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瓶!”
达摩院内,宏念手捏戒尺面目扭曲地走过来,这已是宝瓶三日来第八次走神了,归家回来后宝瓶就跟变了个人一般,双目无神,练功懒散,吃喝拉撒如行尸走肉般,禅院里发生的事情宏念自然知晓,都说宝瓶与那李永强是发小,那李永强遭了难,却未见宝瓶登门看望,那宝岩又在食堂散播什么恩断义绝云云,只说宝瓶薄情寡义,为人冷血,宏念自是不信,今日看他模样,宏念心道莫不是真傻了。
他一喝,全场寂静,二十五个师弟都回头望向队末的宝瓶,却见他依然浑然不觉地用最缓慢地速度打着小罗汉拳,那一招一式全无威力,软绵地如同骨头被抽掉了一般。
宏念走到他跟前,皱眉看着他那舞蹈般的动作,手中戒尺一挥打在他肩头,那还在兀自跳舞的宝瓶突然醒转过来,一脸茫然地望向宏念,问:
“师尊,何事?”
“你心中可有顾虑?”
“未曾有。”
“心中可是烦闷?”
“未曾有。”
“近日学佛可有疑惑?”
“未曾有。”
“那你频频走神,敷衍练功,是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吗?”
“弟子知错,当修闭口禅半年。”
宏念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起宝瓶就朝着药师堂方向飞奔而去,药师堂内,首座皱着眉头给宝瓶搭脉,这小子身体强壮异常,气血十分充足,脉搏如崩腾的大河般蓬勃有力,说他有病,还不如说自己年老体衰。
“怕不是心病?”
药师堂首座只能模棱两可地给出一个结论,把宏念也给整得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只能无奈地将查不出任何病根,又开始一言不合就修闭口禅的宝瓶带了回去,心中把宏阳、宏旭这两个生死不知的害人精骂了个遍。
却说商队入秦岭,走了区区不过十二里就恍如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双山尽头还是草木繁盛之处,一出双山,眼前的山道就突然黯淡下去,腐烂的草木像长满铁锈的废料一般扎在地上,两侧山壁都是一片漆黑,白色的可视状尘埃漂浮在空中。
众人连忙拉上面巾,防备这些不知名妖花散播出来的花粉,路面上的碎石散发着丝丝的荧光,墨绿、青绿、红褐、淡蓝,山壁上更有大片大片猩红色的石头,头顶之上,日光被刀锋般的铁锈树叶切割,稀疏地洒在路上,一阵阵微弱的冷风从山道里吹来,冷风中夹杂着腐烂、酸臭、铁锈的味道。
队伍朝前转过一个大弯,弯道过后众人视线豁然开亮,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绿色椭圆形深坑,一条铺满绿苔的路顺着深坑的坑壁一圈圈地绕着朝下面的深渊盘旋而去,深坑前立着一块石碑,自有魔鬼城的弟子上前清理那爬上石碑的绿藤,一阵火烧刀砍之后,那布满石碑的绿藤犹如活物般退缩回去,露出了石碑上的字迹。
“大汉恭德七年四月初五,武林同道共诛穿山魔忘无于此。”
众人下马,已有商贩上前摆设供桌贡品。
四十三年前,穿山魔忘无钻穿剑鞘关,将雍南二府十三县几乎吃成白地,天门九脉暂时放弃倾轧,与武林同道一齐杀入雍南,鏖战十八个日夜,终于将重伤逃回秦岭的穿山魔忘无截杀于此。
那一役天地变色,无数武林中人埋骨在雍南的大地上,而二品妖兽穿山魔忘无死后,肉身内丹极为珍贵,活下来的武林同道们又在这里做了一场,留了一地尸体后才将忘无的尸骸拖了出去,可二品妖兽的血肉泼洒了一路,腐蚀了一路,直到他们到了双山隘口才发现后方的草木石头尽皆变了模样,此地四十三年来宛如地狱,故名“活地狱”。
众人给先贤们上了三柱香,乞求这些力战妖兽而亡的先辈保佑,趁着天色还好,那领头的魔鬼城校尉举起赤红色的角旗挥舞道:
“今日日落前到巍驮堡,放快马速,莫要掉队!”
一行一百一十八人打马而行,矮脚马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小短腿跑起来十分轻快,螺子则要吃力一些,但负重大,一行人朝西南跑了二十一里地,黄昏时终于撵到了一座石头堆砌的大型碉堡跟前。
这座碉堡整体呈四方形,周围还有几间用石头堆砌的缓冲小屋,碉堡上半部分已塌了一半,正门口的拴马石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隐约可看见“章武元年”四字。
一行人进入碉堡之内,早有商队护卫踏阶而上,落下铁闸,那铁闸锈迹斑斑,上有大片黑色溅射状斑痕,堡内地面及石屋各处亦有,黄知羽领着李家人寻了一处小石屋安顿,矮脚马自有商队马夫负责照料。
入夜后,狼嚎不止,黄知羽靠在墙角假寐,突闻一阵铁哨声响起,他起身朝外张望,见两只三米高的大蝙蝠从堡顶破洞下来,落地激起一阵尘埃。
周围四面八方的石屋内射出箭矢,如蝗箭矢打在蝙蝠身上,两只大蝙蝠挥舞着肉翼阻挡箭矢,闷头朝着眼前的石屋撞去,轰的一声石屋倒塌,有人惨叫着被蝙蝠从石屋内拖拽出来,大抔大抔的鲜血被甩地四下飞溅。
魔鬼城的校尉提着一杆长枪出来,后面跟出来的魔鬼城弟子皆以长矛大盾列阵,商队的护卫则躲在石屋内不停放箭。
那只蝙蝠两口便将人吃掉,洒下一地血肉后扑闪着肉翅转身飞走,剩下那只没捞到好处的凶相毕露,挥舞着肉翅朝着长矛阵冲来。
魔鬼城的校尉上前一枪掷出,长枪扎入蝙蝠左眼,人起身掠过蝙蝠的肉翅横扫,抽出腰刀从蝙蝠的右耳削下一片血肉,被激了凶性的蝙蝠扎进长矛阵中左突右冲,五名弟子被这股蛮力撞击地飞出阵列,两名甲士高举大斧跃出阵型,两斧用力劈入蝙蝠脖颈,蝙蝠扭头一把咬住一名甲士的左臂,连着铁甲和血肉将那甲士的左臂扯了下来。
“闪开!”
魔鬼城的校尉看的瞠目欲裂,大喝一声落在了蝙蝠的脑门上,他凭借着灵巧的身法在蝙蝠乱晃的脑袋上站定,一把抽出了蝙蝠左眼的长枪,十成内力爆发之下一枪穿透了蝙蝠的脑袋,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师父小心!”
原本一脸仰慕盯着师父大发神威的魔鬼城弟子们惊骇的大叫起来,却见力竭的校尉身后,三只大蝙蝠张大着满是獠牙的嘴俯冲下来,大蝙蝠嘴中发出一阵阵声波,声波将空气都激出了无数肉眼可见的涟漪,那一道道声波打在校尉身上,那校尉朝前翻滚,起身时双耳已溢出鲜血,瞬间失聪。
他回头望了一眼扑杀下来的三只巨大蝙蝠,转头冲还在列阵的弟子们喊道:
“快跑!去主堡,那里有地下室!”
言罢捡起地上掉落的大盾和长矛,朝着扑杀到跟前的蝙蝠顶去,三只蝙蝠不分前后地朝他撞来,盾牌后的校尉一下子就被撞飞出去,魔鬼城的三十五名弟子没有逃,纷纷举着大盾和长矛围在了校尉身前,倒地的校尉五脏翻腾,还在地上挣扎着喊道:
“快滚啊,不要白白在此丢了性命,去地下躲到白天,明日回去向舵主报信......”
三只蝙蝠挥动着肉翅杀上来,魔鬼城的盾阵瞬间不成形状,两名弟子惨叫着被蝙蝠拖了出去,眼看着盾阵咬破,众人陷入绝望之际,一抹在夜色中无比醒目的湛蓝色从左至右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幕。
那片光幕中有无数水滴打在蝙蝠身上,钻进肉里,再从蝙蝠的身后钻出,带起一大片的红色水幕,三只蝙蝠从不同的部位斩做两段,前半截还在嘎巴嘎巴咬合的脑袋滑落到魔鬼们弟子跟前,那些脸色煞白的弟子们望着右侧收剑的黄知羽,见他重剑一甩,一股蓝红交加的水幕打在地上,形成一道浅浅的水潭。
“内力外放,凝实化物,他是列王!”
那校尉心中巨骇,只是双眼发直地盯着黄知羽,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四品列王高手为什么会来护送一家平民,直到黄知羽以布条擦拭着重剑退回石屋,众商贩战战兢兢地出来收拾七品凶兽大蝠尸身,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吩咐众弟子救治伤员,喂服丹药,打坐调息。
黄知羽回到石屋内,打眼就看见李永强跪在门口,也不说话,双眼执拗地盯着他,黄知羽知晓他心思,就站在他跟前闭目片刻,然后睁眼看向他道:
“奉茶就免了,磕三个响头就行。”
李永强那原本麻木的脸颊一阵扭曲,眼底闪出狂喜之色,连忙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早就被外面动静吵醒的李家人看着这一幕,有哽咽抽泣之声传来,黄知羽生受了李永强三个响头,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瓷瓶,道:
“本门禁药,只此一粒,老夫本不愿收徒,但你执念如此之深,今日就破例收下你,但此药性烈,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李永强接过瓷瓶,倒出内中的黄色药丸吞下,一阵酥麻感从胃部传来,紧接着胃里剧痛,好似有活物顺着他的胃朝着四肢百骸窜去,李永强倒地翻滚,左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咽喉,李家人正准备撵过来,却被重剑拦住,黄知羽声音低沉地说:
“这是他的劫数,你们不要参合。”
看着李永强无声地在地上翻滚,李家人只能默默垂泪,黄知羽伸手在李永强头顶一按,那枚加了陈训特制调料的健脾消食丸便失去了药效,三股颜色各异的内力搅合着在安静下来的李永强体内转了两个周天,将他体内的一切沉珂暗伤旧创全部带了回来,被燃自在仙鹤灯一烧,便化作虚无。
同时还为他带回来了丝丝银白色的道德。
半晌,当他行功至第五个大周天时,外面有人毕恭毕敬地朝内说话:
“大人,魔鬼城校尉周知行叩谢大人救命之恩。”
“滚!”
过了一会儿,外面才传来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