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兴不知众人去向,也跑得累了,便在林中美美地睡了一觉。廖树山叫醒他,埋怨道:“大家在那里出生入死,你倒好,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罗兴揉着眼睛,迷糊说道:“你们出生入死……啊,你伤着没有?”他一下子清醒了。廖树山刚才只是顺口一说罢了,他哪有什么惊险,笑了笑,说:“没事没事。大小姐还等着呢,咱们赶紧送马去!”二人便解了三匹马,廖树山骑上郝青桐那匹,罗兴骑了鲁啸那匹,带上曾婉儿新买那匹,出林子去追赶众人。
乡野三奇安置了小灵子,替她进城去打听“傻小子”的消息。来到铁拳门附近,发现那里门庭冷落,一打听才知道,铁拳门的人几乎是倾巢出动,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丘壑判断,既然铁拳门的人都还没回来,那傻小子不论死活,都不应该在城里。于是,三人折回,准备再到林中寻找。
在城门口,遇见铁拳门的弟子正抬着王保保回来。那些人有的见过乡野三奇,便招呼大伙绕着走。乡野三奇看他们打扮,大致猜出是铁拳门的人,又见担架上趴着的不像是小灵子所说的傻小子,便继续往城外走。
出城没多久,就见三匹马疾驰而来。带头的是那个初来朔州时在城外茶摊见过的“白衣公子”,后面跟的是曾打过一架的郝青桐和廖树山。曾婉儿显然看到了乡野三奇,把马带住,冲他们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催马继续进城去了。郝青桐和廖树山二人紧紧跟着曾婉儿,并未有任何的表示。陈康用手闪着眼前的尘土,望着三人的背影惊奇不已:“他们竟然是一伙的?为何在城外茶摊倒装作不认识一般?”却听丘壑说道:“先不管他们,前面又有人来了,怕是更为要紧。”陈康转过身,果然远远看见一伙人迎面走来。
蒙昆和成三路抬着死猪一样的天山恶鬼,累得满头大汗,渐渐有些落后。罗兴回头催促道:“你两个就不能快点?”蒙昆怒道:“你来抬着试试!这贼骷髅看着皮包骨,没有几两肉,抬起来就像死猪一样沉!”罗兴笑道:“幸亏抬的是他。要是你也这样挂着,怕是两个人还抬不动!”“去你的!”蒙昆更加不满,忽然叫道,“不行,咱们得轮班,待会就该你们了!”鲁啸埋怨罗兴:“你招惹他们干吗?”
罗兴自知出言无状惹来麻烦,忙住了口,忽然看见远远走来的乡野三奇,开口叫道:“你们看,那走来的是谁?”几个人中,天山恶鬼、蒙昆、鲁啸、罗兴,都是跟乡野三奇有过节的。鲁啸、罗兴曾被他们点了穴,僵立难捱,此时相见,心中自是不爽。天山恶鬼和蒙昆当年被丁不二恶整,本来有机会报仇,却被乡野三奇从中挡横,坏了好事。现在天山恶鬼昏厥未醒,倒也罢了。只是蒙昆,旧恨未了,又添新仇,今日被小灵子戏耍了两回,好不容易可以捉到她消遣,又被乡野三奇挡了,他怎能不咬牙切齿。只有成三路没见过乡野三奇,但他看得出来,这哥几个都跟对面那三个人不对付。蒙昆叫道:“就是他们,三番五次坏我的好事。这回冤家路窄,断不可再放他们走了。”罗兴犹豫道:“这几个人功夫不弱,这事能成吗?”蒙昆瞅了他一眼,说道:“怎么着,你怕了?今天咱们人多,还怕他不成?”成三路用眼睛一数,除了天山恶鬼,他们只有三个人,他说人多,看来是把自己也算上了。想到自己刚刚受了内伤,不由得暗自叫苦。
乡野三奇急于看清他们抬的是什么人。蒙昆等人则仗着人多,要上前寻仇。双方越走越近。来到近前,鲁啸和罗兴上前搭话。蒙昆和成三路把天山恶鬼放到地上,开始解带子,抽铁杖。陈康凑过来,仔细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这厮。这骷髅头不会真的回去见阎王了吧?”蒙昆强忍着,继续闷头解带子,待完全卸下了天山恶鬼,抓住铁杖,抡起便打。把成三路吓了一跳,急忙向后躲闪。陈康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心里有气,早防着他,轻易就躲了过去。大家言语不合,很快两伙人便打了起来。成三路屁股酸疼,还有内伤,怕袖手旁观得罪了他们,也只得加入战团,跟鲁啸一起对付丘壑。丘壑见二人都是空手,便把铁扁担给了陈康,徒手跟他们打。
吴秋遇背着蒙面人一口气跑出三四里,眼见得离林子远了,才停下来。蒙面人从他背上下来,惊诧地问道:“你为何救我?”吴秋遇叫道:“柳大叔,是我!”蒙面人愣了一下,惊讶地望着吴秋遇,问道:“你是……”“我是吴秋遇,吴秋遇呀。啊,不对,我是一心,一心,就是当年那个小和尚。”吴秋遇有点语无伦次。
蒙面人慢慢解下脸上的面纱,果然就是柳正风,仔细地看了一会,终于认了出来,高兴地说道:“真的是你呀,一心。好几年了,你的伤病都好了吧?”吴秋遇用力地点着头:“都好了。”柳正风上下打量着他,叹道:“长大了,更结实了。要是香儿还在,也该……”想到女儿,他不禁哽咽。
吴秋遇安慰道:“柳大叔,我都知道了。香儿妹妹,我想她应该还活着。”柳正风愣愣地望着,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你有她的消息?”吴秋遇说:“我跟师父下山来到朔州。师父被铁拳门的人害了,小灵子带我去铁拳门报仇,才知道,香儿妹妹是被那个成三路拐了,卖给了人贩子……”“什么?”柳正风愤恨不已,急切地问道,“你知道她被卖到哪儿了吗?”吴秋遇摇了摇头:“成三路说,他也不知道那人贩子和香儿妹妹现在在哪。”柳正风又不禁唉声叹气。吴秋遇说:“柳大叔,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香儿妹妹!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知道女儿可能还活着,柳正风郁积多年的痛苦稍稍有所缓解,只是思念之情更盛,还不知女儿流落在外要受多少苦。他看了看吴秋遇,点头道:“好。咱们找,一定能找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柳正风渐渐平静下来,便问起吴秋遇这几年的情况,得知他改了名字,拜济苍生为师,学了一身本事,也为他高兴。当听到济苍生被害,不禁又勾起对铁拳门的憎恨。
柳正风问:“你师父已然遇害,你小小年纪,孤身一人,怎么就敢去闯铁拳门报仇?”吴秋遇说:“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小灵子。她主意多,把我们俩扮成雌雄双煞,把铁拳门的人吓个半死,他们只敢跪着磕头。这不,短剑也拿回来了,还问出了香儿的事。”柳正风更加疑惑:“小灵子?听上去像个孩子。她怎么有这个本事?”吴秋遇说:“小灵子可聪明了,她……小灵子!”吴秋遇忽然想到小灵子不会武功,又是一个人逃走,不知现在是否安全,不禁担心起来。柳正风忙问:“怎么了?”吴秋遇道:“我和小灵子大闹铁拳门,然后被他们追杀,后来分头逃走。也不知她怎么样了,我得赶紧去找她!”柳正风道:“咱们一起去!”
二人便急匆匆回树林里寻找小灵子。转悠了半个时辰也没找到,吴秋遇不禁更加担心。柳正风一路安慰。后来,二人无意间走到一处,发现小灵子正在一座坟前哭诉。吴秋遇大喜,正要大声她,见她哭得伤心,想起当年自己和香儿一起在坟前跪拜的情景,便不打扰她,只是轻轻走过去,跟着跪在地上磕头。
小灵子听吴秋遇说完,高兴地说道:“你真行!被他们那么多人追杀,还能活着回来,还救回了柳大叔!我没看错你!”见她开心,吴秋遇也是高兴。只有柳正风在一旁静静看着,不言不语。他是想起了当年香儿和一心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情景,看到小灵子,越发思念女儿了。
三人找了一个临时住处。吴秋遇虽然有些内力,但不会运功疗伤,只得每日给柳正风买药疗养。小灵子也尽心照顾,服侍得很是周到。柳正风也问起丁不二的情况。吴秋遇便简要说了,还问他二人究竟有何仇怨。柳正风碍于吴秋遇和丁不二的情分,不愿多说,吴秋遇也就不再多问。
这一日,小灵子端了药碗进来,说:“柳大叔,药熬好了,你趁热喝吧。”柳正风站起来,接过药碗,吹了几下,慢慢喝了,将空碗搁在桌上,说道:“这些天,多谢你照顾。小灵子,你是哪里人,怎会一个人到了这里?”小灵子说:“我是孤儿,在哪里都一样。走着走着,就到这了。”柳正风又问:“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么?”小灵子问:“多小的时候?”柳正风笑了:“你记得多小的时候?五岁?十岁?”小灵子说:“说那些都没意思。我只知道,我在街上长大,什么都得靠自己。”柳正风只道她是敷衍,便不好再问。“柳大叔,你歇着。”小灵子端着空碗,出去了。柳正风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孩子乖巧,可惜也是个苦命的。不知香儿现在哪里,会不会流落街头无人照顾,还是……”他不敢仔细想下去,生怕闪出不好的念头,徒增苦恼。
养了几日,柳正风的内伤渐渐好了,出来进去走动,已无大碍。“秋遇!小灵子!”他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便迈出门口张望。远远望见吴秋遇拽着一纸风筝,在绿野中跑来跑去。小灵子在一旁拍着手,笑得那么开心。过了一会,换小灵子拽着风筝跑,脚步也是那么轻盈,表情那么欢快。柳正风静静地靠在门口,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耳畔响着小灵子欢快的笑声,一会那声音渐渐变成了香儿的,叫着爹爹和一心哥哥。他揉了揉眼角,回到屋里,用吴秋遇的短剑在一块木板上刻了几个字,又带了自己的几件东西,走出门口,远远望了一眼吴秋遇的身影,便悄然离去。
吴秋遇和小灵子玩够了,回来不见柳大叔,心中纳闷。小灵子发现了那块木板,见上面刻着六个字:“我去找香儿了”,忙递给吴秋遇看。吴秋遇丢下风筝,追出门口,大喊了几声,听不见柳大叔回答,乱撞了几圈,也不见他的身影,只得先回来,心情有些低落。小灵子等在门口,上前问道:“没找到吗?”吴秋遇摇了摇头,心中难受,低声说道:“我刚才只顾和你玩耍,勾起柳大叔的心事了。他一定想念香儿妹妹了。他去找香儿妹妹了。都是我不好。”小灵子安慰道:“你不要这么想。柳大叔去找自己的女儿是好事。早晚都要找的。咱们也可以帮他一起找啊。三个人在一起,不如分成两伙。分头找,找的地方更多,你说是不是?别难过了啊。”吴秋遇觉得他说的有理,稍稍好受了些,点头道:“嗯,你说的是。咱们也要去找香儿妹妹,好让柳大叔他们早点团聚。”
小灵子说:“这才乖了。”说完,她自己蹲到一边,发起呆来。吴秋遇看着她奇怪,上前问道:“你怎么了?”小灵子说:“只怕到时候,找到了你的香儿妹妹,你们团聚了,就没人理我了。”吴秋遇见她是因为这个,忙说:“小灵子,你放心,我不会不理你的。找到香儿妹妹,是为了柳大叔。我一定会不理你的,不是,我一定不会理你的,也不对,我一定,不会不理你的。”他一句话说错了几遍,把小灵子逗乐了。小灵子笑够了,才说:“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要赖帐,我就先不理你!”
柳大叔走了,在此逗留也没什么意义,二人便商量着去找香儿的事。小灵子说:“咱们就要离开这了,临走之前,我还得再进城看一下岳姐姐。”“岳姐姐……你还有个岳姐姐?”吴秋遇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个人。小灵子说:“怎么了,许你有个香儿妹妹,就不许我有岳姐姐?”吴秋遇忙说:“不是,我没有……”他嘴笨,一时也说不清楚,便住了口。
小灵子是故意欺负他,见他上当,便回来接着说:“我在朔州待了这么久,多亏了岳姐姐。我一直住在她家,她供我吃喝,还把做手工辛苦赚的钱给我当零花钱。她可是一位好姐姐。”吴秋遇点头道:“她对你真好。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小灵子说:“没带你去见她,就是怕咱们闹完铁拳门,会连累到她。所以,咱们一直在城外住着。这几天,怕是她又要担心我了。”吴秋遇说:“是了,是该去跟她说一声才好。可是,现在铁拳门的人都在四处追拿咱们,你怎么去呀?万一被他们撞见……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万一遇到了,我还可以背着你跑。”小灵子笑道:“算你有良心!不过呢,用不着你。我再换个样子不就行了?”吴秋遇知道她改头换面的本事,这下心里踏实了。
小灵子出门去了。吴秋遇一个人在那里等着,没心思干任何事,便坐在门口,专心等她回来。不到两个时辰,小灵子就回来了。可是吴秋遇觉得过了很久。
望见小灵子身影,吴秋遇老远就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岳姐姐没事吧?”小灵子瞧了他一眼,说:“怎么,你又惦记上岳姐姐了?”吴秋遇知道她耍笑自己,索性不跟她争辩。俩人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直接就上路了。
小灵子说:“岳姐姐也要搬家了,说是要搬到洛阳投亲去。要不然,我走了,她又得一个人过日子,真有许多不方便。”吴秋遇不明白,为什么小灵子走了岳姐姐一个人过日子会不方便,但也不愿打断她。小灵子说:“岳姐姐的眼睛看不见。”说起这个,吴秋遇有兴趣,忙问:“她的眼睛怎么了?”小灵子说:“几年前误食了一种毒蘑菇,慢慢就看不清了。大夫也都看不了,说没见过这种毒,更不知道如何解。还好那毒物只是伤到眼睛,对性命倒是无碍的。要不然……”吴秋遇说:“可惜我师父不在了,要不然,他准能治好岳姐姐的眼睛。”小灵子忽然停下,望着吴秋遇:“你能治吗?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吴秋遇说:“一般的病我倒是也能看。只是这没见过的毒,没把握,不好乱治的。怕的是旧毒解不了,再中别的毒。”小灵子有些失望,低着头在前面走,喃喃道:“岳姐姐真是可怜。”
吴秋遇忽然想起跟师父西去的目的,叫道:“我想起来了,有一种东西可以解毒,治好岳姐姐的眼睛!”小灵子惊喜地望着他,问:“是什么?你快说呀!”吴秋遇说:“贺兰映雪!是一种奇花异草,能解各种毒。我跟师父下山,就是为了找那东西。”小灵子忙问:“哪里有?我们去找。”吴秋遇说:“听说只有真的雌雄双煞手里才有,还没有人真正见过。”小灵子有些失望:“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真的雌雄双煞呀?找到了,他们也不一定会给我们。”吴秋遇说:“听说雌雄双煞得了怪病,说只要有人能治好他们的病,他们愿意拿贺兰映雪来换。你不要着急,等我慢慢学好了治病的本事,就带你去找雌雄双煞。”小灵子说:“那就是说,岳姐姐的眼睛还有希望治好?太好了。你可要尽快学好治病的本事,我相信你!”吴秋遇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研究的。争取早日治好岳姐姐。”小灵子一听岳姐姐的眼睛有了治好的希望,心情又好了,拉着吴秋遇的手说:“咱们先去找你的香儿妹妹。等你学好了治病的本事,就去找雌雄双煞,要来贺兰映雪医治岳姐姐。”吴秋遇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香儿妹妹呢?吴秋遇忽然想到丁不二,便说:“我有个丁大哥,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小灵子插话道:“第一次见面,他就偷了我的钱袋,哼。你还要去找他?我可正要找他算账呢!”吴秋遇挠了挠脑袋,傻笑着说:“那个都是误会。他已经让我还给你了。你那天不说原谅他了吗?”小灵子说:“那是我以为他死了。谁知道你一会是师父,一会是丁大哥的。这个,见到他,我还得找他说理。”吴秋遇知道她也就是嘴上说说,便不再纠缠此事,继续说道:“丁大哥闯荡江湖,见多识广。如果能找到他帮忙,一定可以尽快找到香儿妹妹。”小灵子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了。可是,我们又到哪去找他呢?”吴秋遇说:“他是为躲避柳大叔才走的。临走曾经嘱咐我,让我一路往南,越远越好。那我们就往南去找他。”小灵子笑道:“瞧瞧你认识这些人。怎么他还要躲着柳大叔?柳大叔的钱袋也被他偷了?这回我跟柳大叔可是一伙,到时候找他赔钱去!”
两个人高高兴兴,一路南下,打听着丁不二,去寻找香儿。
有“南吕-四块玉”曲牌的一首《相伴江湖路》赞曰:
山高高,水迢迢,
能得同心便逍遥。
前途未知江湖渺,
天涯路,苦也好,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