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审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审什么审,问什么问?
屈打成招,私设公堂?
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还需要审讯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死之人,何患折磨?
审讯室吗?明知故问,这明明就是一座豪华的小宫殿!
果然,梅花山自有梅花山待客之道,名不虚传。
以前,华歌听胡石说过,梅花山的大师兄卫甲,从来都是挥金如土,骄奢银玉,他的居室布置正是按照最高的等级,其雍容华贵程度不亚于帝王将相!
地上铺着名贵的天竺地毯,墙壁是以汉白玉砌成,案台茶几都是以正宗的紫擅木雕刻而成,案头烛台是纯银铸制而成,红床香榻是雕花刻画,金漆描彩,镶嵌着玛瑙和蓝田玉,极尽奢华,令人不堪入目却又不甘闭目,恋恋不舍……
须知,梅花山的居室,不是以修饰简陋与豪华来区分尊卑上下,而是根据各人喜好,卫甲就好这一口。
面对死亡,华歌哪有心思欣赏锦绣闺房,什么豪华不豪华?管他什么宫殿!
眼前的人,算是老熟人了:
虎背狼腰的幽燕少侠古布,站得就像一座铁塔,铁面无私,形同陌路。
横眉冷眼的梅花山管家山叔,活像精明的商人,衣冠考究,爱搭不理。
两个半兽人野兽不像野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虎视眈眈,就想吃人。
还有一个人,并不是老熟人。
这是一位英俊的男青年,面白如玉却流露杀气,古布与山叔二人垂手站在两侧。
男士头戴高贵的进贤冠,上面缀饰的花和纹线,可能是银丝编织的,银光闪闪,冠冕如花瓣,束盖住发髻,插一支雪亮的银簪子,在辉煌烛光下,银光闪闪,两侧一双白缨于颔下交结留緌,身穿一袭雪白的交领锦绣袍衫,闪亮银丝滚边,外披与对襟,都是以银丝花边点缀和装饰。
颇显贵族气与书卷气。
暗藏衙门气与阴阳气。
有必要穿得金光银光珠光宝器的吗?
以这样的规格,确实给足了面子吗?
幽燕少侠并未动测隐之心,也许只是为了保住华歌一双腿,古布默然挥了挥手,两位半兽人会意告退出门。
其实,半兽人不是告退,他们又开门而入,顺手提拎着一个庞然大物,真正的大块头,少说也有两百多斤,这是一个壮汉,捆绑得也像大粽子。
华歌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这居然是师兄胡石!
难兄难弟,并没有也不可能抱头痛哭,胡石喘息未定,看也不看华歌一眼,不是漠视,而是紧张,几乎大气也不敢出,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面前的三个人身上。
沉默并不是尴尬,山叔清了清嗓子,试问锦衣男士:“大师兄,你看,如何处置?”
“哼,处置?”锦衣男士寒面冷笑,鼻子轻轻一哼:“何须说乎?”
“嗯,大师兄的意思是……沉鱼还是蛇窝?”
“呃,蛇窝吧,卯时之前,处理完毕。”
蛇窝……我的天哪,这是一个恐怖的传说,刚刚穿越到这里,华歌就领教过,直今心有余悸,呆在一旁的胡石可能没有领教过,要不然,怎么会没有过激反应?
好的,蛇窝就是蛇窝,那里有数不清的毒蛇,那么沉鱼是什么意思?是沉鱼落雁,还是沉水喂鱼?华歌想到这里,不禁心里开始颤抖,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里……
此时,半兽人吴忠吴孝二人健步上前,一人一个,提起胡石和华歌就要出门,胡石一急,失声大叫:“且慢!”
“甚么?”山叔抬手示意,等吴忠吴孝二人告退出门以后,上前一步问:“讲,如有半句假话,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人不敢,”胡石魁梧的身躯有点发抖了,说话时,嘴唇抖得更厉害:“山叔,山叔请放心,我师父一定能铸成宝剑。”
“剑呢?”
“这个,请放心,正在赶制呢。”
“在哪里?”
“……”
“想死么?”
“山叔,手下留情,小人,小人绝不食言,一定按期交货。”
“恐怕,你们交不了货吧?”锦衣男士冷哼一声:“你那小小的铜匠铺子,挂羊头,卖狗肉,如今化为乌有,凭甚么按期交货?”
“呃,大,大师兄……”胡石的舌头打卷儿,被沉默的古布劈面一声怒喝打断:“闭嘴!大师兄是你叫的么?”
“诺,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素来鼻孔朝天的大铜匠,变得像胆小怕事的小媳妇,唯唯诺诺,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华歌知道这个锦衣男士的身份,那肯定是大权在握的人物,既然大家口口声声尊称大师兄,那么,梅花山的大师兄,以前,是听说过的,如雷贯耳啊!
卫甲,这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莫非,锦衣寒面的英俊男士,就是梅花山大师兄卫甲?
此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究竟是魔星还是书生?
“你师父?”锦衣寒面的卫甲,冷笑一声,信手拾起案上一支毛笔,煞有介事的问:“瞧瞧,此为何物?”
“这……”胡石茫然抬头望着,瞧来瞧去,也没有瞧出什么名堂,那是一支精美的毛笔,一看就是制作精良,笔毛可能是狼毫,笔杆非常漂亮,磨得油光水滑,晶莹剔透,有点像是用真正的骨头制成,不知道是牛骨还是羊骨。
“如何?不认识了?”
“小人,小人眼花,认不出来。”
“你认不出来,你师父岂能认不出来?”
“我师父?”
“哼哼,看清楚了!”卫甲翻手“咔嚓”一声,晶莹剔透的笔杆当即折断为两截,他挑手一撩,两截断笔杆一前一后掉落在胡石面前。
就连华歌也看出来了,笔杆断裂处的破口,确实是骨头的材质。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胡石愣愣看着地上两截断笔,说不出话。
“韩双喜,哼哼,这个老不死的!”卫甲冷笑夹杂着嘲讽:“先祖的肋骨,还认不认得?”
“看看,”山叔不是讨好卫甲,而是故意刺激胡石,山叔手捻山羊胡须,白眼一翻:“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此乃当今名笔也,可知为何?”
胡石依然茫然摇头,随后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丝悲愤。
“老夫告诉你,”山叔得意洋洋:“之所以称为名笔,是因为,笔杆以活人的骨头制成,货真价实,”说着还比划自己的大腿:“正是这里,用这一根骨头。”
“别说了!求求你们了……”胡石的面孔扭曲,却不敢露出一丝愤怒,他双手抱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的低声吼着:“小人,小人就是……就是死,也要,也要按期交货啊……请各位老爷放心,小心一定,一定会按期交货!”
“不急不急,”卫甲慢条斯理,伸手端起案上一尊金灿灿的酒器,悠然自得的呷了一口烈酒:“慢工出细活嘛,慢慢铸剑好了。”
华歌看清楚了,那酒器应该是酒爵,古典的酒爵,造型粗犷,花纹莫名其妙的诡异,材质更为诡异,好像外层以黄金包裹镶嵌,内层不知是何物。
瞥见小白脸儿一眼干瞪着酒爵,卫甲冷笑着出言挑之:“看甚么,你识货么?”
华歌木然摇头。
山叔嗤之以鼻:“不识货?就你这喂鱼的匹夫,还能知道名将的头盖骨?”
什么……名将?哪位名将?还什么头盖骨?华歌一脸茫然,心里有点发毛。
古布有点不自然,脸色铁青,双眼如炬,紧紧盯着案上烛火……
而卫甲旁若无人,兀自浅酌低吟,突然之间,大发感慨:“哼哼,人活一世,最终一死……忍得胯下之辱,修得王侯将相,真乃英雄也。”说罢,夸张地伸出大拇指,对着烛光晃一晃,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山叔没有陪笑,却是冷言相讥:“那又如何?王侯将相又如何?终究难逃一死!”他手捻着山羊胡须,刻意补充一句:“而且是被一群宫女乱棒打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打死堂堂的淮阴侯,真是笑死人也!”
“哼哼,一代兵仙如何,纵横天下又如何?”卫甲酒后容光焕发,滔滔不绝:“卑鄙小人,卖友求荣,存亡一知已,却葬身于萧何一手遮天……哼哼哼,生死两夫人,落泊饿死前送饭的,功成名就后索命的,都是你韩信一生的克星,命中克星!哈哈哈……”
胡石痛苦的双手捂紧耳朵,一个字也不想听。
华歌面无表情却深感兴趣,一个字也不错过。
古布沉不住气了,大师兄喝多了?
从来没有看到卫甲这样,师父的身世确实很苦,身为大弟子,同情而激发了义愤填膺,是可以理解的,身为二弟子,古布也是感同身受。
师兄弟们曾经宣誓:有朝一日,铲平韩氏,报仇雪恨,誓为师门出力效命,誓为师父申冤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