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遇入谜奇
“嘿嘿,东家怎能说出恁般没有良心的话,我这番鞍前马后的效力,连句好言好语也换不来……还是李大哥有心,知道关心小弟安危,小弟特在此谢过。”于后院翻墙而入之人,正是从郑家溜逃出来的林欠。先前本想多埋怨几句,见段掌柜直瞪着他,面色不善,便忙转过话来,对着李晟拱手行礼,以示感谢。
“师弟果然好本事。适才这番距离,我方能察觉到你行迹,轻功修为真让为兄佩服不已……”
“呵呵,李兄休要再夸他了,这小子也就这点儿可取。正如在下所言,他逃命的本事,在我幽州城下属年轻丁卫中首屈一指。所以今后可放心交予他任务,随意使唤即可。”
“谁……谁说的,那些危险的事儿就勿要考虑小弟我了!一大早就面对两位宗师出手质问,后又要一路甩掉好几方探马的跟踪……再给我几条命陪他们玩儿都不够!”面对二人询问的眼神,林欠有选择地添油加醋,隐瞒了昨夜自己当事人的身份以外,将事情有所保留地禀报给了自己的两位上司;同时又提到了从郑家出来后就被人盯上,可能也会对王福杂行有所怀疑,请二人小心注意。
“若如林兄弟所说,郑家两位家主应该已对你起疑,按理将你就地正法或绑了送官都不为过,为何只是稍加试探?”李晟听后,不禁对二人道出心中疑惑。
林欠听后,默然不语,回想起今早交手金风刀气的情形,又是一阵后怕犹疑。段掌柜机敏,倒是替他回答道:“其实这不难推断,依在下估计,那金刀铁剑二位堂主吃了暗亏,无法直接找昨夜那名刺客算账……想是要顺藤摸瓜,看看能否从林小子这面查到些蛛丝马迹,有所突破,故而才装作一如平常地对待他……所以你小子就算现在回去,应该也暂无大碍……继续于郑家效力,顺道为李将军好好打探消息便是。”
“这……这李大哥你评一下理,明知师弟我已被戒备的情形之下,东家还让我回郑家,不是害人是什么?”
“臭小子,还敢抗命不遵不成?再者说,李将军方到此地交接就遇此事,若手下人再退缩畏惧,还如何行事?可知用人之时,推脱不应,色难惧畏如是者,当以法处之。若再敢说个不字,本官现在就军法从事了!”
“您老都这样说了,我自无二话,为李大哥尽心效力……可不是有东家在此坐镇,别说幽州城,就是整个范阳郡内,又有什么消息能瞒过您来,何必小子多手多脚的?”虽是这样问来,可林欠隐隐从字里行间察觉到,李晟此次来此的目的非同一般,而段掌柜似是在将什么要务托付于己般严肃交代着。
“段兄,是否可以将部分实情告知林兄弟……毕竟现在各方暗流涌动,他继续潜伏于郑家,迟早也会知晓。”李晟光明正大,不忍心林欠卖命同时,却又向他隐瞒实情,于是这才向段掌柜问到。
“既是李将军之意,那段某人也就听从了……净武卫幽州营旗下丁卫林欠、跪下听命!”段掌柜一声令下,林欠便单膝着地,静待后话。“今日所说之事,入得你耳后,不得出口传于他人,否则按卫内军法论处!”
待其应声后,段掌柜继续正色说道:“从今日起,幽州营营卫长一职由李将军接任,原营卫长段怀昶即刻赴任德州府参军事……李将军此次除了掌管这净武卫一营人马外,另身怀要务,需细查幽州各方局势变动……此任务困难重重,现着丁卫林欠,随时听候其调遣,全力相助,不得有误!”
“……得令!只是下属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你且说来听听……”掌柜段怀昶回到,“你也当值两年了,应知道不该问的别问……能透露给你的消息,自然会让你知晓。”
“是,小子明白。小子只是想问,为何偏在李大哥将要实行重任之时,将东家调往他地就任一副职,其中……其中原因可否告知属下?”
“李将军和我的调令皆出于总府,有令符为证,自是没有问题。至于因何做出这番安排……就无需你过问了,到时候只要听命行事就行。”
段怀昶此语,已是暗示林欠不可过多过问情由,也就没有停留此处进一步打听的价值,当下自是越快摆脱盯梢,尽量藏住行踪,回到郑家更为稳妥。再和李晟招呼几句后,林欠对着二人行礼告辞,随后看准另一边的院墙,几步小跑便翻身越过丈许高度,快速遁去。
看着林欠离去的方向,李晟不禁问道:“段兄,我是个当兵的老粗,许多事细想不及,只是听命行事,心思比不上你们。故而请教于你……方才林兄弟所提之事,是否真另有隐情?”
“不瞒你说,我也有所怀疑过……但以在下的职位自是打听不了总府动向,无奈只能奉命,且为李兄成事做好交接和疏通而已……”段怀昶停住思考片刻,才再次看向李晟开口道:“依密信之言,调令为王老将军和上将军共同调定,只为查清北方现今真正局势,看那‘潘点子’到底要作何为,也好做防备。”
“老将军对我有救命知遇之恩,万死难以报答……既如此,某家也不管前方是何龙潭虎穴,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查清此间虚实。”
“事关我大唐国要,在下虽离开此地,旦有用得上的地方,也尽管开口便是。幽州城务就全拜托李兄了!在下还有一言……这幽州地界,目下皆是对手所属,须步步谨慎,尤其不可轻信他人……甚至是身边最为信赖之人,望兄千万小心,多多保重……后会有期!”说罢,段怀昶行一大礼,挥袖转身离开了后院,只留下李晟一人,望着朗朗青天,一言不发。
幽州城东,归仁坊里,多为胡人归化,在大唐受封之达官贵胄所居。其中一处大院甚是特别,黑瓦红漆的院墙自是气度恢弘,各处雕栏玉砌之华美也非同一般;只是穿过前厅正堂至后院一看,才发现这里竟没有主人居住的房宇建筑,反而是精美的异族毡帐,坐落于精心打理的草地园林中。若说大唐贵族,多有喜好胡风之人偶尔如此也罢,可这处主人好似天生就习惯身处于这域外风情中,直接将其置于家中代替了唐风居所。
此时中间最大、最华美的一个白色毡帐中,有一人正以佩刀切食炙烤的羊肉,品着马酪酒取醉。这般怡然自得用食者,正是昨日让郑家吃了一亏的阿史那承庆。
帐外草地上,不住传来喧闹声,阿史那承庆早已默默看了许久,原是一群外族武士正在角力。其中一身形高大的壮汉,赫然是已然痊愈的孙孝哲,鼻梁上还有肿胀青淤,满脸愤懑、如同撒气般地和众手下交缠搏斗在一块儿,边打边嚷着:“再来!再来!他娘的都上!让老子好好收拾你们一顿!”
在这之前,已有数人被打伤在地。孙孝哲正在气头上,众武者就算再是勇猛,也不想动骨伤筋,倒地不起。就着帐篷外的咆哮,阿史那承庆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口饮下杯中美酒后,准备走出帐外制止这蛮牛的无理取闹。
正要开口喝止,却见不远处下人抱着一长木匣,领着两道身影向这边走来。看清领头之人,阿史那承庆不禁轻声一笑,原是安庆绪依约到访。未来得及开口招呼,紧随于后的另一位熟识之人,对着场中的孙孝哲开口讥笑道:“孙蛮子可真是好本事,昨日方被人砸了面子,却只敢在此向着下属出气。哈哈哈……真真要笑死你安爷。”
孙孝哲闻言,怒目圆睁,火爆脾气一下就上了头,向着不远处的这名一身灰黑色圆领窄袖短袍服,白裤长靴、高大干练的男子骂道:“奶奶的狗辈!安守忠,竟敢拿老子开涮!有种入场练几手,看我不活剥了你!”
“站好!老子这就入场收拾你这厮!”虽说孙孝哲备受东平郡王喜爱,但这安守忠身为安禄山手下六品校尉将,在众将领中,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文武双全,自然不会客气。说罢便运使拳法,冲入场中。一个力大如牛,刚猛无比,以抱扑擒拿为主,想要以力制敌取胜;另一个使得一手好军拳,虽力有不及,胜在招数随机多变,应变自如,正好斗个你来我往,就如虎豹熊罴相争,激烈非常。
安庆绪并未过多留心战况,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直接走向了毡帐,和阿史那承庆分宾主坐下后,自斟一杯马酪,细细品了起来。阿史那承庆见此,眼珠一转,笑问道:“庆绪兄弟,这漠北的上品马酪酒品着如何?”
“自是酸甜可口,生津润喉……只是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那富平‘石冻春’之香甜微辛,馥郁醇美……改日定请承庆入京都一饮,得知其个中滋味……”安庆绪似是畅想着什么,眉眼渐疏,停了片刻才又回道:“嘿嘿,今日就借这杯酒,敬谢主人家昨日搭手之情,你可不能不喝啊。”
“举手之劳而已,兄弟勿要谢我,还是谢孝哲丢的脸面吧,哈哈哈……”
“与宗师敌对,伤个鼻骨脸面算得什么。主要还是靠承庆你盘算、方能稳定局面,也借此一再试探郑家家主是何态度……来日方长,希望那金刀铁剑能知晓厉害,从善如流,自能成为我安家重要臂助……”
“但我可听说昨夜郑家遇袭,金刀铁剑出手也未摆平此事……与其着心于郑家依附,何不寻机拉拢昨夜那名刺客,不更有价值?还是说……是为了那郑家的小娘子?”阿史那承庆似笑非笑地说到。
“承庆你又来找我玩笑了。个人勇武只是个人,那郑家的价值却是一地之利。又不是江湖比武,怎可放一起衡量?不过……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识一下那名神秘高手,究竟何方神圣……”陷入片刻沉思后,安庆绪再说道:“先不说其他,今日除了以酒相敬,兄弟我还有一份薄礼相赠,你可切勿推辞啊。来人,将礼物奉上。”说罢,方才引路的侍者,将端抱在身前的木匣放在了阿史那承庆面前的板足长案上,就躬身后退,放下门帘出了毡帐去。
在安庆绪的眼神示意下,阿史那承庆打开了面前的长匣,下一刻,一道凛冽黑炁如实质利剑似的扑面而来。阿史那承庆心中一惊,出于本能地仰身躲避,举手护在面前,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刺痛传来……待定神再看,只见安庆绪看着自己微笑的面容,恍惚一瞬后,低头仔细看了看面前长匣内里的情况。原来先前黑炁只是幻觉,剑气成形全是因匣中所横卧的一柄纹路古朴,黑中含金的三尺宝剑散出。无需多言,此必为一柄利器,若得明主,必可在《利器谱》中留下名号。
张大双眼,端详一会儿后,阿史那承庆问道:“庆绪兄弟,这是何意?”
“无他,唯宝剑赠英雄而已。前日偶得此剑,乃古之名剑,剑身铭刻‘明鬼’二字,断石分金,甚是不俗,故作为礼物呈上。”
阿史那承庆一边听着宝剑来历,一边拔出剑身,见果真有二字小篆,虽不认识,想来也就是如安庆绪所说一般来历悠久。当下一试剑锋,轻松挥剑就将面前的金杯一分为二,剑气更是在桌案上留下一道深痕。见此威势,阿史那承庆心下大喜,试问道:“庆绪兄弟,这……这番重礼……我真可收下?”
“承庆勿要疑心了,快快收下便是,今后好处,自都是你我兄弟二人一起分享……”安庆绪殷勤劝说,好话不断,主人家这方合该听得心花怒放。二人觥筹交错间,相谈甚欢,气氛更高涨了些。欢饮小半日后,竟都醉在了帐中,和衣而卧,鼾声大作……
话说林欠这半日在市中四处躲避,好不容易挨到临近戌时,天已见黑,快将宵禁之前,方才赶回了郑家。小心回到下房住处,昨日打斗痕迹已全然不见,居所用具皆换了新物,想来是自己走后管事房的人来布置过了……一念至此,忙四下查看,虽没看出屋内被四处翻动的明显证据,可郑家多半趁着这段时间已然仔细查找了房间主人是否有留下破绽,只是再怎么找也都是竹篮打水,无功而返而已……这时心中一天的劳碌、烦闷不觉得减轻了许多。
正要收拾得当后再做计较,还未喝上一口水来,便听见一声暗器细微破空声传来。可林欠并未闪身躲避,因为下一刻,一柄飞刀准确无误地透窗而过,直插在新布置好的木桌上,尾端上系一小纸条,显然是有人留书于他。取过纸条一看,上书两行小字:黑水第三湾,青石墙外刻马,与楚家人结仇。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