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也无星,却有风。
风和,风柔,风冷。
今夜小蝶无梦,因为她根本无法入眠。
室内昏灯如豆,室外夜黑如墨。
暗淡的灯,惨淡的光。
小蝶卧在香软的鸳鸯床上,秋水暗淡。
暗淡的灯光照着黯淡的秋水,黯淡的秋水盯着暗淡的灯光。
她就这样盯着,她已盯了很久,很久。
天刚黑的时候,她就点燃了这根蜡烛,然后就上床,就这样卧着,盯着。
蜡烛只剩下一小截,小蝶还是这样卧着,与初始的姿势完全一样,她都懒得起床重新点上一根。
最近这两天,她愈加憔悴,瘦得更厉害,因为后期连续的妊娠反应,加上对杨枫的揪心牵挂,她毫无食欲,几乎是不吃不喝。
凤姐每一次看见她的时候,目中爱怜之意一次比一次强,她只能以她腹中的小生命提醒她,必须注意身体,小蝶才勉强吃一点。
然后她们就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不说一句话。
安慰的话语虽能使人心情暂时舒畅,却同样能令人更加伤心。
杨枫,只有杨枫才能使小蝶振作起来,但杨枫究竟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杨枫初走的两三天夜里,小蝶还有梦,每次都与杨枫在梦中相拥,她向他诉说她的相思情,相思意,醒来时嘴边总是挂着笑。
但最近两天情况似已越来越糟糕。
杨枫虽有了消息,确是坏消息。纷纷传说杨枫连续两夜三次作案,竟搞到金州府衙头上去了。
小蝶凭直觉认为不是杨枫作的案,既然杨枫说过到关外,他就一定是到关外去了,所以一定又是有人在陷害他。
但她又希望是杨枫作的案,希望他回到了城里,回到自己身边,带着她远走高飞。
小蝶就在这重重矛盾中,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苦痛。
烛将燃尽,流的烛泪并不多,是它无泪可流,正如小蝶一样?
又有风起,拍打着窗户,发出了声响。
为什么烛火未摇?
原来并不是窗户在响,也不是风在吹窗,而是有人在敲门。
是谁?
夜已这么深,绝不会是凤姐。
难道是杨枫?
小蝶立刻弹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来到门边开了门。
室外漆黑,也有风。门一开,一阵冷风骤然袭来,小蝶娇弱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门外没有人,刚才是谁在敲门?
难道是精神恍惚听错了,还是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漆黑的夜里似乎有一双邪恶的眼睛瞪着她。
小蝶的双腿已抖了起来,又一阵冷风袭来,有了声响,乱七八糟的,小蝶双腿发软,向地下倒去,她太虚弱了。
她并没倒在地上,她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抱着小蝶,关上门,进了内屋。
小蝶挣扎下来,站稳身子,问:“谁?”
这人哈哈大笑:“我是你的枫哥哥。”
小蝶大惊,原来这人竟是上次来查问自己的汪洋海。
“什么枫哥哥?你快出去,不然······不然我就叫人!”小蝶大声说,其实她这声音与喊人救命并没什么差别。
“你要叫就尽管叫。我就是捕快,捕快头子,请问小蝶姑娘,你叫我有什么事?”汪洋海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他放低了声音,“你不用装蒜,我什么都知道了。”
小蝶心一跳,瞪着汪洋海。
汪洋海邪笑:“杨枫罪大恶极,死不足抵其罪,与他有关的人都脱不了干系,凭你与他的关系,你死定了。”
“你们这群恶魔,”小蝶眼中充满仇恨,“冤枉好人,杨枫并没盗军饷,你们凭什么栽赃陷害于他,你们为什么要苦苦逼迫他?”
汪洋海更加放肆,趋身上前抱小蝶:“让我告诉你吧!”
小蝶惊恐地后退:“你想干什么?”她声音已开始发抖。
“我想干什么,你还看不出来?”汪洋海邪笑,“知府派我来杀你。”
小蝶松了口气:“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你放心,我马上就会动手的,不过不是杀你,杀了你这样的大美人,上天都会惩罚我。”他的邪笑已变成淫笑。
小蝶不用再问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她绝不会让他得逞的。她生是杨枫的人,死也是杨枫的人,但她身单力薄,她应怎么办?
汪洋海已扑了过来,小蝶慌忙回退。屋子本来就小,能够回旋的地方并不大。
小蝶惊骇交加,绕了两圈就累得快垮了,——这两天她的身子本就很虚弱。
小蝶放弃了,躺在床上大口喘气。
汪洋海嘿嘿淫笑,一个妓女怎会在乎这些,她若在乎又怎会干这一行。他臭名昭著的大盗杨枫碰得,我堂堂正正的衙门捕头碰她不得?
其实他这一推理是不合逻辑的,是错误的,大错特错的。
大多女人沦落风尘都是被逼的,并非心甘情愿。
——有多少女人会自甘沦落,操这世人眼中的贱业?
一个妓女同样会忠心的为一个男人守身,只要她认为值得,只要她真心的爱这个男人。
汪洋海却认为小蝶一个妓女,会让他任意轻薄胡作非为,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错得很厉害,差点要了他的命。
就在他扑到小蝶床前时,小蝶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剪刀,并朝他狠狠地刺来。
女人大多喜欢绣花。
绣花离不开针线,当然也离不开剪刀。
她们绣花是在闺房,剪刀也理所当然的放在闺房。
常常绣花,常常使用剪刀,她们的手法已很娴熟,正如吃饭用筷子一般。
她们不但用剪刀剪裁,也用剪刀防身。——也许剪刀很适宜她们作防身武器。
剪刀尖尖,已刺到汪洋海胸前。
也许是因为小蝶刺绣频繁,手法已很娴熟,也很迅速;也许是因为汪洋海根本就未料到这一点,连躲闪都来不及,所以一下就刺中了。
汪洋海狂叫一声,后退两步,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原来剪刀刺中了他的手掌,他恼怒之极,狂吼一声又扑向小蝶。
凶神恶煞的汪洋海吓傻了小蝶,但仍有一股意念支使着她,她反转剪刀,向自己胸口戳去。
她既然不能杀死汪洋海,却能杀死自己,她要以死来抗争,以清白之身回馈杨枫,表明自己永远是杨枫的!
杨枫,你在哪里?你还念着你痴心的蝶儿吗?你知不知道蝶儿对不起你,要先走一步了?
小蝶流下泪来。
可惜的是她连死都不能。
汪洋海拧住她的手,绞去了剪刀,他气急败坏:“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臭婊子,敢拿剪刀刺我,我要你好看!”
他野兽般的扑在小蝶身上,“撕咬”着。
小蝶已彻底绝望,自己连死都不能。
很多男人宁愿流血,也不流泪,这种人是真正的男子汉。
有些女人也一样。
但若到了连流血都不能的时候,能流的是什么?也许只有眼泪了。
小蝶又流下眼泪。
她的眼泪就像在下雨,连绵不断,下了好久,好多。
直到她死后!
不知什么时候,小蝶才有了知觉,她首先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直袭全身,然后她睁开眼。
眼前一片模糊,很久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自己还躺在床上,床前站着的竟是凤姐和田芸芸,凤姐已泪流满面。
小蝶痛楚满面:“凤姐······”
她想起身,又一阵剧痛袭来。
凤姐柔声说:“小蝶,别动,等会儿就好了。”
小蝶凄凉一笑,这才发现自己赤裸着躺在床上,心口上插着那把剪刀。
她一切都明白了,她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凤姐,要她转告杨枫。
“汪,汪······”她始终也说不出来。她已面无血色,能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凤姐使劲的点头,她也知道是汪洋海。
小蝶急剧的咳嗽着,忽然说出话来:“我······我对不起枫哥哥,他······,你叫他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声音突然全无,她已永远不能再说出一句话,一个字,她要别人活下去,自己却死了。
流着眼泪死去,带着满腹遗憾死去,带着她与杨枫的孩子死去!
她说她要等杨枫回来的,但她终究没等到,杨枫直到这时都未回来。
她这一生得到的是什么?和杨枫在一起时短暂的欢乐,短暂的幸福;长久的痛苦,永远的遗憾。她痛苦的生,痛苦的死。
她活在世上时,受尽虐待,受尽世人白眼唾弃。
直到遇见了杨枫,只有杨枫能平等的看待她,并且一心一意的爱她,呵护她,把她当妻子,当爱人。
而现在她死了,带着她与杨枫的骨肉走了,只有一副棺材,几抷脊土,坟上连一个花圈都没有,更不用说墓碑。
凤姐在坟前默默呆立,良久不动。
凤姐后悔不迭,自己说好的要好好照顾小蝶的,但小蝶被辱致死,她该如何向杨枫交代?她怎么对得起杨枫?又怎么对得起小蝶?怎么对得起他们还没有出生就死去的孩子?
凤姐欲哭无泪,茫茫然不知所措。
小蝶已经死去,杨枫还未回来,自己能做的是什么?
她要活下去,等杨枫回来,告诉这一切,为小蝶报仇。杨枫,杨枫,你究竟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