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义军在悲愤中沉浸了一个夜晚,第二日复又恢复如常。
众人遵李嗣昭遗命,强忍哀痛,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暗中将尸身入殓。军务暂由节度判官任圜主持,与岑含一同赶来的呼延擎苍和南宫翎则归于岑含麾下,其余一切皆如之前,未有丝毫变化。
南宫翎听说“冥府”的人在城内,笃定朱麒夜里会派人会来探营,便向岑含建议加派人手看护李嗣昭的营帐,岑含深以为然,遂向任圜禀报。任圜追随李嗣昭多年,堪称左膀右臂,深得其稳重缜密,当即点头拍板,命岑含领南宫、呼延二人守卫其中。
当晚深夜,果有几人鬼鬼祟祟潜入营寨,还没进帐子,便让南宫翎一掌拍晕,着人收押了起来。城内未见回音,自然加派人手,连着三日都让岑含几人悄无声息地拿下,待到第四日,一并扒了上衣,涂黑了脸送到城前。这些本都是“冥府”中查探消息的好手,办事从无纰漏,无奈这次撞上了南宫翎这个知根知底的,结果都成了瓮中之鳖。朱麒自感颜面大失,一怒之下竟暗中将这些人全都处死。
这边岑含把探子送回去后也没闲着,急匆匆地去找任圜如此这般地商议了一番,继而来寻乐心。
乐心这几日不是操练士卒,便是去盯一盯围城的工事,城内坚守不出,梁军吃了他一次突袭也死伤不少,一时半会没仗可打,终日提不起甚么劲,见岑含来找,料定必然有事,顿时精神头就上来了,没等岑含开口便笑道:“是不是有甚么事儿要我帮忙?”
岑含莞尔道:“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乐心搓着手道:“甭废话,快说!老子都快闲出病来了。”
岑含皱眉道:“你属猴子的么?”
乐心给了他一拳,道:“去你的!说正事儿!”
岑含笑道:“不逗你了。就是这几日请你帮忙与我一同守李将军的帐子,还要里里外外安排一些弓箭手,不用太多,看着很多就行。”
乐心奇道:“以你的武功还要我帮忙玩这么一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这么费心思?难道……”
岑含叹道:“怕就怕你说的这个‘难道’了,咱们先前抓的探子都是‘冥府’派来的,我之所以给这么放回去,为的就是打朱麒一巴掌。不瞒你说,我若要查自己的身世,便需着落在此人身上,眼下我与耶律玄一战之事尚未传开,耶律潜虽亲历此事,多半也讳莫如深,是以朱麒不会太把我放在眼里,一怒之下多半会来示威,他只消来,就不用再回去了。只是……倘若来的是墨商,便多有不妙了。”当然岑含并不知道,耶律潜早已离开镇州,回天山去了。
乐心苦笑道:“是了。一个朱麒怎能与‘诸子六仙’相提并论?以“墨宗”宗主的手段,未必不能识破咱们的障眼法,到时将军已死之事泄露,可就不好办了。不过你还真是高抬我,以你们二人的修为,真打起来我哪插得上手?”
岑含也苦笑道:“你有所不知,我现在若对上墨商,必败无疑。”
乐心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的伤还没好么?”
岑含摇头道:“不死都算是运气,哪有这么快好的?”
“那好了多少?”
“六七成罢。”
乐心咽了口口水,道:“这么重!不过才恢复了六七成就轻松拿下冯一粟,你这妖怪!”
岑含哭笑不得,揉了揉鼻子,才道:“所以若墨商来,咱们也不是要抓他,只一个正面对敌,一个从旁干扰,做出个样子来,惊走他让他探不到虚实就行。”
乐心点头道:“所以里里外外的弓箭手也是为了吓唬人的。”
岑含道:“也不全是。我与任将军议定,只消咱们这边一有动静,他便立时加派人手增援,人数一多,便成了实打实抓人的阵仗,再厉害的高手,只消陷入合围,弓箭手围成圈招呼,多大的能耐都得认栽。否则斗得久了,他摸出我虚实,恃强硬闯就头疼了。”
乐心想了想,道:“这法子好!两种情况都有应对,动用的人手也不多,我这就去安排!”
当晚四人连同三十名弓箭手各自埋伏,一夜下来没见异状,第二日撤下原先的弓箭手去休息,换一批上来继续守株待兔,熬到到半夜子时终于有了动静,一条黑影极快极轻地在帐外闪过,声音几不可闻,若非岑含武功成就后灵觉远异于常人,几乎也没有察觉到。
只听那人似在帐外走了几步,而后便不动了,过了片刻,忽然轻笑道:“好大的阵仗!里面的高人,咱们换个地方说话罢!”说着身子一闪,已然不见。
岑含忍不住叹了口气,身子一晃也出了帐子。
乐心对呼延擎苍与南宫翎道:“你们带着弓箭手在这儿守着,谁进来都给他射出去!我上去瞧瞧!”说着一提气追了上去。
呼延擎苍和南宫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都苦笑,不知不觉中,这两个人做的事他们好像已经帮不上甚么忙了。
夜色很黑,岑含的眼睛却很亮。
那人影始终在他身前三丈左右的地方,方才他一开口,岑含便知道来的是最麻烦的人。“诸子六仙”固然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但看都没往帐里看一眼就识破埋伏,这人灵觉之高也是叫人心惊。
二人一阵兔起鹘落,最后停在一片荒地上。
那人打量了岑含一眼,点头道:“功夫进步不少,不错。”
岑含没料到他是在考较自己功夫,想到自己却是在设伏算计对方,不由微觉尴尬,当下道:“一别年余,前辈救命之恩不敢有一刻或忘。”
那人本是一身夜行衣,此刻撕下蒙面,露出一张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的脸。
岑含叹了口气,躬身一揖。
墨商皱眉道:“为何叹气?”
岑含道:“只因不得不与救命恩人为敌。”
墨商忽笑道:“你既挡我,岂非已说明李嗣昭凶多吉少?”
二人一番对话中,后面的乐心也赶了上来,正听到墨商这话,笑道:“前辈这话可不对啊!”
墨商道:“哪里不对?”
乐心道:“我们不是挡您,而是等您。”
墨商淡淡道:“你们等的是朱麒吧?”
岑含微笑道:“朱麒怕是还不够资格让我们二人一起等。”
墨商一愣,失笑道:“好大的口气!既然这么有底气,且让我来称称你的斤两。”说着右手二指成剑诀,身随步动当胸点来,招式极为古朴。
当日吕纯阳也是以指作剑,轻描淡写间便将朱麒震慑住,岑含至今记忆犹新。当下不敢大意,也二指迎上,外显平和,内里暗蕴“离火劲”。
双方手指轻触,墨商“咦”的一声,大感惊讶,忽然腕子轻轻一旋,错开岑含手指,疾点手腕。这一下变化十分简单,但时机、角度乃至快慢上却又说不出的巧妙,岑含心一凛,腕子往相反方向转,也以手指去点他手腕,正要击实,墨商招式又变,右手换戳为拍,击在岑含右手掌缘,随即借力上拂面门。岑含心一沉,原来右手在这一拍之下竟然使不上劲,当时想也不想,左手以横破直,“啪”的一声,“玄武针”打中其小臂,便在这眨眼的功夫,右手已然恢复,身子一坐,手臂穿动如蛇也直奔墨商面门。却不想墨商早有防备,左手一挂赶在前头截住。
这一轮交手说来话虽长,实则是电光火石,二人各有忌惮,不约而同往后退开。
岑含暗中钦服,这人路数与耶律玄虽截然不同,但厉害之处却不逊色半分,古朴奥妙,自成一派大气象。方才那一拍十分奇特,不仅散了劲,还破了势,叫人捉摸不透,更何况这人接了自己一下“玄武针”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当真是莫测高深,当下缓缓道:“前辈武功深不见底,叫人拜服。”
墨商淡然道:“过谦了!没想到短短年余,足下进境若斯!真是后生可畏。”语气虽平静,心中震惊着实也不小。他这“墨子剑”向无固定招式,以三大总势为纲,暗合三才,剑法中诸般功夫奇技皆出于此,方才交手中那一拍便是其中的“庖丁解牛势”,顾名思义,是以独门内劲配合手法角度等,瓦解对手劲力招法。他生平对敌凡用上这门功夫,来者无不一合而败,没想到今日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只有一瞬之效,而且也仅仅是破了他一条手臂的劲力与招式,功架实未有丝毫松动。其中虽有自己未尽全力之故,然则能做到此等程度,说是劲敌也不过分了,更何况这少年武功怪异,劲力奇诡,若非自己身怀另一总势“百川入海势”的收容化解功夫,只怕已被其暗劲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