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含扶额无语。兜了一圈,“神刀将军”是这祖宗。
乐心不禁来了兴致,道:“你找‘神刀将军’做甚么?”
岑含淡淡道:“打架。可惜这会儿打不动了。”
乐心一怔,恍然道:“你是到哪儿都想着找高手较技啊!不错,不错,有大爷我当年在洛阳的风范。”
岑含懒洋洋道:“比你可差远了,没人找我当乘龙快婿啊。”
乐心冷不防被他呛了一把,尴尬至极,忍不住嘀咕道:“你还记得这事儿呢?”
岑含面含笑意:“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有心,可别让人家一直等你啊。”
乐心苦笑道:“其实那左大小姐挺讨人喜欢,只是......大丈夫功业不成,何以家为?何况她这会儿怕是早已嫁人了。”
岑含眉头微皱,摇头道:“说到底,能报人一片痴心者,也只有同样的一片痴心;她若有心,你也有意,夫唱妇随一样能建功立业。以你为人,怎么反倒让这些俗套缚了手脚?”
乐心双眉一挑,强笑道:“你今天怎的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岑含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该决断时不决断,到头来追悔莫及。如今回想当初,我若全力将她拦在谷里,她便是恨我一世又有何妨?可惜已然来不及了。”
乐心心中一震,若有所思。
良久,岑含长吐一口气,道:“不谈这些了,咱们这两日动身回潞州罢。”
乐心颇有些心不在焉道:“哦...好....午后我去雇个马车。”
岑含瞧他神情,不禁失笑道:“慢慢想罢,别急,有些事本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
乐心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恢复轻松,笑道:“也是。”二人不再言语,只静静坐在坡上歇了一阵,便慢慢走回镇子。之后岑含依旧休息养伤,乐心则赁了匹快马直奔最近的城中,耗费小半日终于找到个像样的马车,安排妥当后复又快马赶回。到第二日清晨二人结了帐,马车已在门口等候。
岑含望着马车,不由感慨,自嘲道:“回回坐车都是重伤,看来是我命贱。”正要上车,无意中视线扫过车夫,登时脸色一沉,道:“怎么是你?”
那人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道:“请上车。”
岑含恢复平静,暗忖己方二人虽有伤,对付他却不成问题,只是琢磨不透这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是何意,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你想干甚么?”
那人依旧不咸不淡:“我只是个车夫。”
岑含冷笑:“一个车夫若像你这般手上有这么多人命,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
那人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眼中现出痛苦之色,颓然道:“你说得对,我手上这么多人命,早就该死的。但这么死了我闭不上眼。”
他顿了顿,凄然笑道:“恬不知耻也好,死有余辜也罢,只有留着这条性命,才能报仇。到时候,再由你来亲手取走这条性命,才是我南宫翎应有的结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黑无常”——“狂生”南宫翎。
当日南宫翎自归云山口中得知好友遗言,当真如晴天霹雳,十五年来笃信之“真相”轰然倒塌,噩耗下不觉心如死灰,浑浑噩噩如孤魂野鬼,一时杳无音讯,便是“牛头”、“马面”与“白无常”也无处寻他下落。
如此游荡多日,南宫翎神智渐渐恢复,独自细想往事,当初疑虑之处接连浮出水面,愈发清晰刺眼,仿佛是在质问自己,不禁痛悔交加。他本已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单枪匹马去寻“阎王”,只待当面问个清楚,而后玉石俱焚。不料岑含苦战杀了“判官”,将朱麒逼了出来,南宫翎只好作罢,暗中窥视伺机而动。
那一晚月色朦胧,院墙外他惊闻岑含竟是当年义兄之子,不禁大为震惊。
自那日起,他便再也不是“黑无常”。
之后岑含与朱麒恶斗月余,南宫翎武功与二人相去太远,只能勉强凭借蛛丝马迹猜测二人行踪,不致失了下落;乃至之后岑乐巧遇重逢,联手退敌,他均一无所知。直到近几日才从山中村民口中探出岑含下落,知他已脱险,便也在镇子上寻个落脚处,不敢走近,只暗中守护。如此耗费数日,得知二人要启程回潞州,才终于下定决心出现在岑含面前。
岑含却不知他这番周折,虽心中诧异,戒心却未去,缓缓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想干甚么。”
南宫翎不答他话,仿佛是在追忆往事,道:“如今我满身罪孽,已无这资格。但十五年前,江湖上却没有人不知道‘鹤仙’孙羽有两个结拜兄弟,一个叫‘太白剑’公孙牧云,还有一个,叫‘狂生’南宫翎。”
岑含不禁愕然,未待开口,只听南宫翎又道:“当年我愚蠢至极,不仅未查出大哥下落,更中了他人奸计,罔顾兄弟情义,一时激愤错杀二哥,这十五年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算是报应;但老天有眼,叫我幡然醒悟,更遇见大哥遗孤,也当是冥冥之中注定,要我以身赎罪。”说到此处,南宫翎转过头来,直视岑含双眼道:“自今日起,我这条命是你的。但请你宽限些时日,容我报了二哥的仇,而后助你寻到大哥下落,再去九泉之下请罪。”
岑含怔了半晌,忽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南宫翎沉默不语,忽然拔出匕首,只见寒光一闪,将自己左手小指削了下来,面色苍白道:“这根手指便是我的诚意,你若嫌不够,我再奉上一臂。”见岑含不答,牙一咬,匕首猛往自己左肩上削去,眼见刀刃及身,忽然手臂一震,匕首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抬头一看,却是乐心。
乐心满脸诧异,莫名其妙道:“这他娘的到底是哪一出?”
岑含望着南宫翎,心中吃不准他是真下了决心还是故意演这一出苦肉计,另有所图;但回想他当初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不似作伪,于情于理眼下情形并无破绽,只能往后慢慢观察,当下淡淡道:“把手包扎一下。”便不再理他,自顾自上了车。
乐心将收拾的包裹往车上一扔,拍着南宫翎左肩,似笑非笑道:“大叔功夫不错。”也跟着上了车。
南宫翎望着自己断指之处,额角不觉渗出冷汗,锥心的疼痛让他脸上血色全无,但他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宽慰。与内心的煎熬相比,失去一根手指的痛苦远远算不了甚么。
原来当一个戴罪之人醒悟过来时,会如此地渴望被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