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岑含的“纯阳剑”却显得滞涩许多。
以他今日修为,较之以往早已脱胎换骨,这剑法也巍巍然已有大气象,当得起“圆转自如,浑然一体”八个字,已属十分难得。但浸淫时日毕竟尚浅,与吕纯阳当日借天地大势的一击相比,仍然难以望其项背。
二人倏快倏慢,转眼走了数十招,墨商先前与他对过三手,已感不凡,如今见他运剑法度严谨,攻守之间滴水不漏,更无半分大意,几次欲以“庖丁解牛势”之功破他功架,均被顺势一带,轻轻化解。而岑含顺势还击的攻势,也每每在“墨子剑”“百川入海势”的功夫中化为乌有,难有实效。二人各有忌惮,都提起了精神,不敢贸然强攻,在外人看来反而有些不温不火。
如此斗一阵,岑含始终奈何不得,抽空瞥了一眼李存进,见他力斗冯一粟已落了下风,不由暗中着急,章法一变,剑势陡快,只求出其不意逼退墨商去助他一助。这一来攻势顿显凌厉,然则违背了“纯阳剑”顺势而动之要义,墨商何等样人,焉能瞧不出其中关窍?当即反客为主,一轮抢攻,岑含措手不及,兵刃险些脱手,左肩、右腿更中了两剑,仗着修为已深,反应奇速,才在千钧一发间避了开去,只伤到皮肉。这么一来,不由心中大震,忙敛心静气,剑势顿时又趋自然圆转,才堪堪挡下了这一波攻势。
墨商见他决断迅速,倒也佩服,但高手过招岂容走神?岑含虽未有重大伤损,但却实实在在被逼得落了下风,墨商得势不饶人,招招老辣,步步紧逼。岑含只觉他剑法精微奥妙,差个半分便难以抵御,只全神应对,只听他说道:“足下剑法气势不凡,想来必是出自高人之手,惜乎修行时日尚短,不能尽展其威,否则也不致这么容易便落了下风。”
岑含闻言心中一震,道:“前辈好眼力!”手上不停,顺他回剑之势,又是一剑直进。
墨商漫不经心地斜斜迎上,微笑道:“不知这剑法是何名目?”
岑含见他不招不架,心中提防那破人功架的古怪功夫,长剑也随之一斜,也笑道:“这路剑法是纯阳真人所授,可惜晚辈资质愚鲁,折了他老人家的威名。”
墨商讶然道:“你是纯阳门下?”
岑含苦笑:“仗前人余荫得了传授,可惜福分浅,未能列于门墙。”
墨商道:“这倒奇了!不过也罢,既是‘纯阳神剑’,良机难得,倒要见识见识。”
当世剑术三大家,均位列“诸子六仙”。吕纯阳前辈高人,闲云野鹤,自来行踪无定;墨商身负“墨宗”,为弘扬大义东奔西走,极少得闲;而剩下那一位,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年来已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三人虽各闻大名,却从未有过交集,如今墨商突然遇上个使“纯阳剑”的年轻大高手,登时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岑含压力陡重,不由吃了一惊,本以为自己与耶律玄的一战,纵使纯阳剑尚未大成,也不致轻易落了下风,不料墨商一直意在试探,并未出力,此时认真起来,剑上劲力雄厚无比,加上“庖丁解牛”与“百川入海”的功夫,竟致几乎招架不住,只得且战且退。
这般斗了十余招,岑含心念李存进安危,陡然借着墨商攻势连退五步,直退到桥中间,才抽空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之下不由心神大乱,原来李存进虽为一代名将,位列老晋王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但纯以个人武艺论,尚不如李嗣昭,自然比不得冯一粟,没斗几招便落了下风,只仗着沙场搏杀经验丰富,一时并未落败。然则时间一久,先前不敢去围攻岑含的成德军兵士渐渐来围攻李存进,冯李二人武功远不如岑含墨商,自没有那股子针插不进的凌厉锋芒,李存进全副精神都在冯一粟身上,哪有余力对付这许多兵士,登时左支右绌,接连负伤,一身战袍也染红了半边,形状狼狈至极,只凭得一身战场搏杀出来的血勇,才苦苦支撑住,未致丧命。
这边墨商自容不得岑含分心他顾,只一瞬剑势便到,岑含分神慌乱之际,剑势圆转自然不足,仓促封架中冷不防被他一掌斜刺里穿出,击中肩头,只觉痛入骨髓,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墨商得势不饶人,长剑所指,皆是要害,岑含被剑气激得汗毛炸起,只觉哪里都是剑影,被逼得手忙脚乱,未提防肩头又中了一剑,入肉寸余,猛听得墨商冷声道:“你便只有这点能耐么?”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岑含被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暗道:“我真是愚蠢至极!‘纯阳剑’对付不了他,我难道没有别的武功?”,脚下一变,“九宫步”顿时展动,方寸腾挪,只两步便绕到墨商身后,看似十分轻柔的一剑已点到墨商背心。
墨商只道他又乱了心神,正要以“百川入海势”化解,忽然警兆起,疾忙变招,只听“嗤”得一声,终究慢一步,右肩后也中一剑,好在他身经百战,避得也十分及时,这一剑所伤尚不如他刺岑含的那一剑。一回过神,便欲运剑反攻,猛觉伤口中一丝劲力细若毫针,直奔心脉而去,不由心中一震,忙往后退开两步,运劲将之震散。
岑含见“玄武针”凑效,也不追击,反而转身一纵,落到冯一粟头顶,一剑直奔其后颈,冯一粟正全力进逼李存进,骤觉背后杀气刺骨,这一惊不小,危急中忙往一旁跃出,只觉后背刺痛,竟已中了两剑,不由心中发寒,好在岑含这一击是空中出招,变化有限,他避得也及时,是以伤口虽不浅,但都没造成太大伤势。冯一粟就势打了个滚,舞动双头枪枪护住周身,正要站起,猛见剑刃抵到咽喉,顿时大骇,只待闭目就死,猛听得一声大喝,喉前长剑已被击开,却是墨商赶到了。
岑含杀招落空,暗叫可惜,忽然左脚飞起,踢中冯一粟左肩。这一下变得突兀,冯一粟猝不及防,直接跌下了桥。
墨商被他出其不意得到一丝空隙,竟致差点折一员爱将,顿时动了真怒,左手往腰间一伸,忽然多了一柄短剑,身形不停,一霎间长剑率先刺到。岑含以剑粘剑,微微一动化了他剑势,正是“天隐甲”的功夫,尚未运劲回击,忽见他长剑一沉,短剑陡然欺了进来,刺到胸前。
这一下奇快奇巧,岑含心神为之一凛,电光火石间身子转动,“游龙身”出,回剑随身转过一圈,前半圈带偏墨商短剑,后半圈已刺到墨商耳下,一剑所指正是墨商周身劲力最为薄弱之处,用得是“周天四象功”里感应他人劲力的神技。墨商觉出厉害,身未见动,短剑已回格,几乎同时长剑不知怎的出现在岑含面前一寸处。
二人各逞绝艺,斗得难解难分,岑含修习“纯阳剑”虽未入绝妙之境,却早已熟悉剑性,此刻化拳为剑,所用正是“周天四象功”,以无上灵觉统御十二艺,皆在一柄长剑之中,剑招到处,不是劲力难以照顾的地方便是劲路关隘所在。而“墨子剑”深奥无伦,先前墨商以“庖丁解牛势”与“百川入海势”已在岑含的“纯阳剑”下稳占上风,此刻多一柄短剑,更添无数诡奇,正是最后一个大势“神机千变势”的功夫。此势以“墨子剑”结合天下诸般短兵,每一种都能与剑法相互启发,催生无数常理之外的变化,若说耶律玄“阴阳化一术”的招式变化是天下武学藩篱,那这“神机千变势”便是藩篱外的神来之笔。
这一番拼斗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似方才尚存试探之意,此刻却是性命相搏,动辄分生死,以二人修为之高,旁人但见两道剑光缠在一处,几乎看不清人影,但个中威势却叫人胆为之丧,气为之夺,不敢稍有靠近。二人生死间游走,浑然忘我,本能所至,周遭一切便如从未存在,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炸起一声暴喝,二人微微回过神来,却是李存进左腿又中一刀,大喝中一槊搠死了使刀的将领,然则刀伤深可见骨,已是极重,冯一粟也游上了岸,重新上桥与之缠斗,李存进撑了这许久,便是再悍勇也已气力不济,加上这一刀,已近生死边缘。
岑含遽然而惊,“扶摇穿林身”早已展开,左穿右插,墨商知他心思,几乎同时而动,岑含抢到李存进跟前尚未出手,他的长剑已然追到。岑含无奈,只得迎上,只听墨商冷冷道:“还想故伎重施么?”
岑含怒道:“闪开!”
墨商道:“李存进今日难逃一死,你等陷百姓于战火,咄咄相逼,该料到有今日溃不成军之时!”
岑含怒极,强行沉住气,咬牙道:“话别说得太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二人对话间手脚不停,岑含势如疯虎,招式霸道狠辣,墨商避其锋芒,边退边拆,但始终不容他腾开手脚。转眼二人打到另一边桥头,猛得传来一声厉喝,却是冯一粟枪头如蛇,一晃间突入了李存进右胸,李存进惨哼一声,整个人僵在马上,尚未有所反应,只见冯一粟一拍马背,身子随枪腾起,连环两脚蹬到胸口,这两脚力道奇大,李存进当时便倒飞落马,“砰”得一下,摔在岑墨二人身前一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