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听风唰得一下面色惨白,好一阵才勉强镇定下来,摇头道:“我不信。”
岑含心情复杂,忽然觉得当年自己对洛飞烟的感情也许谢青山早已心知肚明,而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就像此时此刻自己面对曲听风?他出谷前曾经有自己定下三年后一战之约,是不是也有那么些作一个了断的意思?
曲听风见他并不答话,眼神忽然清亮了些,也凌厉了些,又道:“我不信!”
岑含回过神来,淡然道:“你若不信,可与我到蔺家庄,到溪儿面前去求证。来这之前我已经到庄上递了拜帖,向庄主禀明一切,如今我们两情相悦的事,已经不是甚么秘密。”
这一声“溪儿”便如一把诛心的刀,曲听风的身子禁不住颤了颤,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颤了起来:“凭甚么?我对蔺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鉴,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及得上!只要她开口,曲某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甚至去死!你能么?为什么会是你?”
岑含笑得有些萧索:“以前我曾为了一个人去死,可惜没死成,才明白原来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所以今时今日,我只愿意为了她好好活着。甚么是情?两个人动情才是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甘同苦,同生同死;一个人动情,不过是执念,你苦恋她一生,而她只能用这一生的愧疚来回报你,又是何苦?”
这世上有的是各种各样的痴人,画地为牢易,想要再走出来,却难如登天。
曲听风摇摇欲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岑含心中怅然,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大踏步而去。
这一路回到医馆,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南宫翎,也不是钟离叹,而是扬崇义。
扬崇义笑道:“我这算不算是三顾茅庐?”
岑含忽然觉得这话味儿不太对,但一时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对,便道:“杨兄来了多久了?有何贵干?”
“也不过半个时辰,专候兄台大驾。”
岑含开门见山道:“甚么事?”
扬崇义微微一笑,道:“我是想来问问,以今时今日的局面,岑兄是否已经可以算是和我们同仇敌忾了?”
“杨兄想说甚么?”
扬崇义笑容不变:“实不相瞒,兄弟前阵子出了趟门,这几日才回来,一打听当真是吃了一惊。岑兄真是不动则已,一动便要惊天动地,不仅挫败了‘天下’的四名高手,破了对方的美人计,更是两救蔺小姐,赢得佳人芳心。听说这几日向庄主摊牌了,看来是好事将近,兄弟真是要恭喜了。”
岑含轻描淡写道:“这话现在说还太早了。”
扬崇义继续道:“现如今,岑兄为了蔺小姐可说是已与‘天下’正面开战。既然如此,何不加入我们?有足下与家叔两大高手坐镇,加上江湖同道万众一心,必能打败强敌,还大家一个安宁。”
岑含没想到他竟还想着要拉自己入伙,不禁大为头疼,叹了口气,道:“多谢令叔美意,不过怕是要辜负你们一番好意了。”
扬崇义不解道:“为何?即便不是为了武林除害,岑兄也是和我们面对着同一个敌人,联合起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岑含道:“我单打独斗惯了,不太喜欢去依靠别人,况且我虽不加入你们,也不代表不能相互帮衬。以贵方消息之灵,我若遇袭,你们即便当时无法察觉,也起码能在我遭遇不测之前赶到,反之你们遇袭,腾出一个高手赶来给我报信想来也不会是太难的事情。这么一来,不论哪种情况,到最后都有能力形成里外合击之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扬崇义愣了半天,才摇头道:“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此举终究还是太过冒险,也易陷于被动,而且以寡敌众更易带来伤亡。多一分伤势便折一分战力,总不如大家统一号令、一起行动来得稳妥。”
岑含微笑道:“我刚刚说的也不过是一种假设,倒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若是要对方贵方或是我,没有集中想当的高手根本办不到,这么大的动静要想瞒过咱们,怕是有些痴人说梦,反之如果小打小闹,则根本无关痛痒。再者,真到了那个时候,贵方想来不会太担心自己,但我变实际也并不是需要担心,进了这嘉兴城,便在官府眼皮底下,江南终究不是北方,老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一旦动手出了人命案子都会变得很扎眼。放眼普天之下,还没有哪个江湖势力在对上官府的时候真能占到便宜,而这一点,怕也是当初那四个高手来我这儿时,会提前对四周居民下药的原因。”
“若是他们收买了官府呢?”
“这你就想多了。吴越王近在杭州,这里若出个大命案,谁能担保不传到他耳朵里。怕是这全嘉兴的官员,都没有胆子拿这件事去赌,毕竟铜钱再好总不如官位好。”
扬崇义皱眉道:“我总觉得还是不太稳妥。”
岑含缓缓道:“这世上何曾有过真正稳妥的事情?”
扬崇义无奈,只得就此打住,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岑含送他到医馆门外,看着他走出街口,正要回屋,忽然整个人不动了,像是确认了一下,继而面露惊喜之色,一转头,目光锁定在左侧巷口。
只见巷子里缓缓走出一个人,这人年纪与自己相当,面白无须,身形挺拔,一双眼睛看上去不大,却透着独一无二的清澈与纯粹。
这种纯粹,在岑含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有。
那人已然感受到了岑含眼中的暖意,因为他的眼中此刻也有同样的温暖。这种温暖之中是肝胆相照的默契,更是老友重逢的喜悦。
“你怎么来了?”
乐心撇了撇嘴,笑道:“这得怪你。你这么一走,老子的官也当得不得劲,索性也甩手不干了,就是你这地方写得还是不清楚啊,叫我一顿好找。”
岑含感动之余,不由有些意外:“陛下没拦你?”
乐心嘿然道:“他现在每天都忙着聚敛钱财,上台唱戏。连朝都懒得上,那还有空管我?”
岑含喟然道:“不想一代兵家堕落至此。”
乐心叹道:“就当是以前瞎了眼吧!还真以为跟着他能建一番不世功业,现在看来都是狗屁。算了,咱们半年多没见了,提他作甚!”
岑含点头,转而道:“那擎苍和兰儿可还好?”
“还算不赖,擎苍和咱们不同,毕竟成了家,不能屁股一拍就走人。而且他也没死心,如今隐忍本分,对伶人宦官也礼敬三分,日子过得算是波澜不惊。我走之前他跟三哥书信往来颇多,说是想设法外调到嗣源将军麾下去。”
“哪个三哥?从珂兄么?”
“嗯。”
岑含沉默片刻,道:“他倒是真能忍。”
“可不是么?我就忍不了。”
“我也忍不了。”
二人顿了顿,久违地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