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今天的天气似乎有所不同,山间居然飘逸着层层烟雾,云雾萦绕的林中,宛如仙境。
透过烟雾,阳光照耀下的东西都显得那么的虚无缥缈,仿佛不可触摸,就像你我的心,你我的思想。
阳光也如早春的骄阳,给人一种懒洋洋、软绵绵的感觉。
杨枫正坐在房前空草地上的躺椅,靠着椅背,尽量舒展着四肢,惬意极了。
对病人来说,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候,才最适合康复。
施菲儿与小青到那边的小溪里洗衣服去了,她们不像杨枫,她们总是每天都要换一身衣服,所以洗衣服的时间就花得不少。
女人都是这样,今天换,明天也换;今天洗,明天又洗,也许这正是为什么总是女人爱洗衣服的根本原因。
杨枫闭上眼睛,感受着微热的阳光轻抚全身,那种感觉就像是情人的手在抚摸,温柔极了,舒坦极了。
杨枫叹了口气,是不是他又想起了小蝶?想到了直到如今还未给她报仇?
突然他睁开了眼,因为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他立即凭着脚步声断定,这来人绝对不是施菲儿和小青。
不是她们是谁?难道是……?
燕秋月!正是杨枫期盼已久的燕秋月,身后跟着的是仁丹胡,仁丹胡手中拎着不少东西。
燕秋月已经来到他的身边,满脸的关切之情:“你的伤怎么样了?”
杨枫心里涌起一阵热意,一见面就询问自己的伤势,这样的朋友怎么能不令人感动?
真正的朋友,相互之间最关心的,就是彼此的身体状况,健康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一代琴圣俞伯牙,因为生死之交钟子期病故,在其坟前弹奏一曲,而后将自己珍爱的琴砸碎在好友坟前,从此不再弹琴,高山流水的故事流传千古,令人扼腕叹息。
杨枫想起身,却被燕秋月制止了:“你坐着别动,不要牵动你的伤口。”
杨枫只好不动,但他的嘴却在动:“我的伤不要紧,比以前好多了。”
在燕秋月面前撒谎,杨枫好惭愧,但这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的事。
燕秋月打量着他:“你的皮外伤好了,手指头也结了疤,但你的枪伤怎么样了呢?”
杨枫笑了:“腿上的枪伤的确要重一些,但也好得差不多了。”
燕秋月说:“我只希望你能早日康复,但我看你比以前已经消瘦了许多。”
杨枫的心一阵刺痛,处在他这种境况之下,当然会瘦,他安慰燕秋月,说:“过不了几天我就会胖起来。”
“希望如此,我给你带了不少补品还有鸡鱼等食品。”
杨枫问:“凤姐有了消息没有?”
燕秋月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最担心的就是杨枫询问这一件事,但他却偏偏开口问的就是这件事。
燕秋月说:“这次下山的收获不小,获得了很多的消息。”
杨枫只是听着,没有打断他。
燕秋月说:“施威大肆悬赏,捉拿你和伊二郎,城内四处贴满告示,所以你和伊二郎这段时间最好是不要露面,伊二郎现在还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枫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凤姐,有她的消息没?你找到她没有?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现在很好,”燕秋月说,他的眼睛盯着手中的刀,刀在阳光下更显得古朴而有杀气,“我从一个龟公口中探出,她在你大闹府衙的第二天,就和她的一个老相好私奔了。”
他抬起头,看了杨枫一眼:“妓女同嫖客私奔,在妓院都是认为很可耻的,因为这会给妓院的声誉造成不良的影响,所以才隐瞒得很紧。”
杨枫也正在看着燕秋月:“不管他们隐藏得有多紧,还是同样会被你查探出来,这点我相信,但你刚才所说的是真是假,实在是令我怀疑。”
杨枫叹了口气:“我与凤姐认识也有两三年了,据我所知,她并没有什么老相好。”
燕秋月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正是谎言被揭穿的那种表情:“但那龟公说,凤姐与那人来往已有好几年,那人虽然不富有,但所存的钱也足够他们过上一辈子好日子,我相信那个龟公没有骗我。”
杨枫说:“他当然不会骗你,但你却会骗我。”
杨枫的目中闪过一丝悲哀,声音突然降低:“凤姐是不是已经死了?”
燕秋月立刻否认:“没有,她还年轻,就算再活个五六十年也不会死。”
“她自己当然不会死,但是别人会要她死,”杨枫双拳紧握,“告诉我,是不是汪洋海已经害死了她?”
燕秋月正不知如何回答,施菲儿的声音已在围栏外响起:“就算是他害死了凤姐,你又能怎样?难道还想去找他拼命,再挨上两枪才会甘心?”
杨枫静静的看着施菲儿和小青走进围栏,看着施菲儿放下装衣服的篮子,又看着她来到自己的身边,他才静静的说:“对于疯狗一般的人,我是一向主张消灭,你说得不错,我是打算去找他拼命,但到底是谁挨枪子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
施菲儿正想再说些什么,燕秋月已走到她的身前,盯着小青:“这位是……我好像见过。”
施菲儿拉起小青的手,说:“你一定没有见过她的,她叫小青,是我的朋友,”她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等会儿我再告诉你。”
她绕过燕秋月,盯着仁丹胡:“你把我的项链手镯全拿去,买的东西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女人的记忆力总是比较好,这件杨枫几乎快要忘记的事,她却一下子记起。
仁丹胡笑着说:“我已把它放到屋子里去了,大鱼大肉,还特别给你准备了一只大公鸡,你一定……”
施菲儿打断了他:“哼,算你识相,不然,就有你好受的。”
燕秋月不知所以,问:“你们说的是什么?”
施菲儿嫣然一笑:“他不是人,欺负我们女孩子。好,不提这些了,你怎么今天才回来,这几天可把我害惨了。”
燕秋月还是一头雾水:“你说话怎么有头无尾的?”
施菲儿又一笑,盯着杨枫,问:“刚才你怎样告诉他你的伤势的?”
她自己替杨枫回答:“你一定是说的:‘我的伤好多了,用不了几天就会痊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么?’是不是这样?”
杨枫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燕秋月并不是傻瓜,他听出了施菲儿的言外之意,他的心一震,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难道他的伤更重了?”
施菲儿面带讥诮之意,话语也似是嘲讽:“你看不出来?”
燕秋月紧盯着杨枫:“你的伤真的更重了?”
杨枫把盯着施菲儿的目光收了回来,盯着左手的断指,声音低沉:“你看我的这根手指,已经结了疤,过不了几天,就可以用力了,全无妨碍。”
“我说的是枪伤,”杨枫避而不谈腿上的枪伤,这让燕秋月有些发急,“我问你的枪伤怎样了。”
杨枫的声音依旧低沉:“这枪伤并不致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它并不致命,但是严重的时候会造成残废。”
施菲儿忽然说:“如果像你这样问他,恐怕问个一百年也不会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为什么不亲眼看一下呢?”
“我可真笨!”燕秋月一拍脑袋,“走,我们到屋子里去,让我看看你的伤究竟怎样了。”
杨枫没有动,依旧坐在椅子上,也闭着嘴,不吭声。
施菲儿说:“我来告诉你,他的枪伤已经化脓溃烂,肿得像一个大柿子。”
燕秋月盯着杨枫:“真的是这样?”
杨枫还是不吭声。
施菲儿又说:“溃烂的伤时不时就会剧痛,那种的痛苦简直就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燕秋月紧握住杨枫的手,声音有些激动:“杨枫,如果你把我当作朋友,就应该实话告诉我,告诉我你的伤到底如何了,再让我看看,想一个办法好好医治。”
杨枫长叹一声:“施菲儿说的不错,我的伤的确很严重了,依我看,已是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了。”
燕秋月的手一震,但随即又紧握住杨枫的手:“不管有多严重,都会有药可以治的,你一定要相信,你的伤终究会好起来走,我们进屋,你躺在床上,我好好看看。”
杨枫苦笑。
直到亲眼目睹了杨枫的伤,燕秋月也不禁心惊,忍不住埋怨施菲儿。“我托你好好照顾他的,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杨枫淡淡一笑:“这不关她的事,这腿上枪伤药是我自己擦的,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
燕秋月叹了口气:“你的伤弄到这种地步,确实有些棘手。”
施菲儿说:“你应该带了些好的伤药回来,我希望你的伤药会有奇效,能够治好这枪伤。”
燕秋月将一个盒子交给施菲儿:“这盒子中的膏药是城里最有名的跌打医生王老九配制的,希望能有奇效。”
施菲儿把它像宝贝似的捧着,生怕会掉在地上摔碎了它,这盒药似乎已成了施菲儿的全部希望。
施菲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杨枫都看在眼里,他看得出她关心他是出于真心的,没有半点做作,这一点令他心动不已。
一个世人公认的大强盗,少人关心少人问的人,忽然间受到别人的同情和关怀,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深山中终年不见阳光的一棵野草,忽然得到了阳光的抚慰。
——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比得上少女的真心关怀更令人感动?
杨枫却仍然是面无表情,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些药我已经不需要了。”
施菲儿立刻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不需要了?”
“是的。”杨枫终于说了出来,“我的伤势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最了解,病入膏肓的伤,无论用什么药都治不好的。”
“不会有这么严重的,”施菲儿说不出的有多慌乱,“你不是说过你以前受过的伤比这次远远要重吗?那些你都过来了,这点伤又算些什么?”
杨枫还是简单的重复他的那一句话:“我的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最了解。”
施菲儿把目光转向燕秋月,目中充满了哀求。
燕秋月的心微微一跳,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紧紧地盯着杨枫:“杨枫,如果我没有看错你的话,你是一个不肯轻易认输的人。”
杨枫听着。
燕秋月说:“我与你相处得并不久,接触的机会也不多,但对一个人的了解,有时只需要一件、两件事就已足够。”
的确,了解一个人,有时候看他做的几件事情,就能大致了解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交往。
施菲儿深有同感,说:“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有道理的话通常都是比较正确的话。
燕秋月继续说着:“那次在府衙的时候,面对几十只枪,你同样能够毫发无损的离开,那是什么原因,你比我清楚;在关外被方督军囚禁在一个铁罐子一般的屋子里,你同样能够逃出来,回到这里,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这是因为你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毫未丧失半点信心,更不绝望,但现在呢?你看看你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连一点枪伤也对付不了,还有谁相信你是杨枫?”
杨枫说:“不管是谁,只要是受了重伤,就都会倒下。”
施菲儿突然说:“我知道你整天的灰心绝望,是因为小蝶,她不在你的身边,所以你已毫无求生的勇气了,你只想快点死去,好快点见到她。”
施菲儿的话尖锐如针,直刺杨枫内心深处,施菲儿想说就说毫无保留:“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她报仇,但你这个样子,就算是一百个杨枫也报不了仇。”
杨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他的声音更难听:“报不报得了仇,还不用劳烦施小姐来操心,我的伤好与不好也和你无关,就算是残废了也不用你管。”
施菲儿的心一阵刺痛:“你不要认为我照顾你是自愿的,你要明白我是被逼的。”
“如果你想走,最好现在就走,立刻走。”杨枫面无表情,似乎像带了一个面罩,把他所有的欢喜愤怒得意失意快乐悲哀全都隐去,留给人的只有绝情冷漠不近人情。
施菲儿气得满脸通红,正想再说些什么,燕秋月阻止了她,他说:“我知道你变成这个样子全是因为小蝶死了,所以你就灰心甚至绝望,你认为没人再关心你,但这只是你的看法,你怎么不认真想一想,关心你的人并不少,像小蝶那样的女孩子也有。”
杨枫说:“我是不值得关心的,关心我的人都是傻瓜。”
燕秋月说:“但我宁愿做傻瓜,我认为值得,你坚持认为自己活着是多余的,那你就错了。”
燕秋月顿了一顿,说:“现在你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因为你不仅是要为小蝶报仇,你还……还要为凤姐报仇。”
杨枫脸上的肌肉一颤,嘎声说:“凤姐她……她真的死了?”
燕秋月说:“她死了好几天了,只是我一直瞒着你,她的确是被汪洋海害死的。”
杨枫猛地一拳记载床沿上,依稀可见手背渗出了血丝:“凤姐有什么罪,她是无辜的,都是我连累了她,是我这半死不活的大强盗连累了她。”
燕秋月说:“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应该鼓起勇气,好好养伤,养好了伤你才会有机会报仇,如果你仍是如此消沉,非但不能为小蝶报仇,凤姐也是白死。”
“我也想养好伤,但这伤似乎成了顽症,丝毫没有起色。”杨枫用力的挤压着枪伤,脓血从他的指缝间慢慢渗出:“恐怕这条腿是真的保不住了,从此残废了。”
燕秋月叹了口气,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杨枫:“你变了许多,变得几乎令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这是你。”
杨枫垂下头,他确实太令人失望了。
燕秋月说:“你昔日的雄风,不服输的劲头,竟被方督军一枪打得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他这一枪可真厉害,厉害极了。”
“其实他的伤始终不愈,是因为他的心死了,”施菲儿说,“他的心随着小蝶的死而死去,小蝶是他的希望,是他的一切,小蝶一死,他就什么也没有了,连求生的勇气也没有了。”
杨枫的头垂得更低,他是从不低头的,但为什么现在却抬不起头来?
燕秋月也一阵心痛,哀莫大于心死,心死的人所留下的,不过只有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体,没有什么欲念,没有什么奢求,甚至没有了生的勇气。
燕秋月目光黯淡,但随即有了一股坚毅之色,他绝对不能让杨枫消沉下去,他要让他燃起新生的希望。
“现在至少你还活着,人活着就应该有希望,我知道你的希望就是为小蝶报仇,要报仇就必须养好伤,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想不通,而是胡思乱想呢?”
杨枫说:“我报不了仇,连老天都来与我作对,在我得手时却救他一命;我的伤始终不愈,也许也是上天故意安排的。”
燕秋月笑了:“你怎么变得如此迷信了?并不是上天安排人,而是人主宰天,人只有自己主宰自己。”
燕秋月说的这些都是鼓动人心的话,但杨枫却丝毫没有被鼓动的样子,他只是闷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很生气,别人费尽心机鼓励他,而他却无动于衷。
施菲儿已经生气了:“你不用再劝他了,一个人要自己消沉下去,别人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他的,只要我们尽了心意,就算对得起他。”
杨枫看了她一眼,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开口,更没有其他的任何表示。
燕秋月带着责备的目光看了施菲儿一眼,又转过头看向杨枫,说:“我始终把你当作朋友看待,是因为你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恶,相反,你还有很多别人所不及的优点,你不要认为我是在撒谎,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自己当然很清楚,别人也同样能够分清。”
杨枫只是听着,绝不开口。
燕秋月耐心的说:“你不要认为别人都把你当成恶强盗,没有人关心你的生死。我知道你有一个好朋友,叫季长青,他简直把你当作亲大哥,我相信你也一定把他当作亲兄弟看待。”
杨枫的胸中涌起一阵热意,他的确把季长青当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提起季长青,杨枫心中油然而生惦念之情。一别十余日,他携金银去黄河沿岸一带赈灾,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回到青云寨没有?去万松山没有?
杨枫又想起万松山的大当家唐万松,二当家冯云龙,在方至德的营寨,为了救他,牺牲的众多万松山和青云寨的那些兄弟,这些人未曾谋面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想起这些,杨枫心中一阵阵难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真是愧对死去的兄弟们,不禁冷汗涔涔。
燕秋月又说:“还有我,我把你也当成好朋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你当朋友。”
杨枫终于开了口:“但我这个朋友却是最令朋友伤心失望的。”
“我的确很伤心,”燕秋月坦白地说,“但我却并没有失望,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只要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
杨枫叹息一声:“我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燕秋月变得很愉快了:“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的朋友面对困难是绝对不肯认输的,你说是不是?”
杨枫依旧叹着气:“我的确不肯认输,但这伤却让我无可奈何,不得不认输,照这样下去,只有截去这条腿,才能保住性命了。”
听了这句话,燕秋月也不禁恼火起来,他劝说杨枫这么久,就是为了要想办法保住这条腿,但杨枫却仍然认为要截肢才行。
“杨枫,你的确很令我失望,你怎么不想一想如何来保住这条腿,好为小蝶报仇呢?”
杨枫又垂下头,不说话。
施菲儿忽然跺了跺脚。到屋外去了,小青也跟了出去。
燕秋月盯着施菲儿的背影,说:“她很关心你,你知不知道?她不想让你变成残废,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杨枫说:“她对我照顾得的确很细心,因为她希望我的伤好后,就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燕秋月似笑非笑:“我看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关心你的,如果她真要离开这里,机会很多,那她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走呢?”
杨枫又不说话了,他无法反驳。
仁丹胡忽然说:“她的确是一个好女孩,你对她……难道没有什么感觉?”
杨枫一怔,说:“你是什么意思?”
仁丹胡笑了笑:“你跟她之间……没什么关系?没……”
杨枫越听越糊涂:“你到底想说什么?”
仁丹胡又奇怪的笑了笑:“没什么,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怎么会呢?”
沉默半晌,杨枫转换了话题:“凤姐是怎样死的?”
燕秋月说:“虽然不是汪洋海亲自下的手,但与他却有莫大的关系,他是买通了一个无赖,这个无赖与凤姐同宿,趁凤姐熟睡的时候将她勒死,然后抛在天香园里的一个水池内,汪洋海则叫验尸官对外宣称,是凤姐不慎失足跌落池中淹死的。”
杨枫双拳紧握,断指处又渗出了鲜血:“这个无赖是谁?”
燕秋月说:“他是泼皮街的,叫牛癞子,你已不用再打算找他算账了,他只不过是汪洋海手中的一个牺牲品,汪洋海杀了他,将他毁容,葬在一片乱石岗里。”
杨枫问:“你找到汪洋海杀死牛癞子的证据了吗?”
燕秋月点头:“在那片乱石岗上,还有搏斗过的痕迹,还有一枚徽章,显然是牛癞子与汪洋海搏斗时扯下来的,这种徽章全金州城内只有汪洋海一个人有,所以这次他跳进黄河里也是洗不清了。”
“那枚徽章呢?”
燕秋月从袋中把那枚徽章拿了出来,那徽章在他的手里闪闪发亮。
杨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你把它给施菲儿确认一下是不是汪洋海的。”
燕秋月点头,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说:“确定无疑,施菲儿已经确认了是汪洋海的,这是他立功得到的一枚徽章,因为这件事,汪洋海的手中已有三条人命。”
杨枫的目中露出悲哀之意:“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他们都是无辜的。”
燕秋月说:“事情的确是因你而起,所以你应该负起责任,找汪洋海算清这几笔血债。”
杨枫说:“汪洋海手上沾的不只是三个人的血,而是四个人的,小蝶的腹中已有了孩子,是我们的骨肉。”
燕秋月怔住,过了半晌才说:“原来小蝶的腹中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如此说来,汪洋海就更应该死了。”
仁丹胡也说:“要是如果有人杀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非得将他碎尸万段才解心头之恨。”
杨枫垂下头,盯着伤。
燕秋月的目中闪过一丝光辉,杨枫已被他说动。
只有仇恨才能使人变得更有勇气,更有斗志,想到这一点,他又不失时机的说:“这几天汪洋海一直在城中布下眼线,悬赏重金捉拿你,不置你于死地他绝不甘心。”
杨枫猛地抬头,目中充满坚毅之色:“过不了多久,用不着他捉拿悬赏,我自己就会找上门去,向他讨回公道。”
燕秋月笑了,因为他知道,杨枫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等他伤好之后,就会亲自去找他报仇,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有了效果。
燕秋月说:“你这样想就对了,我相信小蝶和凤姐在地下会安息的。”
仁丹胡补充:“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一个女人嫁了这样的男人也算她没有白活。”
施菲儿突然走了进来,她似乎是还在生杨枫的气,冷冷的说:“伊二郎来了。”
仁丹胡立刻跳出去迎接师傅,杨枫正准备下床,燕秋月立刻阻止了他:“你别动,我去接他。”
杨枫只好坐在床上,用棉被掩住了腿。
他不想朋友为他担心。
令杨枫感动的是,伊二郎进房的第一句话就是:“杨兄,你的伤怎样了?”
苏雪也一起上山来了,仅仅与杨枫打了个招呼,就被施菲儿拉到了一边,干脆拉出了房子,三个女人到外面说话去了。
杨枫笑道:“我没事,倒是伊兄能平安回来,实乃大幸。”
伊二郎说:“这几天城内搜查严密,但要躲过他们的搜查追踪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几天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你?”
“没有,”伊二郎反问,“难道杨兄是怕他们追查到这里来?”
杨枫叹息:“我的确是害怕。”
伊二郎说:“杨兄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燕秋月说:“他并不是胆小,而是害怕衙门的人找到这里来,会给我添麻烦。”他问杨枫:“我说的对吗?”
杨枫沉默着,算是回答。
默认就是最好的答复。
伊二郎说:“你的气色不大好,伤势还没有什么好转吗?”
杨枫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时,燕秋月已在说:“他的皮外伤几乎已完全复原,但是枪伤却反而越加厉害,溃烂化脓,就像一个烂桃子。”
伊二郎紧盯着杨枫,问:“他说得对吗?”
杨枫没有回答。
燕秋月又替他回答:“他的伤口溃烂得很厉害,他认为必须截肢,但我却认为并非无药可救。”
伊二郎赞同:“伤口溃烂不足为奇,并非无药可救,只要有信心,对症下药,就算是绝症也能治好。”
燕秋月说:“最糟糕的就是这一点,他没有信心,总认为伤不能治好,不能为小蝶报仇。”
伊二郎说:“杨枫,你必须要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你活着不仅仅是为小蝶报仇,还有一件事你不要忘记。”
杨枫问:“什么事?”
伊二郎的眼睛在发光,却又突然黯淡:“今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十五。”说完这几个字,杨枫的脸上就起了变化。
伊二郎笑了笑:“三年前,我俩之间所发生的事,你一定还未曾忘记。”
杨枫的确还没有忘记,半点也没有忘记,他俩的比斗一直都是他的心病。
伊二郎盯着手中的刀,说:“既然我们约定了再次比斗,我们就不能失言,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杨枫承认:“我一向说话算话,虽然我是一个不大让人值得相信的大盗。”
“即使有一万个人不相信你,我也不会是其中之一,”伊二郎说,“所以我才会从关外赶回来,才会来到府衙将你救出。”
杨枫叹息。
燕秋月问:“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这一次的比斗?”
“是的。”伊二郎回答得很干脆。
“难道你要他明晚与你比斗?”
伊二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当然不会,杨枫现在根本就不能动手,况且他的手臂骨折,短时间内也不能拿刀。”
燕秋月松了口气:“你当然不会与他在明晚比斗,像他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三岁小孩就可以打倒他。”
伊二郎紧盯着杨枫:“这三年来,我勤练‘狂浪刀法’,自己觉得比以前精进不少,这三年里,有不少用刀好手,遇见了我也都无颜再用刀。”
伊二郎绝对不是自吹自擂,杨枫绝对相信他的刀法,所以杨枫满脸的诚服之意。
伊二郎的声音充满自豪,自豪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骄傲:“我相信普天之下能与我‘狂浪刀法’匹敌相当的刀法,恐怕少之又少,能与我一较高低的人也没有几个。”
他的声音突然降低,自豪转为悲哀:“但你却是其中之一,今生今世,我只败过一次,就是败在你的手中。”
燕秋月说:“但是你败得并不服气,所以约了他再次比斗。”
伊二郎很坦白:“是的,我不服气,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我觉得我在那次比斗之中,我并没有将我的潜在内力与刀法的精髓之处完全发挥出来。”
比斗本就是一场竞赛,谁发挥得更好,谁就是胜利者。
燕秋月说:“用刀高手进行比斗,若不能将刀法中的精髓奇妙之处发挥出来,那他的胜算就已是弱了几分。”
燕秋月也是用刀好手,所以他也懂。
伊二郎说:“在那时,杨枫的名气如日中天,就像一座突兀高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杨枫说:“我说过名声是一个包袱,不单压着自己,连别人也能感觉到这种压力。”
伊二郎盯着自己手中的刀,说:“今天已是八月十五,如果没有出现这种意外,明晚就是我们俩的比斗之期,我就能够看出这三年来我的刀法究竟精进了多少。”
杨枫说:“我也没有预料到在这种时候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我真的残废了,恐怕就会更令你失望。”
伊二郎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的伤一定会复原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伊二郎说:“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你的枪伤已是足够复原,手也可以使力用刀了。三个月之后,同样的梅村静园,我将等候你的到来。”
伊二郎又补充:“你一定要来!”
杨枫沉默。
燕秋月已替他应承:“到时他一定会准时赴约,那时他又是大名鼎鼎的杨枫,绝非现在这种病怏怏的样子。”
伊二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相信你说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