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可以选。”南宫翎的语气仍然不咸不淡。
朱麒皱起了眉头
“哦?”
“起码我知道,这里有个人比其他人更想杀我。”
“你想死在我手上?”
“但临死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些事情。”
“我若不说呢?”朱麒眼中充满了戏谑。
“你不说,杀的不过是个死得其所的人,不论何种方式,这个人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或许有些遗憾,但却死得坦然。只有你说了,这个人才能明白一切,才能带着对你的恨和无能为力,在痛苦和不甘中死去,不是么?从你开口用那件事激我出来时,这种惺惺作态就已经显得可笑了。”南宫翎语调里听不出一丝波澜,眼中却是同样的戏谑。
朱麒面皮抽了一下,忽笑道:“说得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一家老小确是我亲手所杀,公孙牧云和你也是我派人先后诱来的,我亲手伤了公孙牧云心肺两经,然后依着预先的安排嫁祸给他。嘿嘿,亲手害杀义兄的滋味如何?”
南宫翎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却颤了:“为甚么?”
这个问题自己在心里问过无数遍,但直到此时此刻,才有人能真正给出答案。
朱麒道:“因为我高兴。要怪就怪当年你大哥孙羽骨头太硬,宁死不愿为太祖皇帝效力,也不愿交出《灵鹤书》与《纵横录》,留下一个儿子更是一问三不知,害得我们多年辛苦全部白费。你说我怎么能让他的两个结义兄弟逍遥自在地活着?一想到他若九泉之下得知自己儿子生不如死,两个兄弟自相残杀,必然死不瞑目,我就说不出的快意。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就因为这个?”南宫翎心如刀绞,声音已自哽咽,“难怪当初归云山说,我二哥死前留下遗言让我小心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有时候,真相往往出乎意料的简单,也出乎意料的残酷,更出乎意料的荒谬。然而作为面对这些的人,除了接受又能做甚么?
“冥府”杀人,从来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南宫翎深吸一口气,气息跟着平稳下来,道:“虽然我现在恨你入骨,但还是要说声多谢,我终于知道最后一个仇人是谁了。”
“知道了又如何?你还能报仇么?”
“我想试试。”
朱麒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四对一,你有机会么?”
“也许是一对一。”
“一对一?”
“我南宫翎今日以复仇之名,指名挑战你朱麒,你也可以避而不战,与这些人合力杀我,这事传不到江湖上去。但你朱麒目中无人了半辈子,今日若连我的挑战都不敢接,只能说明你如今也不过是个缩头的王八,嘿嘿嘿,还不如我这将死之人。”
这番话虽是明摆着的激将法,却字字诛心,朱麒陡然一股无名火窜起。越是要强的人,越是无法忍受弱者的鄙夷,倘若今日开这口的是岑含活着乐心,朱麒绝不会受这个激,南宫翎却不行,论武功、智谋还是江湖地位,他都没有这个资格。只是他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所准备,藏着甚么暗器毒物,但这些哪一个不是自己教他的?又何足惧?转念间眼中杀气大盛,冷笑道:“好,我成全你。我倒要看看你有甚么翻了天的本事。”
“也没甚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套败在过你手上的剑法而已。”南宫翎第一次抽出了背上的长剑,整个人精气神为之一变,依稀间多了几分狂气和潇洒。
“‘太白剑’?”朱麒不由眯起了眼,嘿然道:“藏得还挺深,但凭这个就想杀我?你未免太高估自己。”
南宫翎幽幽道:“我与二哥师出同门,当年恩师授艺时便是一视同仁,我会的二哥都会,二哥会的我自然也会,谈不上藏不藏,只是喜好不同,各有专精罢了。至于这剑法能不能杀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道”字一出口,只见他脚步一错,仿佛打了一个趔趄,倏忽间一剑点到面门。
这一惊吃得不小,朱麒腾身急退,脱口道:“‘神仙醉’!你的‘仙人步’竟然练到这个地步了么?”
南宫翎朗声道:“这样就吃惊了?难不成你以为只有你身边才有大高手?”他这时不仅剑法狂放不羁,就连说话也不自觉带上三分张狂,步态潇洒,言语间又是三剑连环。
李太白一代奇才,不仅诗才独步天下,剑术亦举世无伦。其剑如其诗,天马行空,大气狂放,剑势凌厉逼人,且变化精奇,难以预测;与墨商的“神机千变势”和杨忆之的“江山如画”颇有异曲同工之效。只是南宫翎修为难望当年太白项背,难以尽其妙,但饶是如此,也逼得朱麒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朱麒没料到他武功进境至斯,大感震惊。但实际上,自从南宫翎脱离“冥府”一下,二人从未真正交过手,即便当初镇州“迷魂局”中,也是一个局内一个局外,朱麒对他武功的了解,还停留在“黑无常”的时候。
却不知这两年多来南宫翎在岑含身边耳濡目染,受益匪浅,而“迷魂局”一役见到公孙牧云后,更是下定决心有朝一日要以二哥的成名之技报仇雪恨。他本天资上佳,只是二十年来浑浑噩噩,是以无有寸进,但一朝醒悟,便突飞猛进起来,尤其后来亲眼见证岑含与朱麒、李存勖的两次大战,更是有所顿悟,不知不觉间早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境,虽不如朱麒精深,却也早已不复当初那般悬殊了。
如此斗了一阵,朱麒虽被他先声夺人占了上风,守多攻少,也未露败相。又过二十招,渐渐收摄住心神,“五行绝命手”施展开来,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武功是朱子暮早年成名绝技,也是朱麒成名的资本,只要劲力沾上心肝脾肺肾五经和相应络脉,便能伤及脏腑,凶残霸道之至。当年不知多少人因心存畏惧而束手束脚,结果死在这门武功上。
南宫翎跟了他二十年,自然清清楚楚,措手不及被他扳成均势后,剑法随之一变,陡然变成了两败俱伤的拼命架势。朱麒没料到他如此决绝,心神稍乱,破绽立现;“太白剑”本就张狂,加上南宫翎早已舍生忘死,一时剑气之凌厉,直让人气为之闭,此消彼长,短短十数招之间,又重新占据上风。
朱麒此刻已出全力,却占不到半分上风,不由大感焦躁,这一下破绽更大,南宫翎本是搏命,生死之间哪容得些许大意?只听得“嗤嗤”连响,朱麒手臂、大腿、肋下接连中剑,亏得功力精深,才在千钧一发间都避开了要害。
南宫翎全然占据上风,不由地意气风发,清啸声中,招式越发清奇,到了后来,竟闭眼而斗,像极了当年的公孙牧云。眼见对手渐无还手之力,蓦然间啸声骤停,人剑合一,直奔朱麒心口要害。
这一招朱麒避无可避。
但朱麒根本没有避!
“噗”的一声,长剑透肩而入,与之同时的,是朱麒拍到南宫翎胸前的手掌。南宫翎遽然而惊,本能抬左手格挡,一触及对手手掌面色惨变,不及细想,脚下猛然发劲,带出朱麒身上的剑刃,退开两丈,紧接着一阵剧烈咳嗽,只见地上血迹点点,妖艳之中透着诡异。
朱麒随手点了右肩几处大穴,稍稍缓解伤口血液流出,目光幽冷无比:“你以为只有你会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