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刘李庄,河滩,大柳树下。
刘远洲一式一式的打着梅花拳。点,扫,劈,砍,拳法动作凌厉刚猛,势大力沉,虎虎生威。梅花拳本来偏轻灵速度的拳法,被他打的气势完全相反。
这套梅花拳自覃姑娘传授几个月以来,他每日勤练不辍,现在已经完全练熟了这套拳法,拳法的动作要领及发力技巧他都已掌握,但是他总觉得还是差些什么。
仿佛有一层隔膜挡着,看不清后面。他感觉要是突破这片隔膜,他的梅花拳一定会进入一个新的境界。而按照常规的练法,快一个月了几乎毫无进展,是以最近几天,他尝试着用不同的方法来演绎这套拳法。比如本来讲求灵动,他就往拙朴上打,本来轻巧,他就往势大力沉上靠。
如此练了几天,他欣喜的发觉,自己的拳法又有了一些进步,离突破那层膜不远了。
打完拳,刘远洲拿起地上的毛巾擦着脖子、手臂上的汗水,心里感叹着:“今天都五月初一了,唉,可惜啊,这样安心练拳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刘远洲去城里的时间提前了。就在前天,三爷接到城里大儿子刘家礼的信,信里说要刘远洲五月初就进城,原因是一些入派事宜必须刘远洲本人亲自去办。
这比原来的计划提前了一个月,三爷接到信,赶紧来找刘远洲一家商量,最后决定五月初五启程去城里面。
在家里呆的日子没几天了,到了城里必定有着很多杂事,也不能太明目张胆的练武,是以刘远洲感慨着一心练武的日子不久了。
至于桩功,进境愈发缓慢,现在才堪堪达到一十八节,两个多月时间才增加四节,相比刚入静那会儿一个月都能增加五六节,现在的进度慢的令人发指。
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任何功夫越练到后面越难,想要突破一点花费的时间功夫都是前面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这些覃姑娘都事先和他说过的,是以,他并不急躁,只按部就班的每日早晚站桩两回,不多不少。
以他站桩十八节的功力,现在的力气比他站桩前增加了何止一倍,现在他能轻易举起四百来斤的巨石,而半年多以前,他连一百多斤的石头都举不起来。
除了气力变大,身体的各项素质都有了本质的飞越,列如跑的更快,跳的更高,反应更加灵敏,连脑子都灵活了很多。可以说,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不知道站桩突破二十五节,突破整劲后又会是何等模样。
这样畅想着,不知不觉刘远洲走进了自家院子。
吃罢早饭,张氏宣布这几日全家休息。一来,家里的庄稼都种上了,不忙了,二来,刘远洲就要离家去城里了,一家人要给他张罗些东西带着。都说穷家富路,更何况刘远洲是去城里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次,是以要准备的东西更加多。
收拾完碗筷,张氏和儿媳妇李氏忙着给刘远洲拆洗缝补衣裳,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都要备妥,还要新做几件衣裳。
去了城里,总少补了人情世故。刘家就是普通农家,哪有什么好东西?能给刘远洲的钱财也是没有多少。只能准备些自家种的米、豆及时蔬青菜之类,这些就是刘大和刘远波的任务了。
刘远洲被赶了出来。张氏的原话是:“去找虎娃喜子他们玩去吧,要喝酒,家里还有几坛子,不要在家里碍眼。”说完,抹了把眼泪。
刘远洲一时间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提了两坛子酒,刘远洲约了刘闯张河在三爷家碰面。
三爷亲自下厨炒了两盘下酒菜,一荤一素,又装了一海碗腌咸菜,摆上桌子后他就出去溜达了,年轻人喝酒,他一个老头子看着无趣。
他也要找庄里的老伙计唠唠嗑,这回去城里,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他也就常住那里了。
刘远洲刘闯张河三人坐在炕上喝着酒,东拉西扯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一会三人就有七八分醉意。
“二娃哥,三爷对你可真好,给你寻到这么好的差事。”张河羡慕道。
“呵呵,那可不,也不看二娃有多大能耐?”刘闯自己喝一口闷酒,突然呵呵笑道。
刘远洲听着心里一阵不舒服,倒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刘闯说话的语气,似乎带着讥讽。
也许是他心情不好,或者喝醉酒了胡乱说话吧。刘远洲这样安慰自己。
但他脸上并未表露出什么,只有些自嘲道:“我能有什么能耐,全是三爷照顾罢了。”
刘闯张嘴还要说话,刘远洲抢在前面道:“喜子,秀才最近怎么样?”
张河道:“前几天去了城里,听说下个月就是府试了,大概提早去城里准备吧。”
“呵呵,狗腿子,陪哥哥来喝一杯。”刘闯举起酒杯朝着张河晃了晃,自己先一口干了。
张河一愣,手里的酒杯僵住了。
刘远洲赶紧端起酒杯和他碰一下,道:“别管这货,喝醉倒开始胡说八道了,来,咱们兄弟走一个。”
刘闯真的醉了,开始胡乱说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嘟嘟囔囔骂人,最后吐了三爷一炕。
无奈,刘远洲叫张河留着收拾烂摊子,自己扛着刘闯的肩膀送他回家了。
和小花服侍刘闯躺进被窝后,刘远洲便离开了。
“哥,来喝口热水解解酒。”小花端端来一碗热水。
“我不喝,醉死我算了。”刘闯突然一甩胳膊,小花手里的啪掉在了地上。
幸好水不烫,但小花也是被吓坏了,呜呜哭着去找她爸告状去了。
刘闯却是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他醉眼朦胧的盯着残破的窑顶,心里难过的想死:“凭什么你们都能去城里做事,凭什么你们去考秀才,而我却只能守在这间破窑洞里。”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来到五月初四,离家的前一天,天上下起丝丝细雨来。
这几日刘远洲特意拜访了庄里刘氏长辈,还和关系亲厚的堂兄弟们喝了两次酒,算是告别。
初四这一天终于闲下来了,但是刘远洲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那日张河说王三被抓之事,刘远洲就隐约觉得他们把王胖子被杀之事想的简单了,王家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势大。
王三是那白头法师的弟子,而白头法师很大可能就是一个武师,敢抓一个武师的徒弟,乡亭长官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而这里面一定有着王家的支持。
官府很可能查出杀死王胖子的凶手是武师,而就明面上而言,卧虎坪十里八村,就白头法师和郑武师两个武师,而郑武师自然不可能是凶手,所以怀疑的矛头指向白头法师就自然而然了。
他还想到一些事情,王三是跟王胖子有着仇怨的,如果官府顺着仇怨这条线往下查,很大可能会查到他们头上,因为他们和王胖子的仇怨是有目共睹的。
也不必有什么证据,就是来例行的问话,以刘闯和张河的目前的情况,漏出马脚的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毕竟他们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刘远洲就一阵焦躁,赶紧找到刘闯张河。三人钻进村子里一处偏僻的破窑洞里,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打湿了。
“二娃哥,喜子,那天我喝醉了,胡乱说话,你们别往心里去啊。”刘闯讪笑道。
刘远洲没心思跟他废话,再说那件事他也没往心里去,张河更是没心没肺的笑笑了之。
二人便问刘远洲什么急事,刘远洲便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二人听,最后他郑重道:“虎娃,喜子,万一要是被问到,你们一定要镇定,不要慌乱,一口咬定那晚我们就在三爷家喝酒,知道吗?”
刘闯张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身体一阵哆嗦,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冷的。
看到二人如此模样,刘远洲一时也是无力,这种事情全看个人的心里素质了,他实在爱莫能助,再说他明天就离开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就不该把猜测告诉他们,告诉了反而惹得他们心慌意乱。
最后刘远洲只能安慰他们:“你们也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只是猜测,以防万一的,官府未必会有如此多精力挨个排查,十里八村和王胖子有恩怨的人多的去了。”
二人听了,脸上这才如释重负。
五月初五,清晨,蒙蒙细雨如丝如雾。
刘远洲家的院子里,一群人冒雨聚在一起。
院子里停着一辆驴车,车斗带着遮雨的篷子。驴车是三爷在卧虎坪雇的,将送他们去延州城。
带的东西都已装上了车,车斗塞得满满当当,只勉强留些空隙给刘远洲和三爷坐。
“爸,妈,你们保重。”刘远洲扑通跪在地泥泞的地上,咚咚咚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刘大张氏赶紧扶起儿子,张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埋怨刘远洲:“新衣裳就被你弄脏了。”说完,拿袖子去揩儿子衣服上的泥渍。
刘远洲静静的站着,眼睛慢慢扫视一周,大哥大嫂,喜子虎娃,二叔二婶,还有各位兄弟姐妹们,保重,他心里默默念一句。
和众人互道珍重,刘远洲转身钻进驴车,三爷早都在车里坐着,他喊声:“走了。”
车夫扬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在驴屁股上,车子缓缓启动。
车后众人不住的挥着手,张氏哭倒在丈夫刘大的怀里,刘大一手扶着自家婆姨,一手擦掉眼角的水,唉,雨变大了吗?
刘远洲自始至终没有向后张望,他紧闭着双眼,害怕一睁开,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驴车载着刘远洲,冲破细雨的屏障,驶出刘李庄,冲向大城市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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濛濛细雨中,卧虎坪,王家大宅。
王大发默默坐在厅堂的高背椅上,面容憔悴。
“老爷,乡亭还是没有任何线索,王三也被证实和此事无关,至于那白头法师,自那日和郑武师比斗后就不知所踪,王三也不知道。”彪子立在旁边汇报着案件的进展。
“官府下一步准备怎么查?”王大发对面椅子上的一人沉声问道。说话的人一身黑色锦衣,腰间一条金光闪闪的腰带格外惹人注目。
彪子赶紧欠身答道:“回大爷,亭长说会上报县衙,毕竟此案涉及武师,他会请上头派精干捕快下来查案。”此人是王大发的大舅子,叫李长达,在临近的孙家镇,也是一个大地主,比王家还有势力。他是来处理外甥后事的。
“放屁,他龙大年就是不想查案,什么武师作案,我可不信,哪有这么巧合?”李长达大骂一声,手掌重重排在桌子上,茶杯都一阵颤抖。
彪子一阵哆嗦,这个李爷可不好惹,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王大发对这一切似乎无动于衷,只盯着窗外蒙蒙细雨出神。
“彪子,去库房支二百两银子,给我暗中查,看老二出事前一个月都和哪些人结了仇,官府不行我自己来。”王大发突然恨恨道。
“我再出二百两,再往前查一个月的,我就不行,查不出来?”李长达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