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祥站在后阵之中搭建的高台之上,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他和靳东南的看法一样,对岭南县城的进攻绝对是此次岭州战役最难啃的骨头。岭州城胜在突袭,中遂城胜在内乱,可这个看似不怎么坚固的岭南县城,却是要面对早已做好准备的精锐岭南边军。
两军现在在军寨两侧的战线拉得很长,这便对人数占优的垚军很是有利。渐渐的边军在军寨的两侧失去了先前的优势,反被垚军往回压迫。现在军寨的三面都有垚军攻击,军寨之内的边军便没有这么从容了。
侯猛正在焦虑之际,却见岭南城中大门全开,从中快步行出两队军士。这两队军士学着先前边军的样子,每队排成十人一排,纵深五十行,集结完毕之后便朝着两座军寨的内侧冲来。
这两队军士先是慢跑,而后越来越快,直至撞上正在包抄边军侧翼的垚军。两座军寨内侧的垚军见城中居然还有兵力来援,慌忙的调整自己的阵型迎敌。垚军将领可能也没有想到,城中的文官有这个魄力,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开门迎敌。
胤国对武将干涉文官执政非常忌讳。是以侯猛虽然身为边军主将,只比岭州州牧的地位稍微低一星半点,但是在这岭南县城之内,做主的还是一县主官。
城中冲出来的,便是重新补充齐全之后的魏字营。按照军制,这种冲锋作战必须是伍长和什长冲在前面。现在这些才得到任命的基层军官,便领着各自手下的士兵义无反顾的冲击垚军。
南天门码头是一个缓坡,就是说他们依然是从高处往低处冲击。人还未到,阵中吼声已经划破天际。“杀啊……”。一股钢铁洪流,猛烈地撞向了垚军。垚军是临时变阵,胤军是新生力量兼且厚度足够。两军交锋伊始,便是胤军占了大便宜。
此时便有一个宁砺熟悉的身影在队伍之中,就是前若水帮与胜堂堂主—江雄。宁砺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在震慑若水帮的行动中,他对帮中的每一位高层都有研究。宁砺没想到,这个地方势力的高层人物,竟然也有一颗保家卫国的拳拳之心。
江雄现在已经是魏字营的一名队长,他一身功夫倒是在战场上派上了用场。在他的带领之下,他那一队军士也是特别的勇猛顽强。
有了魏字营的加入,军寨内侧的边军便减去了一部分的压力,顿时又和垚军杀成了势均力敌之势。但是垚军在军寨两侧的不断增兵,也直接给魏字营的冲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可这一点早就在宁砺的推演中预料到了,所以当魏字营的冲击力被消耗彻底之后,便立马迂回后撤,转由雷字营再行冲击。
两座军寨内侧的压力减小,军寨之中的边军便能集中力量应付正面和外侧的猛攻。
宁砺新招募的士兵,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技战术方面都比身前的垚军差上一截。但他们好在有足够的勇气,身边又有经验丰富、悍不畏死的边军做表率,也能在一次次的冲击之中给垚军带来巨大的伤亡。宁砺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所领的这支军队哪怕是再一次被打残也要出击。因为只有守住眼前的两座军寨,让它和岭南县城互为支撑,才能最终保住这里。
是以,宁砺的魏、雷、方、李、黎五营,还是像之前一样轮番的朝着垚军不断的冲击。
此时的宗祥却是不为人察觉的皱了皱眉,他也看出了这城中部队的稚嫩。一看这是来势汹汹的行进动作,便知道他们是一些刚上战场的新兵蛋子。尽管顶着如此大的伤亡,他们依旧迈着坚定的步子朝着自己的部队猛冲而来。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句对岭南百姓的评价:“生性耿直,悍不畏死,不可怒之”。这一评价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开始有些明白这些评价的真正含义。
宗祥眯着一双眼睛,细细的观察着战场上细微变化。他期待着垚军有一批勇士,能率先登上胤军军寨的墙头,好早点结束这一场艰难的对抗。可是,战场之上的形势却偏偏不如他所愿。而军寨的内侧战场,当城内的部队又一次开出来时,宗祥也敏锐的发现了之中的猫腻。那些部队看似人员整齐,却是又有很明显的新兵痕迹。
“哼,这城内的文官也真是胆大,这些刚穿上甲胄没几天的青年就敢往战场上派”。宗祥老辣的眼光一眼便可以看出,这些新兵的素质还不如先前出来的那一批。
宗祥看得没错,双方打到现在,宁砺将最后的三千预备新军也派上了战场。这些人的素质本就不如若水帮成员、县衙的民勇,甚至是不如宁砺先行招募的那一批新兵。
不过这批人在只上过两次战场的老兵带领下,依然舍生忘死的向着垚军冲击而来。宗祥一时之间,惊得张大了嘴巴都不知道。这些士兵吼叫着冲过来,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送死的一样。
“生性耿直,悍不畏死,不可怒之”!宗祥对这句话再一次有了新的认识。
前方战场之上的垚军已显颓势,看着城门之处源源不断的开出一队队新兵,宗祥对一举攻破岭南县城产生了一丝犹豫。这些新兵蛋子凭着一股子悍勇之气,硬是将一波接一波的垚军杀退。虽然伤亡惨重,但是至今也没有看到他们哪怕是退后一步。
现在岭南县城城门大开,宗祥真不知道城内还有多少这种新兵。可以这么说,若不是在这块注定双方只能硬碰的战场之上,只是行军、扎营等这些必要要素便可以将他们拖垮。可是现在,他们只需要一份勇气即可。这便最大程度的弥补了他们的劣势。昨日一战,己方已经死伤近万,现在再也经不起这么消耗了。
宗祥飞快的在脑中计算起来,就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若要打破现在的僵局必须还要投入两个批次的攻击。也就是说,垚军还要在战场之上投入八千人才有胜算。可现在的不确定因素便是这批新兵的数量,若城内的老百姓真是披上甲胄、提起长枪就能参加战斗的话,那这场仗就玄乎了。现在军寨内的边军凭借着外围的顽强抵抗,将军寨守得固若金汤。城内的新兵混合着边军在两侧的老兵,依然可以将军寨遮护周全。
宗祥老于战事,只看战场之上垚军的厚薄便知道大概的伤亡情况。他现在便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增兵,直至攻破此处。一个是立马退兵,稳守阵地以后再分兵攻掠岭南其他地方,将岭南县城彻底孤立在此处。只是第二个选择,会将这场战役无限期的拉长而已。
军中大将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现在垚军已经在中遂城完成布防,即使胤军解决好家务事派出大军来援,垚军也有了据险而守的本钱。况且现在垚军各处联系通畅,耗不起的是胤军。
“撤兵”。宗祥冷冷的对身边之人说道。
是役,垚军投入兵力一万二千人,伤亡超过一半。边军军寨之中和左右两侧的伤亡,达到三千之数。新军在只是面对军寨内侧战场的情况下,伤亡竟然达到一千五百余人的惊人数字。垚军虽然未能攻克岭南县城和两座军寨,但是却极大的消灭了岭州边军的有生力量。岭州边军从起初的一万三千余人,骤降至如今的六千余人。可以说岭南城外的岭州边军,已经完全丧失了在岭南战场的主动权。
垚军在退兵之后,则是分别派出两路各四千人的部队,开始向岭南县城周边席卷。而在岭江南岸,垚军则始终保持对岭南县城的压迫之势,让之不能动弹。一时间,岭南城外斥候不断往来,向宗祥报告着席卷周边的详细情况。
侯猛将垚军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却也是毫无办法。他若有任何调兵遣将的动作,面前的垚军也能很快的做出反应。是挥军攻击军寨也好,是派兵拦截也罢,总是己方显得无能为力。还有就是军寨绝对不能丢失,因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垚军的兵锋便能直指岭南城下。那时候胤军没了相互策应的据点,就只剩挨打一途。
侯猛狠狠的一拳砸向身边的木柱,口中吼道:“这一仗打得真特么窝囊”。而脾气更为火爆的魏奔,更是气得向木制的栅栏连捶数拳,直至自己的拳头溢出血丝。
城中的宁砺,更是清醒的发现了垚军这一举动背后蕴藏的深层次含义。垚军席卷四周,不仅能给己方带来充分的补给,同时还能对岭南县城的另外三面造成骚扰。岭南县城的另外三面虽然不适合发起大规模进攻,但是垚军也在很大程度上调动了城内的兵力部署。只要他们时不时的做出攻城姿态,城中的胤军便要处于疲于应付之中。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垚军对城内人心的一种强烈攻击。岭南城内的新军也好,普通百姓也罢,他们和城外的百姓多有亲戚。垚军如此动作,摆明了就是要劫掠乡里,这让他们如何能安心。
但是宁砺知道,此仗的关键终究不是在这里。不过此时的民心却是最可用的时候,他命令魏武等人即刻在城中再行招募三千百姓。利用这难得的空隙时间,将队伍再行整编和整训。他们五人每人兼领两营,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些新兵上得了战场。
实际上现在的新军中,上过战场的老兵已经达到了六层。虽然历练还不够但总归是破过胆的兵,宁砺相信再来一次城外野战,他们便都将是合格的战士。
安排好城内的诸般事宜,宁砺便带着伉等人悄悄的离开了县城,往晴日故地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