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岑含浑浑噩噩,已不知走了几日。草原依旧望不见边际,无论往哪里走,走得多快;映入眼中之物,始终是那一片枯草残雪。
那日他将洛飞烟尸身托付给段奇三人,当着三人之面往东而去,却在半个时辰之后转而向北。半个时辰,正是三人能行动自如之时,但即便当时便能以通知柳辛二人赶到,再出发追时也势必会追错方向。
此时此刻,她应是已在回桃源的路上了罢?岑含这么想着,心似乎又痛了些。她终于和谢青山同穴而眠了,也算了了最后的心愿。
可自己呢?若有来世,真的有来世么?纵有来世,今生又当如何?活着肝肠寸断,便是死了也只会扰了二人的清净,想必她会恨自己罢?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悲鸣,语调极为高亢,却似又带着几分呜咽,闻所未闻,只听得岑含浑身一激灵。接着又传来两声啸声,却是尖锐无比,令人毛骨悚然,却是再分明不过的狼嚎。岑含一怔,身子陡然往啸声传来处直射出去,直奔了片刻,便赶到当场。只见不远处几头狼正与一头白鹿相搏,这鹿生得十分雄壮,一身白毛如雪一般无半分杂色,只是夹杂着点点鲜红,显是负了伤。饶是如此,前撞后蹬,左右后扫,几头狼虽数目占了优势,一时也奈何它不得。不时有被犄角撞中者,飞出去老远,趴在地上起不来。但群狼却未有半分慌乱,仍是攻守有度。
岑含静静瞧了一阵,暗忖道:“奇了,这些狼虽难对付,但这鹿攻守之中也是声势极大,虽不一定能胜,脱身却不难。但它分明是不愿离去,却是为何?”目光一转,忽现它身不远处还有一物,仔细一看却是另一头鹿,也是一样的通身雪白,但头上无角,脑袋也早已歪在一边,鲜血淋漓,显是已死了多时了。岑含心下恍然,喃喃道:“原来你也是失了心爱之人么?”转念间,白鹿身上又多了几处伤,步子也渐渐有些紊乱,又斗了一阵,忽然后蹄一起,将一头灰狼蹬了出去,昂然四顾,剩下五头狼为它威势所摄,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白鹿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雌鹿,忽然高嘶一声,语调悲凉至极,接着踉跄走到雌鹿身侧,终于慢慢伏下了身子。
众狼缓缓围上,见它毫无反抗之意,几声低吼之后便要一拥而上。忽然平地里一声暴喝,岑含直直冲了过来,众狼应声散开,两头狼盯着白鹿,剩下三头狼迎面便扑了上去。岑含身子一闪,正好拐到一头狼身侧,腿一起便蹬在肋上,直直踹飞了出去。这狼犬一类天生头骨坚硬不惧击打,腰上却柔弱得很,受不得巨力;岑含虽有“玄武针”绝技,却不愿过多耗费劲力,是以用的也是这侧击之法。这一脚下去,断了数根肋骨,那灰狼一声惨叫摔在地上,已然起不了身。余下四狼见他一脚便解决同伴,轻敌之心立去,一时都围了上来。
那白鹿骤见来了帮手,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猛一起身,走到众狼身后,原本是众狼以四对一,眨眼变成腹背受敌,一时四头狼在中间,两边一人一鹿,端的奇怪无比。就这么静静瞧了一阵,忽然两头狼朝岑含扑来,一头往白鹿而去,剩下中间一头,却忽然昂起了头。岑含心一凛,“九宫步”施展,甫一动步一样东西便飞了出去,却是岑含随手捡的石子,正砸在中间那狼头上,那狼吃痛,叫声便卡在喉头没出来。
岑含在谷中时曾听迟守言及狼之一物最是难缠,极富心计又兼具血性,狼群调度不逊于军队调兵遣将,一旦为敌,更是不死不休。是以动手前便捡了一把碎石,以备这些狼忽然出声召集同伴,果然此时派上了用处。这边岑含两三步避开二狼撕咬,那边白鹿身子一抖,却是将与它相斗的灰狼挑飞了出去,直接对上了中间那一头。三头狼被逼上绝境,立时凶神恶煞,齐齐奔白鹿而去。岑含提气要追,眼前一黑差点栽倒,猛醒自己先前受伤不轻,此刻身子怕是已到极限,微一沉气,全力掷出三颗石子,分别打在那三头狼身上,这下力道极大,打得三头狼齐齐身形一滞惨叫出声。白鹿得了空挡,一下蹿到中间,前撞后蹬,利落无比,三头狼未及反应便飞了出去,是死是活虽不知,却万万出不了声了。
岑含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放声大笑;白鹿一番电闪雷鸣也是斗得脱力,前腿一趔趄却没跪下去,硬是昂然站直了身子。一人一鹿对视了一阵子,岑含体力稍复,缓缓起身往周遭寻了片刻,找到根还算硬的枯枝,便连刨带挖忙活起来,半晌之后终于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白鹿初时还有所警惕,见他并无异动,便稍稍放心,却只在一旁静静瞧着。岑含回头望着白鹿,指了指不远处的鹿尸,又指了指眼前的土坑。白鹿怔了怔,似是低头思索,过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岑含便去将那母鹿的尸身扛了过来,安放在土坑里,再慢慢用泥土掩上。那白鹿一直在旁静静瞧着,等到母鹿尸身最后一处被掩埋时,忽然流下泪来。
岑含瞧着它这副模样,轻叹一声便起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只觉眼前一花,白鹿已拦在自己面前,岑含微感疑惑,未及言语,却见那白鹿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岑含一惊,右手随即轻轻托住,那白鹿便站了起来,岑含苦笑道:“你尚且能为心爱之人报仇雪恨,我却半点奈何仇家不得,实不如你,又怎受得起你这一拜?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如今你大仇得报,便好好活下去罢。”说完转身要走,那白鹿又拦住了去路,岑含皱眉道:“你要作甚?”却见白鹿轻轻咬住自己衣袖,往身上蹭了蹭,岑含灵光一闪,道:“莫非你是要我跨到你背上去?”那白鹿静静望着他,恍若未闻,岑含醒悟,暗自自嘲:“我却将它当作常人了。”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鹿背上,意示询问,白鹿低鸣一声,点了点头。岑含微一沉吟,道;“也罢,眼下我也无处可去,便随你罢。”说着轻轻跨上鹿背,白鹿又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土坑,便撒开蹄子,往东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