出了那常青滕。他一心只顾着听戏也不曾留意隔壁戏台的柳青山。
而柳青山在一旁听到少年的述说便仔细瞧了几眼,这才发现那少年正是他前些日子在乌灵时与师晓小一同救下的那些北阳流民中的那位少年,眼看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不禁想到少年时的自己,也遭遇了这家破人亡,只是他幸运的遇上了自己的师父。但如他这般幸运的少年这世上却是寥寥可数,而这不幸之事每天每日都在发生。
他没有再多想追上去问那少年可还认得他。那少年细看了他两眼,点点头只说是认得。柳青山又问为何只有他一人,其他乡亲呢。这么一问,那少年流出了眼泪,柳青山心中奇怪追问缘由,那日他和师晓小将她们十一个人从天机门手中救出,师晓小将当时手中足有三四十两之多的现银全部留给这些人。按说留下这么多的现银是足够他们衣食无忧的过上些日子,不至于这么快就要沦为乞丐。
这一追问柳青山才知道,原来当日师晓小和他只是留下银两却没有说及要如何分置。待到二人走后,那七个妇人自行商定将那些银钱全部分到各人手中,并说好每日吃喝用度由各人轮流负责,四个小孩则因年纪尚小而不分钱银。
没料到分得银钱后的第二日五个妇人不告而别,到了第三日另外二个妇人也在半夜间偷偷地走了,最后只有他们四个小孩相依为命的一路行乞才到了这京都城。
柳青山听完只得摇头,直呼人心难测。这下又觉得当日将他们从天机门手中救出来是不是反倒害了他们。
柳青山跟着那少年走到一个荒僻的小庙,那小庙破败多年只堪遮挡风雨,刚进到门口还有三名更小的小孩子正四仰八叉紧闭着双眼倒在庙内,柳青山一惊,一个箭步上去探了鼻息,刚一伸手那小孩抬嘴便咬了下来,另二个小孩在一边吃吃笑着。却原来是小孩们的玩耍倒让柳青山吓一跳,笑着把那孩子搂起来抱在怀中。
那小孩打开眼见是陌生的柳青山也是吓一跳,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年把另二个小孩都叫过来,柳青山看清,这几个小孩都不过七八岁而已,人人脸色焦黄骨瘦如柴,这三个小孩见那少年满身是伤都不住的问长问短,少年咧着嘴把怀中藏着的饭菜拿出来四个小孩便围坐一圈分而食之。
柳青山待到他们吃完后把那少年喊了过来,嘱咐他这不要离开小庙,并把铁画秋的名字告诉他,说,如果有个叫铁画秋的人来找你们,那你们就跟他去,这个名字叫铁画秋的叔叔会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住下来。少年点头应允。
柳青山陪这几个孩子坐了一会,待到夜幕已深时便辞别了几个小孩向着问天茶楼账房先生崔浩财的府中而去。柳青山这一路走过不时能看到三五人一组的夜间巡查。从这一夜起京都城的夜间防范已是悄然加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