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二背着吴秋遇来到河边。吴秋遇一边揉捏着崴伤的脚,一边问道:“丁大哥,你刚才怎么找到我的?”丁不二说:“我在铁拳门窥遍了每间屋子,都不见你师父。正要回来找你,谁知半路杀出个黑衣人,跟我纠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他甩掉。我想你应该已经离开,就顺着咱们约定的路线一路找。后来看见铁拳门的人在那个巷子里吵嚷,猜想你可能在院子里面,便绕到后墙翻入,正听见那姑娘和你说话。等她出门,我才进去找你。”
吴秋遇闷头不再言语。丁不二问道:“兄弟,你怎么了?”吴秋遇抽泣道:“师父已经……死了。”丁不二一惊:“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在哪儿找到他了?”吴秋遇说:“刚才那个……她说在柴房里见过我师父。那时候就已经……过了这么久早该……毒发身亡了……”丁不二也不禁摇头叹息:“那里有打斗痕迹,就算不是毒发,恐怕也难逃歹人的毒手。唉。老天真是瞎了眼!”
吴秋遇越哭越伤心。与师父相处多年,早已是谁也离不开谁,现在师父突然没有了,叫他如何承受。而且,是自己招惹铁拳门的人在先,才连累师父被人算计。想到这里,吴秋遇捶胸痛哭:“是我害了师父!是我害了师父!师父!”他抱在树上,撞头大哭起来。丁不二安慰道:“你不要太难过了。铁拳门作恶多端,咱们早晚把这个仇报了。”
夜色深沉,天上星光闪烁。吴秋遇的哭声虽然低沉,但在这静静的暗夜之中,也显得格外真切。
丁不二忽然一惊,拉着吴秋遇躲到树后。吴秋遇不知发生何事,擦干眼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四五十步以外,一个黑衣人正东张西望。他小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丁不二低声说道:“还不清楚。就是他在铁拳门跟我纠缠,先前戴斗笠的那个也是他。他也跟成三路动手,可见不是铁拳门的。他为什么要纠缠我,还死追不放,我还真有点想不出来。”吴秋遇仔细看了看,那人现在没戴斗笠,但由于距离太远,天又黑,看不清脸。黑面人在那里张望了一阵,又转身往东跑去……
二人折腾了半宿,全都累了,便倒在河边的草地上,一觉睡到天亮。
丁不二起身,去河边洗了脸,回头望着吴秋遇,轻轻吹了两声口哨,看他醒了没有。吴秋遇睁开眼,哭了半宿仍有些干涩,见丁不二在河边,就也懒懒地站起来走过去,蹲下捧起凉水,胡乱在脸上泼了几下,彻底清醒了。丁不二说:“饿了吧?走,大哥带你去吃东西。”吴秋遇也真是饿了,上一顿还是昨天中午吃的呢。
铁拳门在朔州城西,张善人家在城北。二人便只敢在城中的东南角出来走动,以远离铁拳门的耳目和住在张府的那个女子。
丁不二随便找了一个街边的摊子,拣张刚擦完的桌子叫吴秋遇一起坐下来,要了两碗羊汤、一张大饼,另点了几盘小菜。张罗生意的是个中年妇女,另有一个小伙计。羊汤很快端了上来。丁不二起身去找蒜。吴秋遇四处买药,又折腾了半宿,现在是又渴又饿,端起汤碗便喝了一大口。那羊肉汤刚出锅不久,还烫得很。他“啊”了一声,丢下碗,伸着舌头哈呼起来。
旁边几个客人听到动静,一发转过脸来,看到吴秋遇的样子都不禁大笑起来。一个小姑娘笑眯眯走过来:“哈哈。你也太心急了,喝个汤都能把舌头烫了。”吴秋遇抬头看着她。只见那姑娘也就十六七岁,个头不高,左脸处有一绺头发垂着,她一笑,隐隐露出一块黑迹,右边脸上还有大大小小七八个斑点。
丁不二拿着蒜回来,大致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烫着舌头了?”他扭头吩咐道:“伙计,帮忙拿碗新醋来。”“这里有。”老板娘端了一碗醋,递到吴秋遇面前。吴秋遇呆望着醋碗,不知何意。丁不二说:“你试试这个,含上一口。”吴秋遇端起醋碗,咕咚咕咚几口,一饮而尽。丁不二看到想拦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吴秋遇只觉得嘴里酸涩难忍,整个脸都变形了,肚子里还咕噜咕噜地往上冒酸气。
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傻呀?太好玩了!”丁不二轻轻推了小灵子一下:“去!小丫头一边玩去!”小灵子冲着丁不二“哼”了一声,走开了。
丁不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那醋是让你泡舌头用的,谁让你喝了?张嘴。”说着,往吴秋遇的舌头上抹了一点药膏。吴秋遇伸着舌头,想吐又吐不出来,看见锅边的木桶,走过去,舀起一瓢凉水大口喝起来。丁不二苦笑着摇头:“你这么喝来喝去的,羊汤都省了。”
老板娘关切地问道:“小兄弟,好些了没有?”吴秋遇肚子里仍然咕噜咕噜冒酸气,不过舌头好多了,冲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离了座位,转悠着对众人说道:“我说一个谜语大家猜猜啊。一个东西肚子大,装水装醋都不差。你们猜,那是什么东西?”一位客人想了想,说:“是碗。”另一个人说:“不对。碗哪有肚子?应该是坛子。”小灵子:“对了,就是坛子!大号的醋坛子!”说完,往吴秋遇这边看了一眼。吴秋遇一时没有想明白,傻傻地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其余众人会意,又都大笑起来。
丁不二知道小灵子在取笑吴秋遇,快步走了过去。小灵子警惕地看着他。丁不二碍于她是个小女孩,不好发作,绕着她转了一圈就走回来,坐下,看着吴秋遇:“舌头还疼不疼?吃点东西吧。”吴秋遇坐回原处,拿起大饼小心地嚼了起来,又扭头看了小灵子两眼。小灵子冲他笑了一下,也坐回去吃东西。
老板娘说:“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刚才这小兄弟烫了嘴,虽然算不上我们的不是,可毕竟是在我这里,我心里过意不去。这羊汤大饼就算我请了,待会儿吃完了,可不许跟我提钱。”丁不二坐下来,笑着说道:“嫂子好会说话。这怨不得你,我不会少你半文钱。”老板娘说:“那可不行。”
小灵子擦了擦嘴,站起身,在身上摸找了一会儿,惊讶地小声嘀咕:“我的钱袋呢?”伙计本已过去等着收钱,见她拿不出钱来,只道她是要吃霸王餐的,紧紧盯住她,生怕她跑了。
小灵子看了伙计一眼,没理他:“老板娘,我的钱袋找不到了。这回先欠着行不?改天一定回来给你。”老板娘:“不碍事,那就改天再来吃吧。”
伙计:“婶子,我看她是成心想白吃,可别叫她骗了!”小灵子:“你才白痴!我都说了改天回来给你,还能赖你的不成?”伙计:“这天底下,哪有吃了饭不给钱的?”
小灵子一指吴秋遇:“他们不是也不用给钱么?”伙计:“人家可没说不给!”两个人就此争辩起来。旁边的人都在笑眯眯地看热闹。
吴秋遇看着丁不二:“丁大哥,要不咱们替她……”丁不二笑道:“她刚才取笑你,你还心疼她?也罢,给你。”摸出一块碎银子,搁到桌上。吴秋遇拿着银子走到小灵子身边:“你是不是忘带钱了?”
“要你(管)……”小灵子本以为吴秋遇是借机过来报复的,正要跟他争吵,忽然看见他拿着银子递过来,不由得愣住,惊讶地看着他。吴秋遇把银子交给伙计:“这是替她给的,你们别吵了。”伙计见了银子,也无心再争吵,看了小灵子一眼,转身走了。
小灵子却不依不饶,冲着伙计喊:“找钱!”伙计回头说:“银子是这位小哥给的。你不说声谢谢,还有脸要钱?”小灵子:“他给了我就是我的!找钱!”丁不二摇头暗笑,招呼伙计:“你就找给她吧。”伙计去算了钱,把找回的银子往桌上一拍,冲小灵子哼了一声,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小灵子把桌上的银钱收了,看了看吴秋遇,随口说了声“谢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了吃饭的地方。丁不二边走边问:“你师父不在了,兄弟日后作何打算?”吴秋遇心中悲切:“我和师父在山里住了五年,除了师父偶尔下山,从来就没有分开过。现在,师父没有了……我也不知道。”丁不二叹道:“唉,你师父救死扶伤,却遭歹人算计。那铁拳门的恶贼着实可恨!奈何他们人多势众,咱们一时也报不了仇。不如暂且离开这里,免得你再遭了他们毒手。”
吴秋遇只恨自己悟性不高又不够刻苦,尤其是后来还迷上“五禽戏”,对师父传授的“降魔十三式”只是耍得纯熟,却远远没有师父那样的威力。其实,他学了“降魔十三式”之后,就只真正用过一次,就是牛四撞死那一回,在后来只是不断练习,并没有真正用过,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威力。再加上他本性善良,习武只是遵从师命,他自己只当是山中的一项消遣,从没想着要去争勇斗狠,更别说杀伤人命。他心中就没想过要用“降魔十三式”中的任何一招去跟人打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不能给师父报仇。
丁不二见他沉默,开口说道:“不如还跟着我,咱们一道去闯荡江湖。”吴秋遇点了点头。想不到折腾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丁大哥身边,就像当年刚跟他下山的时候一样。
丁不二听了自然高兴,忽然想起那柄短剑,叹息道:“当年你跌落山崖,我也气结昏倒,醒来只顾找你,却将那把短剑失落了。昨晚我又在铁拳门见到了那把短剑,本已到手,却又被他们夺了去,真是可惜。我一直没想明白,那短剑怎么会到了铁拳门的人手里。”
吴秋遇心头一颤:“当年我跟师父离开山谷的时候,短剑是留在香儿枕头底下的。后来师父下山,才知柳大叔和香儿早已不在山谷,小屋也烧了。如今短剑在铁拳门出现,难道香儿和柳大叔也是被他们害了?香儿,柳大叔,你们还活着吗?你们在哪儿啊?”他脑子里又乱了起来。
丁不二见了,忙问道:“兄弟,你怎么了?”吴秋遇不愿提及伤心事,忙遮掩道:“没事。我也在想短剑的事。那个东西很要紧吗?”丁不二说:“那是我从天山恶鬼手里夺来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想必有些来历。既然咱们不能在铁拳门得手,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我只要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铁拳门藏了这样一把宝剑,自会有相干的人找上门来,叫他们不得安宁。”吴秋遇暗自点头,觉得那样一定可以让铁拳门的人得到报应。
走着走着,丁不二忽然一惊,忙将吴秋遇拉到一个瓜果摊后面。吴秋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丁不二示意他不要出声,指引他往街上看去。
吴秋遇这才发现,那个戴斗笠的神秘人物又出现了。
丁不二小声道:“真是阴魂不散。看来此地不可久留。我去引开他,你趁机离开,一路向南,走得越远越好。等我甩了他,自会前去找你。”吴秋遇点头应了。丁不二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钱袋,递给吴秋遇:“这是刚才那个丫头的,本想教训她一下就还她。现在她走了,你先拿着。若是碰见,你就还给她。如果碰不着,你就自己留着吧。”
吴秋遇还没来得及多问,丁不二已经快步离去,闪身钻进了一条巷子。戴斗笠的神秘人物显然是看到了,紧跟着便追了过去。吴秋遇心中疑惑:“这个人屡次跟丁大哥纠缠,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神秘人物一路追赶丁不二,出了城,一直追到城东的小树林。他凝神观望,早已不见丁不二的踪影,气得用拳头在树干上砸了一下,恨恨说道:“可恨贼偷,跑到哪我都要抓到你!”由于用力过猛,手上震破了,流着血。这人竟似全然不觉,悻悻地走了。
丁不二从一棵树上跳下来,得意地笑道:“想抓到我,怕是没那么容易。”但仍抹不去心头的疑惑,嘀咕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何三番五次非要跟我纠缠不清?没道理,没道理呀。”
吴秋遇正在街上走着,忽见前面行人骚动,四散避闪。远处有几个铁拳门的弟子叫嚣着走来,随意揪住路人和小贩盘问。
吴秋遇马上想道:“他们一定是在找我和丁大哥。”他急忙就近躲进一家卖布的店铺。店里的伙计问道:“小哥选什么布?请到柜台这边来。”吴秋遇正不知如何回答,又有几个行人躲进来,嘴里抱怨着:“铁拳门太霸道了!咱们在这里躲躲,免得惹祸上身。”
一个伙计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已然知道怎么回事,摇了摇头,又回到柜台里。那几个人朝伙计拱手致谢。伙计全当没看见,继续手里的活,看来是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
铁拳门的弟子只在街上耀武扬威,并不进入每家门里搜查。四五个人一路横冲直撞,渐渐远去了。那几个人松了一口气,有的假意上前买布,有的再次作揖致谢,各自散了。
吴秋遇跟着走出门来,心中暗想:看来只有依丁大哥所说,先远离这是非之地,逃过铁拳门的追杀再说。他打听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忽然又看见几个铁拳门的人远远走来,急忙就近拐入一条小巷。“到处都有铁拳门的人盘查,这样走早晚会被他们发现。我得想个办法才行。”他虽然江湖经验不多,但是毕竟不傻。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迎面走来,正是刚进城时遇见的那两个。
吴秋遇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上前将二人拦住。大乞丐紧张地叫道:“你想干什么?”吴秋遇连忙摇手道:“我不是坏人。我只想……跟大叔换一下衣裳。”大乞丐打量着他:“怎么换?把你的衣裳给我?嘿嘿,你舍得么!”
小叫花子叫道:“大白天的,你想打劫呀?再缠着我们,我可喊人了。你连要饭的都抢,让别人知道了,看你丢不丢脸!”吴秋遇急忙解释:“我不抢,是拿我的衣裳跟你们换。大叔你帮帮我,好不好?”大乞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把他打量了一番。小叫花子也伸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同声说道:“好,我们换!”
大乞丐穿上吴秋遇的衣裳,转来转去给小叫花子看。小叫花子拍手叫道:“好看,好看。这回你可赚到了,老大。”吴秋遇换了大乞丐的衣裳,大小倒合适,只是一股酸臭之气扑入鼻子,熏得他不禁皱眉。
大乞丐笑嘻嘻上前说道:“我也不白占你便宜。来,我再给你收拾收拾。”说着,按住他的头,动手将他束发的带子解了,头发披散开来。小叫花子从地上抓了把土,伸长手臂撒在他头上。大乞丐满意地点点头:“你这才像嘛。”吴秋遇哭笑不得,谢过二人,继续往城门走去。
大乞丐穿着吴秋遇的衣裳,带着小叫花子在街上招摇,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领子,不禁大叫起来:“谁,谁呀?”后面的人冷笑道:“傻小子,真是不怕死啊,还敢在这招摇。这回看你往哪儿跑!”原来是铁拳门的人,把他当作吴秋遇了。
吴秋遇扮作乞丐,成功躲过铁拳门弟子的盘查,来到城门附近。他暗自庆幸:“我能平安出城,全靠现在这身打扮,真得多谢那位乞丐大叔。我穿着他的衣裳可以从铁拳门的人眼前走过,那乞丐大叔穿着我的衣裳会不会被铁拳门的人盯上?他们不会把他当作是我给抓走吧?”想到这里,吴秋遇忽然有些不安。
“应该不会吧?他们见过我的,即便把他抓了,一看不是我,应该也会放了。”我秋遇自我安慰着,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万一铁拳门的人找不到我,把火气发到乞丐大叔的身上,我岂不是把他们给害了?那帮坏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他凭记忆原路往回走,去寻找那两个乞丐。
远远听到小叫花子的哭声,吴秋遇快步奔了过去。发现小叫花子正跪在药铺门口,向伙计央求:“您行行好吧。我们老大被人打了,求您舍点药吧。等我们要到钱,一定给过来还钱。”旁边有人作证:“是真的。无端被铁拳门的人打了一通,怪可怜的。”
吴秋遇心中一凛,觉得对不住那乞丐,便将师父给他的所有银子都拿出来,轻轻放到小叫花子脚边,然后快步消失在人流之中。围观的人见了都感到相当诧异,议论起来,有人当即提醒小叫花子。小叫花子拿起银子,愣了一下,听说给钱的人已经走了,便对着吴秋遇离去的方向磕起头来:“谢谢好心的大爷!谢谢了!”
时过正午,又刚刚往城门走了一个来回,吴秋遇觉得肚子饿了。昨天他就没顾得上吃晚饭,在悲伤和奔跑中折腾了半宿,今天早上又被羊汤烫了舌头,只是随便吃了几口大饼,他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正经进食了,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刚才一激动,银子都给了那个小叫花子,现在怀里只有丁不二临走留下的那个粉红钱袋,可那是别人的,不能动。吴秋遇只能望着街边的饭馆,闻着鱼肉的香味,自顾咽着吐沫。
早上那个小姑娘丢失了钱袋,也因为身无分文正在街头想辙,看见一个叫花子站在那里咽口水,不觉多看了两眼。两匹快马在大街上疾驰而来。马上是两个赤膊的汉子,背后插着大刀,高声喊着:“闪开,闪开!”吓得行人慌忙躲闪。吴秋遇侧身让到一旁,散乱的头发被马匹带起的风吹起来,露出半个脸来。
小姑娘见了,马上认出他,走到他身边清脆地问道:“怎么半天不见,沦为乞丐了?你那个同伙呢?”吴秋遇见是她,伸手把怀里的钱袋掏出来,递过去:“早上你取笑我,他一时不爽就拿了你的钱袋,本想教训你一下就还你的,可是后来……”
看到又有铁拳门的弟子出没,吴秋遇赶紧住了口,用头发把脸遮严。小姑娘看在眼里,暂时没吭声,掂了掂钱袋,开心地系到腰间,等到铁拳门的人走远了,才开口说道:“你还算老实!看在你如数归还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们了!你扮成这个样子,怕铁拳门的人认出来?”
吴秋遇赶紧示意他小点声,黯然说道:“我师父被铁拳门的人害死了,我也被他们追杀。你认出我了,不要告诉他们好不好?我不是坏人。”
小姑娘愣了一下:“他死了?他只是偷了我的钱袋,不至于遭到这样的报应吧?”她以为吴秋遇所说的师父就是丁不二。吴秋遇心情不好,低着头没说什么。小姑娘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赶紧说道:“对不起,我口没遮拦说错话了,我其实没有恶意的。你饿了吧?跟我走,带你下馆子去。”
吴秋遇跟着小姑娘来到一个很大的酒楼门口。吴秋遇抬头看着牌匾上的字:金福楼。小姑娘已经迈步走了进去。吴秋遇正要跟进去。有伙计上前拦住他:“叫花子,要饭到别处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出去出去!”小姑娘回头说道:“是我带来的,让他进来。”伙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倒不像是没钱的,这才犹豫着放吴秋遇进门。
吴秋遇跟着小姑娘上了二楼。此时已然过了饭点,楼上客人不是很多。小姑娘随便找张桌子坐了,对吴秋遇说:“这是朔州城里最大的酒楼,气派吧?”有伙计迎上来,诧异地看了看“叫花子”,对小姑娘说道:“姑娘说得不错,我们金福楼是朔州城里最好的酒楼。您来点什么?”小姑娘却道:“我说最大倒可当得。是不是最好,那得吃了才知道。只管挑拿手的好菜上一桌。”
“好嘞。”伙计应声去了。隔了丈许有桌客人,见有叫花子在座,有些不满,指点着小声议论。小姑娘瞅了他们一眼,高声说道:“怎么着,你们想请他过去吃啊?”那几个人知趣地住了口,无奈地摇着头。吴秋遇不禁暗笑,这小姑娘的嘴可真是厉害。
很快,菜便端上来。吴秋遇着实饿了,从散乱的头发缝里看着小姑娘的脸色。小姑娘说:“饿了就吃吧。”吴秋遇不再客气,抄起筷子就大吃起来,哪管盘子碗里是什么东西,只顾往嘴里填。小姑娘一边吃一边看着他,笑着说道:“你慢一点,没人跟你抢。”吴秋遇嘴里塞得满满的,憨笑起来。
周围的客人见了,又不禁摇头,只是惹不起小姑娘,便又继续自己的谈话。其中一人问道:“胡老板,别光说生意上的事。你这趟从西域回来,还有什么特别的见闻,也给大伙说说。”旁边的人也都好奇,催促他快讲。胡老板把筷子放下,神秘兮兮地说道:“别的倒也没什么,上次也都说过了。只是有一件事,保准你们从来都没听说过。”旁边的人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小姑娘听他们提到什么特别的见闻、从来没听说过的事,也心生好奇,留意听着。
胡老板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轻轻把酒杯放下,把桌上的每个人都看了一眼,才得意地说道:“贺兰映雪,雌雄双怪,你们听说过么?”
“贺兰映雪?”“雌雄双怪?”众人无不惊奇。“那是什么?”“没听说过。”“胡老板,你快说说。”
吴秋遇咬着鸡腿忽然停下,抬起头看着胡老板。小姑娘也被勾起了兴趣,等着听他往下说,瞥见吴秋遇嘴里停了,就说:“关你什么事,快吃!”吴秋遇笑了一下,又继续闷头吃喝。
胡老板见成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贺兰映雪是西域的一种花草,是天底下最好的药材,什么病都能治,什么毒都能解。”“竟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众人无不称奇,即便他是吹牛,也愿意继续听下去。
胡老板说:“那东西已经失传几百年了。你们上哪儿听说去?”当即有人丧气:“已经失传啦,那说着还有什么意思?”胡老板得意地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失传是失传,不过最近又出现了。”马上有人露出羡慕之色:“想必胡老板已经重金买了,弄回了好几车吧?这会你可要赚大发了!”
胡老板摇了摇头:“哪那么容易?你当这贺兰映雪跟人参似的,随便花钱就能买了?那东西只在贺兰山里有,有雌雄双怪在那儿守着,谁敢去采?”众人越发好奇:“雌雄双怪?到底是什么怪物?”吴秋遇差不多吃饱了,放下筷子专心地听着。小姑娘也聚精会神地听故事。
胡老板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传说那雌雄双怪面目狰狞,行事怪异,厉害得很。有人亲眼瞧见,他们一拳把活熊从前胸打穿到后背,用手就把那只熊活撕了。听说他们还吃人呢。”众人无不惊愕。
小姑娘笑道:“雌雄双怪要是吃人,那亲眼瞧见他们的人还能活着回来?你又是听谁说的?”胡老板正在兴头上,被她问得一时语塞,狠狠瞪了她一眼,支吾道:“他是……在远处看见的。雌雄双怪当时只顾了吃熊,没看到他,不行么?”
被小姑娘搅了兴致,胡老板无心再讲下去,站起来对同桌的几个人说:“我吃好了,铺子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那几个人也纷纷抱怨着,先后跟着胡老板走了。“雌雄双怪……还不如叫雌雄双煞,这样听起来更吓人。”小姑娘觉得雌雄双煞这个名字很好玩。瞥见吴秋遇又停了,问道:“你怎么又不吃了?”吴秋遇笑笑说:“我吃饱了。”
这时,忽听楼下伙计大声问道:“你也是那姑娘请来的?”有人答道:“什么姑娘?我自己有银子。听说你们这儿饭菜不错,过来尝尝。”伙计奚落道:“你有银子?拿出来我就让你进!”想是那人掏了银子,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够不够吃你一顿饭的?”伙计纳闷道:“嗨,今天真是邪门了。叫花子都遇上好亲戚,有钱下馆子了。”只听楼梯声响,那人噔噔噔走上楼来,嘴里还问着:“楼上还有好座儿么?”
吴秋遇扭头一看,上来的竟是那个在铁拳门假扮铁拳王的老叫花子,马上想起遇害的师父,一下子站起来。小姑娘低声问道:“你认识他?”吴秋遇恨恨说道:“铁拳门的人让他假装病人,请我师父去看,然后趁机在茶里下药。他是铁拳门的帮凶,我要找他评理。”小姑娘让吴秋遇先坐下。吴秋遇气哼哼坐下,两眼瞪着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手里拿着一锭银子,抬头见了吴秋遇,回头冲楼梯口嘟哝道:“这不是有叫花子么?他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叫花子哪来那么大的银子?肯定是偷的!得把他拿去报官!”两个伙计追上来,要把他拉下楼去。老叫花子叫道:“什么偷的!这是铁拳门的成三爷赏的,不信你去问问?”俩伙计将信将疑,暂时松了手。
小姑娘起身说道:“既然人家有钱,那就是你们的客人,为什么不让人家吃饭?来,坐到这边来。”俩伙计相互看了一眼,摇着头下楼去了。
“好丫头!”老叫花子笑嘻嘻走过来,在吴秋遇身边坐了。吴秋遇两眼瞪着他。老叫花子叫道:“哎呀,你看我干什么?人家只能对你一个人好啊?”吴秋遇又想站起来跟他理论,被小姑娘拦住。
看到桌上的美食,老叫花子马上流口水,手里的银子都掉在了桌上。虽说是吃剩下的,却也还有不少。他抓起半只烧鸡,扭下一条鸡腿,放在嘴里啃嚼起来。
小姑娘招手唤过伙计,用桌上的银子把账结了,并吩咐不用找钱。那伙计自然高兴,哪还管银子是谁的。老叫花子闷头一通狂吃,片刻之间,盘子碗里的东西便所剩无几了。
小姑娘走到窗口,向外望了一会儿,惊奇地叫道:“外面的风景太好了!蓝天白云大柳树,映在水里真好看!”吴秋遇懒得与老叫花子同坐,也走到窗口,站在小姑娘身后向外张望。
老叫花子用手在嘴边抹了一把油,又在身上擦了擦手,站起来揉着肚子,打着嗝,开心地说道:“饱了,饱了。金福楼的厨子果然名不虚传。哎,你们看啥呢?”小姑娘回头道:“外面的风景可好了,你要不要来看看?”“好啊。这还是第一次上金福楼,是得好好看看。”老叫花子说着,也往窗边走来。小姑娘推开吴秋遇,自己也往旁边挪出一步,给老叫花子腾出地方。老叫花子毫不客气地挤到了窗口。
小姑娘指着水面叫道:“快看,这水里的鱼怎么长脚了?”吴秋遇颇觉惊奇,只是被老叫花子挡在前面,什么也看不见。老叫花子手扒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哪儿呢,哪儿呢?怎么没有啊?”“马上就有了。”小姑娘伸手在他背上一推,老叫花子便翻了出去。
吴秋遇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下,可是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只听扑通一声,水面激起一两尺高的水花。老叫花子沉入水中,好久才冒出水面,两手扑腾着,大呼救命。小姑娘惊叫道:“不好啦,有人落水了!”几个客人和伙计听见动静,一发拥过来观看。
吴秋遇隐约觉出,这像是小姑娘的故意设计。他刚要说话,早被小姑娘拉了衣袖,挤出人群,快步走下楼来。伙计正拿了那锭银子找回的余钱,揣进自己怀里,乐得合不拢嘴。见二人下来,马上笑脸相迎:“两位吃好了?一路走好!”直将二人送出门外。
吴秋遇急切地说道:“看看哪儿能绕过去,我们先把他救上来吧。”小姑娘看着他:“他帮人害你师父,你还要救他?”吴秋遇说:“他是可恨,可他好像真是乞丐,万一不是铁拳门一伙的呢。”
小姑娘说:“是不是一伙都害了你师父,还管他做什么?”吴秋遇说:“也许,他不是故意帮人害我师父的。让他这样活活淹死……我们还是先把他救上来吧。”
小姑娘说:“你倒是个好人。看来只有我坏了?我只是教训他一下,替你出气。如果想让他死,我还喊人干什么?放心吧,那么多人看着呢,他死不了。”吴秋遇想了想,是那么回事,这才放心地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全。”
往前走了一会儿,小姑娘忽然说道:“我叫小灵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吴秋遇说:“我叫吴秋遇。”“吴秋遇?这个名字不好,叫着不顺嘴。要不我叫你小叫花子?也不好。叫你什么好呢?”小姑娘自顾犯起愁来。吴秋遇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又走了一阵子,小灵子停下脚步,看着吴秋遇问道:“你想不想去铁拳门报仇?”吴秋遇一愣:“想啊!可是我斗不过他们,只怕报不了仇。”想到这里,他不禁黯然。
小灵子说:“想报仇你就听我的。给我三天时间,保证替你出了这口气!”吴秋遇愣愣地望着她,隐隐觉得,她那么聪明,说不定真有对付铁拳门的办法,于是用力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此一番际遇,有诗《逢变遇知音》述曰:
初入江湖惊剧变,憾由博爱毁恩师。
重回无助孤为困,幸得有女两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