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整个魏朝都轰动了。
须知这么多年以来,北狄军队在战场上可谓是将魏军打得节节败退,除了岳轻侯的岳家军之外,寻常魏军对上北狄军基本就没赢过。
因此即使是有岳轻侯近期的几场大胜提振人心,但魏人终究是视狄人为洪水猛兽的。
可如今这位近几年才声名鹊起的年轻魏将居然在短短数月不到的时间便将北地四郡收复,将虎蝎一般的狄人赶回了离原,这如何不让魏朝百姓将岳轻侯视之为神明呢?
甚至北地四郡复归的消息刚刚传到了玉京城,便已然有百姓为岳轻侯在家中立起了长生牌位!
远在玉京的百姓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当时岳轻侯在北地四郡的人望究竟到了一个何等恐怖的境地了!
便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魏舒却终究是容不下岳轻侯了。
军情传回玉京后,魏舒当即便写了一道圣旨,命岳轻侯速回玉京受封接赏!
后来魏舒还怕岳轻侯以军情未稳、狄人尚有可能反扑为由拒不接旨,便遣内侍携带写有皇帝御笔命令的金字牌,骑着可日行千里的妖兽马加急送往北地四郡,而仅这一日之内竟然连发十八道金牌!
这下便是知觉最为迟钝的臣子也咂摸出了味道,知晓了陛下这是看北地四郡已然复归,加上北狄那边完颜英合中风,众皇子皇女争位,显然是要乱上一段时间,恐怕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对魏地用兵,因而要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一套了!
这倒也并非是魏庭臣子们普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天下人人都已然看清楚了魏舒是怎样的一个人,因而知道他绝对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说是断然不可能说出来的,总不能自己跑到魏舒跟前问一下,陛下您是不是准备将岳将军骗回玉京然后杀了人家吧?
可虽然没办法真的出言阻止,但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世人大多心里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清楚得很,便是朝中最死硬的皇家忠犬,其实也是有良心的。
譬如派发金字牌的内侍,其中便有不少人觉得,若是岳轻侯真个接了金字牌,免不了要回玉京受死,由此竟然于心不忍,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私自扔掉了圣上御笔的金牌,就此隐姓埋名遁入了江湖之中!
以至于魏舒所发的十八道金牌,竟然仅仅只有六道金牌顺利交接到了岳轻侯的手中。
但即便没有这些金牌,单单只是魏舒班师回朝的圣旨,岳轻侯也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拒绝的。
当日岳轻侯接到圣旨,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那六道金牌,其实就已经准备动身前往玉京城了。
但他还未来得及动身,却被手下将士堵在了军营里。
据说当日数万岳家军为了阻止自家主帅前往玉京城送死,几乎将岳轻侯的帅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只要岳轻侯一出帅帐,数万人便齐刷刷跪在地上,不让岳轻侯离开!
甚至不是没有军中参谋提议岳帅干脆便以北地四郡为依托,自立为王!
岳轻侯当然不可能、也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求活,他只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将领,以主帅身份命令他们喝退跪在帐外的数万军士,自己则仅仅带了少数亲卫,奔赴玉京。
但刚出军营,岳轻侯竟然又被堵住了!
但这一次他没办法再强行命令这群堵住自己的人了。
因为这一次堵在路中央的,却是北地四郡的百姓!
其中有当地士绅、有北地的江湖高手、甚至不乏老弱妇孺之辈,黑压压一片,挡在岳轻侯马前,说什么也不挪窝,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岳轻侯阻在北地四郡!
无奈之下,岳轻侯又只得下马,对着这群北地四郡的百姓苦口婆心好生劝慰,声称自己此番赴魏都,仅是正常回京述职,接受封赏,并无性命之虞。
当然,岳轻侯这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北地四郡甫一收复,魏舒便急不可耐地发旨令岳轻侯返京,甚至怕他抗旨不遵,还连发十八道金牌催促,可谓是魏帝之心,路人皆知了。
军中的袍泽知道魏舒要杀他,魏庭公卿知道魏舒要杀他,北地四郡、乃至整个魏朝的百姓都知道魏舒要杀他……难道岳轻侯自己不知道吗?
他当然是知道的!
但仍是一刻也不等,轻装简从赴玉京。
便是这般,岳轻侯每走到一处,便有一处的百姓挡在路前,每每此时,岳轻侯也只是照常下马,好言劝慰,之后便继续上路。
然后一行人翻越了天荡山脉,来到了望山郡,仍是有人挡路。
甚至一直走到了魏都所在的灵鹿郡,当地的百姓居然还是不肯轻易放岳轻侯离开!
而随着岳轻侯愈发临近玉京,玉京城内的气氛便愈发沉凝,而城中的古怪事也渐渐多了起来……
先是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儒生命人将自己的手脚打断,然后自己咬碎了舌头,脖子上挂了一块上书“苟且偷生”的牌子,令家中仆役把自己抬到了玉京城主干道的闹市口,供城中百姓围观。
随后便是玉京城中铁价猛涨,一些铁匠铺中的铁铲、铁锹之类工具在很短时间内便被售卖一空。
等到玉京城晚上宵禁时分,却总能听到城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到了第二日早上,城门卫却发现玉京城外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道长约数里、宽约数尺的壕沟,便在护城河的更外侧。
随着时间推移,这道壕沟竟越来越长、越来越深!从一开始的可随意跨过,到武道高手施展轻功都难以越过……而玉京城的城卫军居然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却都无动于衷!
等到了数日后,皇宫内的魏舒才得知此事,不由大发雷霆,着令玉京城卫想法子将这壕沟填上,并令玉京城尹查清此事主谋。
主谋当然是找不到的,城卫军填沟的速度似乎也快不起来,又过了数日,这壕沟反倒是又往下深了几寸。
时至如今,似乎整个玉京城都在无声抗议着什么。
然而钟鸣当时学史学到此处之时却只是觉得可笑,在他看来,当初的玉京城内士民做出这等“挖沟”之事无非只是自我感动而已,于事无补——若是真想保岳轻侯一命,何不干脆想办法把那位昏宗拉下皇帝的宝座?
按理来说,便是玉京城内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这位魏昏宗淹死了吧?
甚至以当时魏舒的狼藉声名,他身边的亲卫内侍也不是不可能反水的!
但何以到了当时那个地步,却仍未有人想过要推翻、甚至干脆杀掉魏舒呢?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
天子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