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通见铁穆耳出口相助,顿时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多谢相救!”
“恩公,不用言谢!”铁穆耳见他穿着一身夜行衣,忙问道:“恩公,为何是这身打扮,莫不是果真来行刺……”又打量一番,低声道:“大汗的吧?”
“我来行辕,并非是来行刺蒙古皇帝!”张文通道。
“那是来作甚?”铁穆耳有些警觉。
张文通瞧出他的心思,不想隐瞒,直言道:“我是来找贾似道的宝藏!”
“贾似道宝藏,这行辕里有贾似道宝藏?”铁穆耳似有不信。
“这行辕以前是贾似道的宅院。当年贾似道获罪,向宋廷献出一份宝藏,便藏在此处。”
铁穆耳下床来,在房中来回踱步,思考张文通所言虚实,忽问道:“那宝藏在何处?”
“后花园假山之中。”张文通不假思索道。
铁穆耳见他回答如此之快,便消除几分疑虑,又问道:“那恩公为何又躲入我房中?”
“行辕因前几日闹刺客,如今戒备森严,我无法逃离,便躲在房内,不期遇到是你。”张文通脸上忽显出一丝忧云。
“晋王,该起床练功了!”门外人久等铁穆耳不出,屋内又听不见动静,以为铁穆耳仍未起床,便再次提醒。
“我正在穿衣!”铁穆耳朝门外喊道,又瞧向张文通,面露峻色道:“恩公今日所说之话,可无半点虚言?”
张文通点头道:“句句属实,未有半点欺瞒!”
“好,那我帮恩公离开行辕!”
张文通心中一喜,终于可以逃离行辕,又转念一想为何铁穆耳又要放他离去,忙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铁穆耳冲他一笑道。
“朋友?”张文通又是自言道,忽想起要与铁穆耳表明心迹,无法与他做朋友。
铁穆耳正要开门,张文通忽道:“且慢,我有一事需向你说明!”
“何事?”铁穆耳瞧向张文通。
“我不能和你做朋友!”张文通似有些难以启口。
“为何,难不成是因你介意蒙汉之别?”铁穆耳也知晓世上许多汉人痛恨蒙古人,因而猜此缘由。
“不,并非如此!”张文通有些痛苦。
“那是为何?”铁穆耳不解道。
“上次你向我吐露心迹,今日我便告诉你一些秘密?”张文通心里有些纠结。
“愿闻其详!”铁穆耳忽来了兴趣。
“我叫张文通,我爷爷是大宋越国公张世杰。我要继承爷爷的遗志,反元复宋。我们注定是敌人,不能做朋友!”张文通不忍将实情吐露出来。
铁穆耳先是一惊,没想到张文通竟想颠覆蒙元,恢复大宋,后却一笑道:“原来恩公叫张文通。你在一个蒙古王爷面前表明身份,要反元复宋,难道不正是把我当成朋友嘛?”
张文通扪心自问,若他不反元复宋,就凭铁穆耳这份屡次相助的情义,他二人定能成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张文通的直言相告也被铁穆耳点破内因,他若不把铁穆耳当成朋友,定不会将实情告诉铁穆耳。张文通被铁穆耳的笑声弄得脸色忽红忽白,似被人瞧破心事的小娘子。
“晋王殿下,时候不早,请出来练功!”门外人又喊道。
“马上!”铁穆耳回道。
“我不能与你交朋友,否则日后篡夺你们蒙古人的江山,便是对你极大的不义。你屡次助我脱险,我也不忍害你!”张文通内心也在不断挣扎,一面是对大宋和先祖的忠孝,一面是对铁穆耳的情义,真是难以取舍。
“恩公,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反元复宋嘛?”铁穆耳瞧向张文通,目露真诚。
“自古以来,夷夏之防不得不辨。你们蒙古人久居蒙古草原,化外之民,未服王化,就应在蒙古草原放马牧羊,不应来我汉人久居的中原之地。”
“恩公,古人云,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自古以来无任何外来民族能用本民族文化统治汉人。匈奴族、羯族、鲜卑族、沙陀族、女真族皆是如此,我蒙古族也不例外。匈奴等族皆因汉化,已经融入你们汉族,不复于世,近世的女真族和蒙古族恐日后也会如此。反元也好,复宋也罢,不过是王朝更迭,并非夷夏之因。恩公勿要归咎于此!”铁穆耳由心劝道。
“反元复宋乃是先祖临终所托,我不敢忘记。”张文通又找到一个缘由来欺骗自己不要和铁穆耳交朋友。
“我曾听闻先祖张公世杰大人是我蒙古叛将,后犯事南逃宋国。他与我蒙古有隙,反元便不难理解。至于复宋,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敢问恩公,若当年我蒙古大军未挥师南下,此时度宗称制,贾似道当朝,你们宋国百姓会不会造反推翻宋朝?”铁穆耳问的十分尖锐。
自古以来,王朝覆灭,因有三处,外族侵扰、农民起义和诸侯割据。宋朝自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尊文抑武,诸侯割据之因便不复存在。大宋虽亡于外族侵扰,但农民起义却高达四百余次,乃是历朝历代之最。况且当年南宋末年,皇帝昏庸,宠信奸邪,小人当朝,党同伐异,连年征战,赋税沉重。人心向背,民怨沸腾,纵使没有蒙古大军南下,也会被农民起义推翻。
张文通无奈地点头道:“可能会吧!”
铁穆耳道:“王朝更迭,并非亡于武力,更多亡于人心。百姓想要的是安稳富足的生活,他们不会管是何人临朝称帝。只要谁对他们好,他们便称那人好。所以才有文景之治、开皇之治和贞观之治被人传颂。而并非留念那个王朝,没有几人愿活在汉朝桓灵、隋朝炀帝和唐朝安史之乱时。恩公,大汗虽是我蒙古族人,但也心系天下,每日勤民听政,旰衣宵食。每年黄河水患,朝廷都要拨款修堤,抗洪救灾,靡费千万,但大汗仍不加赋。只因天下初定,人心不稳,百业待兴。唯有藏富于民,天下方能太平。”
张文通想起昨日偷听忽必烈与他人所谈之事,知他也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便道:“你们蒙古皇帝或许也是一个好皇帝吧!”
铁穆耳又道:“恩公,我也有一事相求!”
张文通心中一惊,如今他为“鱼肉”,铁穆耳为“刀俎”,铁穆耳反求于他,便问道:“何事?”
铁穆耳道:“恩公,你日后若要反元,我不拦你,你想复宋,我也不劝你。只希望你待我大元施得是暴政苛政之时再反再复,不要让天下百姓无端陷入刀兵之中。”
与铁穆耳心系天下百姓相比,张文通执意反元复宋显得狭隘,仅为一姓之荣辱,强加刀兵于世,未曾考虑百姓死活。张文通又细细一想,历朝历代大多因暴政而亡、仁政而兴。若天下安定,百姓丰衣足食,何人去思造反呢?且像五峰山众人即使驱逐鞑虏,拥立假赵昺为帝,假赵昺一定是圣主贤君嘛?
这些道理也曾被长生子、赵隰、赵孟頫提过,但张文通那时固执己见,不曾听得半句劝告,如今历经寻找二圣和赵宋宗室诸事,对大宋复国已不抱太大希望,倒不如希望天下能出一个圣明之主,造福百姓,也是极好的。
张文通道:“若想我答应你,也可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铁穆耳哦了一声,惊奇道:“何事?”
“日后你能做上蒙古皇帝,答应我做一个圣明君主,我便不反你,也不会复宋。”张文通道。
铁穆耳瞧出张文通放下反元复宋想法,愿与他做朋友,笑道:“好,我答应你。如今,咱们是朋友啦,当以兄弟朋友称呼,对否,张兄?”
张文通笑道:“是,铁兄。”
铁穆耳又道:“张兄先稍等片刻,我即刻安排人送你离开行辕!”
张文通抱拳道:“多谢铁兄!”
铁穆耳立时打开房门,叫那门外汉子进来。那汉子便是那日在郊外递金给张文通的孟恩。孟恩瞧见身穿夜行衣的张文通,以为他是闯入行辕的刺客,大惊道:“晋王,这……”
铁穆耳立时扬手止道:“勿要紧张。今日晨功不练了。你先去拿一件你的衣服来我房中,并去安排一下人马,我今日要出城打猎,记住要心腹之人。”
“属下领命!”孟恩施礼道。
“还有,我房中之事,不可对他人讲述。”
“属下知晓!”
铁穆耳命孟恩速去办理此事,过不多久,孟恩拿一件仆从衣服带至铁穆耳房中。铁穆耳让张文通换上衣服,又命孟恩端来早点,与张文通共食。二人用餐后,齐出房门,孟恩带来十余随从,牵黄擎苍。铁穆耳骑上青骢骏马,张文通混入随从中间,跟随一行出了行辕,直至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