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北阳军民严阵以待。大雪山之中,项刘二军安营扎寨,大雪山走出来的军队就在阴山下安营。
三日后,韩墨非几人回到黎阳,看着黎阳城中的军民在加固工事,不禁想起当日的西凉。三座朝堂,转眼之间,就要只剩下一座了。
“巨子,黎阳城中有不少百姓已经被墨家弟子安全送出,剩下的都是不愿走的人。”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道晴天霹雳打来,响彻云霄,接着乌云密布,遮住了天日。
“来了。”韩墨非忽地看向阴山的方向,那支大雪山之中出来的军队,就在阴山脚下安营。
“谁来了?”黄三意虽说能窥天道,但是此时也看不清韩墨非说的是谁。
韩墨非也不知道是谁,正想要再看清楚些,却见到城门外白起一袭白衣顶着大风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握着哭丧棒,一个空着一只袖子,那只袖子随风而动,是柳白目与司马清风。
“巨子说的是白起?”崔二疑道。
韩墨非摇了摇头,白起见到三人,一个箭步上前,朝韩墨非抱拳行礼,这一辈子虽不是师徒,但是白起自从那日破镜后,对韩墨非已经是毕恭毕敬了。
“你们怎么来了?”
“韩不惑这老东西!他奶奶的!跟我说了天堂的事,一个以杀证道,却是离天道最近的一个门派。”白起呸了一句。
“好一个天道。”韩墨非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句话的意思,不禁看了看天空。“大雪山之中的军队,不是别人,就是隐藏在世间数百年的天堂。”
恍惚之间,看见阴山脚下一个恶魔,数百年渴望着鲜血,今日终于出了那座雪山。一个以杀证道的门派,这一次出山,是要血洗黎阳,做到真正的以杀证道了。
“时至今日,我终于知道为何先辈会造这座天门,造这条成仙路,也知道我为何要一掌劈了天门一掌劈了天路了。”韩墨非怔怔地说道。
天门外是出红尘,是成仙路,那是一座炼狱。某位先辈在某年某月登仙时发现了天道的秘密,遂将这个红尘划了一个圈,是出于保护的意思。而红尘外是天道,是炼狱。或许他曾以一人之力对抗天道多年,深感力不从心,他又造了这座天门。红尘内的人只要有能力打开天门才能与他并肩作战,天上的仙人都在浴血奋战。天道以红尘为炉,世人为丹,丹成便是祭天殉道之时。
那位造就天门的前辈发现了天道的秘密,以大神通之力,将世人护在这天道之下,红尘之中,以一己之力背负苍生之重。后又造成天门,非有大神通之人,不能开启这道天门,也只有开启天门之人才有能力与他并肩作战,护住这座红尘。
原来世人梦寐以求的成仙出红尘,只不过以身殉道罢了。
王诩毁了天门,毁了天路,无非是蚍蜉撼树,阻挡不了天道的脚步,它还是会一步一步接近这座红尘。天道之力越来越强,八千真仙死伤过半。当年王诩堪破天道,认为丹成方能殉道,何不让这丹永无成丹之日?遂入轮回,破天门毁天路。只是王诩想不到的是当年那位造天门的前辈,划下的这个圈,自那位前辈殉道后,圈的力量也在日益日减,无论丹成与否,天道都不在乎了。
想清楚了这些,韩墨非不禁苦笑道:“原来韩不惑的与天斗,是这个意思。”此时正在白玉京的韩不惑听到韩墨非这句话,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黎阳的方向,心道:你终于悟了。一个恍惚,韩不惑来到了东海之滨,与张楚风盘腿而坐,笑道:“为时不晚矣。”
“你那徒弟开窍了?”
韩不惑点点头,看向远处,一个数十丈高的巨浪翻涌而来,只见他双指一挥,巨浪溃散而去。“急了?”言罢哈哈笑起。
那海面无风起浪,一阵接着一阵,形成十数丈高的巨浪朝二人袭来,韩不惑止住笑声,看了一眼巨浪,又看了看黑压压的黑云。
“如你所言,是真的急了。”张楚风言道:“这力量也越来越大,说明当年那位划得这个圈已经越来越薄弱了,上面的人也牵制不了它了。”
“哼!”韩不惑冷哼一声,随手抓起张楚风那杆长枪,朝那黑压压的乌云扔了上去,瞬时之间,万千天雷从天而降击在那杆长枪上,那长枪去势任然不减,顶着万千天雷冲了上去直入那黑压压的乌云之中。
张楚风看着压过来的巨浪,脚下一蹬便迎了上去。
黑云之中的雷声越来越大,那巨浪被张楚风一掌挡在身前三尺,韩不惑看了看张楚风,伸出二指朝天一指,那黑云中的长枪缓缓回到他的手中,顷刻之间天朗气清,张楚风身前的巨浪也消散而去。
“当日见你还曾笑你真的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今日看来,是我自取其辱了。”张楚风拧着湿透了的衣袖说道,韩不惑笑了笑,不再说话。
北阳黎阳城墙上,韩墨菲目不转睛的顶着阴山方向,那里有十万天堂的杀手虎视眈眈。天地间三大暗杀组织唯一一个以杀证道,离天道最近的门派,也是世间最神秘的组织,世间无人知晓它的来历,无人知晓它的传承,更无人知晓它的目的。
但自今日起,天堂将会被整座红尘所不容。
“韩不惑,你终究是棋差一招。要灭北阳,却要搭上整个黎阳百姓的性命,张桐源留下的一手好棋。这份因果你受得起吗?大雪山中的十万杀手,好不容易服软,被始皇帝收服潜藏在大雪山之中几十年,当年始皇帝或许没有料到这一日,但是那是当时最好的办法了。始皇帝御龙殡天,张桐源宁愿身死西疆城,都不愿意将这十万人挖出来。你倒好,一股脑的怂恿那个不知死活的李斯韦深入大雪山,将这十万人挖了出来,如今局面,你该如何收场?”妙手堂李牧收到消息,紧赶到剑城,韩不惑还是悠悠的在白玉京上晒着太阳,白玉京下司马吷连着剑,见到这老头气呼呼地爬上四楼都不带喘口气的。
李牧话说完,韩不惑才从白玉京上下来,拉着李牧坐了下来,又给他斟了一杯茶水,李牧这才喘了口气。
“我说小李子,年纪大了,就别怕这么高。这大雪山十万人不出世,难道它就下不来了吗?”韩不惑指了指上天。
“这天下,这座红尘是先辈用鲜血铸就的,我韩不惑既然是这座红尘的天下第一,就要为这天下百姓,为那先辈守住这座红尘!先辈画下的圈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这天上天下没人再有那位前辈那样的本事再画下一个圈护着这座红尘几千上万年了。我等承蒙那位首登天门先辈的余荫和无数代修士的浴血奋战,在这圈里已经得过且过很久了,甚至是安逸太久了,再不寻找出路,这个圈散了,上面的先辈都战死了,这座天门还能撑得住几日?东海之滨的缺口日益扩大,那牛鼻子老道身死道消之时你与我说说,还有谁能再守住那个缺口?是青城山还是武当山?抑或是除魔卫道,不求名利的蜀山?”韩不惑言及此处,不禁叹了口气。
“道家四大山,因为他的下来,青城山已经千疮百孔,武当、龙虎已经折了几位真人,蜀山是存了几分气运,但是那锁妖塔中的东西,蜀山那几个老道士自顾不暇,一旦蜀山锁妖塔中的那道气息逃出来,你觉得这天下还有何处能安生?蜀山那护山大阵是为了护着蜀山吗?那是将蜀山上下数百条性命都锁在里面了,蜀山举教上下准备了数百年,做好了随时与那道气息生死相拼,我不做些什么,我对得起这天下苍生对得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吗?”
“可你也不该怂恿那李斯韦踏进大雪山!难道你就对得起黎阳城中的百姓吗?项刘二军以然挥师北上,倘若这次黎阳城的百姓还不够,你说这项刘二军还有几人能逃得出生天?天道无情!我辈修道之人,不踏进天门就永远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李牧拍着桌子满腔怒气,此是白玉京上已经乌云笼罩,韩不惑抬头看了看忍不住摇了摇头。
“当年先祖西出函谷,立下佛教,佛教主轮回之事,我中原大地修道之辈从不信今生来世,所以先祖才远走函谷,直走到大西漠的一片绿洲中的菩提树下,才立下佛教主管轮回。”
韩不惑话还没说完,李牧抢着道:“大圣可没有你这样狠心!”
韩不惑对李牧的话一笑置之。
“确实是。”韩不惑接着说道:“眼下是大势所趋,先祖当年未到穷山尽水之时,自然不会有我这样不破不立釜底抽薪的心态。所以才立下佛教主管轮回,祈望生生世世,过千年万年,那位先辈能入轮回,再成大道,再为这座红尘画上一个圈。但是先祖不知道的是那位先辈是在圈外画的圈,如何能进入圈里入轮回?如何能再为我们画下一个圈?即便再过十万年,纵使那时有人能画出这么一个圈了,这十万年之间,它已经吃下多少人了?!”
“轰”的一声,一道如天柱般的天雷从天而降,直击在白玉京上,纵然是韩墨非两开天门不入的雷劫,与之相比都不知逊色多少。韩不惑抬手一掌,生生将那道天劫打了回去。
东海之滨上,张楚风猛地一抬头,心中大惊。不一会又放下心来自言道:“这老王八的修为,真是恐怖。”
“这便是我的与天斗。”韩不惑击退了天劫擦了擦手掌笑着说道。
李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自顾摇头不语。
“自那牛鼻子登天门那日,心神不定,顿感不妙,便与我明察暗访,终于在三山十岛看出了端倪。我二人窥觑天道,发现十圣包藏祸心,十圣心怀不轨,早已经发觉先辈画下的这个圈已经溃散,在东海之滨上,此十人欲要借着这个缺口登天门而去,我二人发现时,原本豆粒大小的缺口已经被那十人扩大到手掌这般,我与那牛鼻子一气之下,便从蓬莱打到瀛洲,将十圣的道统灭了个干净。再要补救之时已经为时已晚,当时我与张桐源还有张楚风,我三人也曾是朋友啊。张桐源自挖双目,困在皇城,张楚风为探东海之滨的缺口,不告而别被困东海整整一十八年。这盘棋不只有我,死去的张瞎子,才是真正的棋手,我曾与西凉那位说过张桐源一人独占三甲,你以为我再开玩笑?是他自毁双目自污其名才为这座红尘找到一线生机。我怎能辜负他?”
韩不惑言及此处,破口骂道:“去你妈的天道!”
李牧早已经见怪不怪。这些年常与这位天下第一往来,虽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是上面出了问题,但是却从未想过如此之深,今日韩不惑才将全盘托出。
“这一线生机难道就是黎阳城的几十万百姓?”李牧软下心来。
韩不惑笑了笑,道:“你还是没有听清我说的话。”
韩不惑说他是这座红尘的天下第一,就要为这天下百姓,为那先辈守住这座红尘。又怎会将黎阳城几十万百姓祭于天道?他是真心实意的要护着这座红尘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当年北城下城之中的那一碗酒,为了那句:何不携手同游。为了那个无惧身死道消的张桐源。
那年韩不惑走下剑城,就在这剑城的下城之中,见到那个小道士,二人喝了一碗酒,韩不惑怔怔地看着城门的人来人往,却始终未曾跨出一步,那小道搭着他的肩问道:“何不携手同游?”
韩不惑是真想啊,可是他还是没有踏出城门,直到他死在西疆韩不惑也没能与那位一碗酒交情的张瞎子携手同游。
天下第一也有遗憾,也有不可为之事。当日再北阳他说没有了遗憾,也只是对她没有了遗憾,对这位只有一碗酒交情的张瞎子,现下却只能抱憾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