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前屋后种了很多蔬菜、瓜果,一阵雷雨过后,野草疯狂生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地盘,好一副“草盛豆苗稀”的景象。为了有一个好收成,我不得不扛锄下田清理杂草。一顿操作猛如虎,进程不过三步路。我看着一亩三分地的宅基地,心心念念的田园之乐,瞬间就不香了。
我问晴朗:“为什么庄稼总是长不过杂草?很奇怪!”晴朗说:“如果你需要的是杂草,庄稼怎么样都你会觉得碍眼。”我说:“是喔!”看见我死气沉沉的,晴朗说:“好玩吗?”我说:“不好玩!‘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太累了!”晴朗咯咯地笑了,我想了想问他说:“以你的经验,我们要多久才可以除完全部杂草呀?”晴朗抬头看了看说:“‘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三天吧!至少得三天!”我说:“啊?这么久?三个小时我就烦了!怎么办?”晴朗说:“……那以后就不种庄稼了,全部弄成草坪,然后种上各种水果树,那样打理起来很方便,怎么样?”我说:“不要!蔬菜要种,草坪要有,水果树也不能少……”
我躲在高高的玉米丛林里,看着自己被草浆染绿的双手,和正在认真拔草的晴朗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人间辛苦是三农。’唉!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也是一个假隐士啊!‘子言慕雨,启伞避之’……呵!人总是看不透自己。果然,人一旦看清了自己,是不会小看所有人的!以前我可看不上那些沽名钓誉的假隐士了!”
晴朗笑了笑说:“你只是还不习惯,播种、浇水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吗?”我说:“图新鲜吧!‘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若真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纽扣都缝不好,我会被饿死的!我现在知道了,农人的生活不是‘上陈樵渔事,下叙农圃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秀眉老父对樽酒,茜袖女儿簪野花’、‘鸬鹚西日照,晒翅满鱼梁’,那些是富贵闲人的风景啊!不过我挺感谢这个时代的,感谢祖国的发展,否则社会养不了我这样的闲人……”
晴朗说:“现在确实不好劳动,要是换一个时间会更好,可是往后几天我都没时间,庄稼生长不等人,只能今天下地了。太阳下山之后或者太阳出来之前,不仅不热,空气特别好,意境也不错……”我说:“有条件的喜欢都不是真的喜欢,还是饭来张口的日子舒服,我其实是一个大俗人。”晴朗说:“你完全可以过那样的生活啊?只是你拒绝了。”我笑了笑说:“哈哈,我喜欢折腾,折腾自己,也折腾你,不折腾怎么知道自己爱自以为是呢?是不是?”晴朗笑了,我说:“‘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太热了,口干舌燥,我想吃雪糕。我说:“咱们到葡萄架下纳凉,休息一会儿吧!我真累了!我们吃雪糕去!”晴朗说:“好呀,我去给你拿……”可是冰箱里没有存货了,晴朗说:“没事,我去村里的小卖部给你买……”
我顺手摘了栅栏藤蔓上两根水嫩嫩的黄瓜,来到房门前的葡萄架下,坐在摇椅里,有滋有味地啃着黄瓜,摇着摇着马上睡着了。晴朗回来,看见我睡着了,他说:“外面蚊虫多,我抱你到屋里沙发上睡吧!”我说:“脚上和衣服上有泥土,会把沙发弄脏的,不去了。”晴朗说:“那我抱你去床上睡!”我说:“你这是什么逻辑?怕弄脏沙发,难道不怕弄脏床单吗?”晴朗说:“笨猪,床单好拆洗呀!”我说:“不要,麻烦!”晴朗说:“我洗!”我说:“吹!你从来没有洗过床单!”晴朗说:“都是洗衣机洗,你不也没洗过吗?”我说:“不去了,不去了,我昨天才换的新床单!”晴朗说:“走嘛!你皮肤嫩,叮了满身包,又痒又疼,你会哭鼻子的……”说着他抱起我进了客厅,上了楼。我说:“我才没有那么娇气呢!不洗澡、不换睡衣,不上床;这是我的原则……”
我一觉睡到黄昏,下楼一看,晴朗一个人把院子前后的杂草全都弄干净了,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惊奇地问:“你不是说要弄三天吗?怎么你一会儿就弄完了?还是你偷偷请了帮手?”晴朗说:“我逗你玩的!这么一点农活还需要找人帮忙,说出去会羞死人的!”我说:“嘿嘿!如果我去弄,估计三天都弄不好!”晴朗说:“你嘛,做做样子就行了。”我说:“我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晴朗说:“随便!”我说:“随便是雪糕!”晴朗说:“肉!”我说:“家里没肉了。走!咱们现在开车去集市上买。红烧肉、酱牛肉、卤猪蹄、酸菜鱼、鱼香肉丝、莲藕炖排骨、口水鸡……随便你挑!”晴朗说:“农村的集市不赶夜市的,现在买不到菜了,可以吃烧烤。”我说:“那怎么办?走……我带你下馆子去!”晴朗说:“不要!我带你去!”我笑了笑说:“好呀!”
晴朗下班回家,从后备箱和后座上取出两个大包裹,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是送给我的礼物,让我猜猜是什么?我看了看说:“自行车?”晴朗说:“你怎么这么聪明?”我说:“你前两天刚给我许诺过……而且看包装,这也不能是衣服、首饰、书籍那些吧?”晴朗说:“时间还早,我赶紧把自行车安装好,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普者黑溜达一圈吧!”我说:“好呀!”我看了看天空说:“今天还有晚霞呢!一会儿我们可以带上相机拍夕阳。”
安装好自行车之后,我和晴朗马上出了门。残阳如血,晚霞斑斓,散着余温的水泥地板上,归家的农人慵慵散散。群鸟归巢,阡陌宿眠,风吹过山岚,带来一阵阵稻花的清香,沁人心脾似心爱的人来访。来来往往的车,远远近的山,潺潺涓涓的流水,郁郁葱葱的希望,惹人频频回看。自行车碾过,大地若有若无的呢喃,诉说着生命轮转千万不变的倔强。
晴朗说:“以后你每天骑自行车兜风,可以走很远,可以去普者黑看花,可以去曰者镇上看人,还可以去新寨听清真寺祷告。”我笑了笑说:“如果走得太远,我不想回来了,怎么办?”晴朗了笑了说:“你等着,我去找你!”
茄子、玉米、南瓜、花生、架豆……一一成熟,我和晴朗采摘了很多蔬菜送给周围的邻居和亲戚们,谢谢他们对我们的照顾。他们邀我们到家里坐,我们的果树都还是小树苗,所以他们给我们采摘了许多清脆的李子和香甜的无花果作为回赠。我和这些邻居、亲戚的关系不远不近,路上遇到我们会打招呼,但他们不常到我们家里来玩。他们和我说汉语,和晴朗大多说苗语,我觉得特有意思。
晴朗说:“他们对你不熟,所以不经常来家里坐……”我说:“我知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觉得这样很好。他们刻意和我保持距离,这是尊重,不是怠慢。他们随意、随性,而我规矩却很多,来到我家要洗手、换鞋、脱外套,入乡随俗虽然我不要求他们,可是弄脏了我的陈设、地板和沙发,他们也会心里不安,既然生活习惯不同,不迎合、不迁就、不诋毁是最好的,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晴朗说:“你到挺开明通透!你一个人来到这里,我怕你没有小伙伴,没有归属感,会难过、孤独。”我笑了笑说:“我没有那么脆弱,我是为我自己来的这里,你不用觉得我背井离乡委屈,我不委屈,并且我不要求每一个人都要以我为中心,不管如何自命不凡,在别人的世界里,我们是可有可无的配角。而且把自己的感受放大,是一件灾难性的事情,我拒绝去做。”
晚上回家,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零食,一起看电影。
看完《海上钢琴师》我哭得泣不成声,晴朗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安慰我说“不要难过了!人各有各的取舍……”我说:“你不要说话了,你安静一点儿,你说出来的话令我倍感孤独……”
很多东西是不能共享也无法共享的,所以生命注定孤独。你说月亮很圆,他抬头一看,说嘿,真圆!这就够了吗?不够!你说的本不是圆不圆,不是上弦也不是下弦,你说的是思念,是缺憾,是愿景!你说我没有骑过马,放过牛,他说走,我带你去,这就够了。
下了几天雨之后,天终于晴了。晴朗说:“这样的天气适合摘菌子、找鸡枞……野生菌非常好吃,走我带你去!野生菌你吃过吗?非常好吃的!”我说:“野生菌不是有毒吗?而且新闻里每年都有人吃野生菌中毒死掉的,还是不去了吧?”晴朗说:“哎!是他们不小心,弄野生菌我很有经验的!你相信我。”我说:“我不想去捡野生菌,但是我想去山里玩,‘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走吧!”
晴朗说:“我们背一个竹篓去,用竹篓方便。”我说:“那我也背一个吧!我要背那个我买来做装饰的,好看的小竹篓。”晴朗说:“你还是不要背了,妨碍你走路。”我说:“看不起谁呢?把这个竹篓塞满,我也能如履平地!”晴朗说:“好好好……”
晴朗拿出车钥匙,准备开车,我说:“需要开车去吗?”晴朗说:“当然需要啊!”我说:“咱们家后面就是山,几步路就到了。”晴朗说:“我们要去大山里,大山深处才有野生菌。”我说:“深山老林啊?那么远啊?为什么?”晴朗说:“你知道野生菌是怎么长出来的吗?”我说:“不知道……”晴朗说:“松针掉落……”
驱车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大山深处。晴朗说:“不认识的菌子不能捡,那种再好看都有毒……”我说:“我什么都不认识啊?”晴朗说:“你看见菌子就叫我,我去帮你识别……”我说:“那样好麻烦喔!”晴朗说:“那你就跟在我身后,我让你捡什么,你就捡什么。”我说:“……才不要呢!”
“这是什么?”“牛肝菌……”“这个呢?”“黄罗伞……”“那个呢?”“见手青”……
层林叠嶂,乔木争锋;云雾朦胧,山鸟鸣空;苔藓苍翠,泉水叮咚;挽手蕨麻,我忘其中……
我说:“‘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没进过深山的人,绝对写不出这么好的诗句,真是白瞎了那么多苦吟的诗人在案头抓耳挠腮。我不喜欢苦吟的诗句与苦吟的诗人,我认为诗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不是表达的工具。”晴朗说:“有道理……”我说:“就这样?”晴朗说:“我与诗人的距离不是唐诗三百首,而是天赋,他们是天选之人,那些字我小学就学全了,可是大学毕业我还是写不出来……”
我突然叫起来,晴朗扔下竹篓,跑到我身边问:“怎么了?怎么了”我闭着眼睛,哭着叫着说:“蛇啊!那里爬着一条蛇啊!它有没有爬过来啊?快把它拿开,救我啊……”晴朗说:“没有啊……在哪里?”我闭着眼睛指着前面的地说:“那里啊,就在那里……你看不见吗?刚刚还窸窸窣窣在那里呀!”晴朗说:“没事了,它跑了……”我说:“真的吗?”晴朗说:“真的,骗你干嘛?你睁开眼睛看看嘛!真跑了。”我说:“太恐怖了,我心跳都快停止了……”晴朗摸摸我的胸口说:“心跳很快,没有停止。”我说:“现在放松了,在你还没有过来的那几秒,我真以为我要死了。”晴朗说:“蛇有什么好怕的?不用怕!”我说:“哎呦,太吓人了,我最怕蛇了!”晴朗说:“山里有蛇很正常,没事儿,我会保护你的!”我说:“你保护我?你刚刚在哪里啊?”晴朗说:“我让你跟在我身后你不听,非要到处乱跑……”我说:“哎呦,你是在责怪我吗?”晴朗说:“嘿嘿,没有。你就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了,听到了没?”我说:“这个大山太不友好了,我不喜欢她了。”晴朗说:“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我说:“我脚挪不动了……”晴朗说:“这么严重吗?我看看……”我说:“脚麻了,你帮我捏一捏,捏一捏就好了……”
晴朗说:“昔日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今天有墨葵惊蛇,看来你和四大美女有得一拼喔!我现在宣布,以后你就是第五大美女了……这事说出去够你吹一壶了。”我说:“吹什么?我差点尿裤子!哎呦,我第一次被吓得腿软,都跑不了,真丢人!”晴朗说:“蛇比你还害怕,你信不信?”我说:“我有什么好怕的?不相信!”晴朗说:“它本来好好地在晒太阳,你一来它马上就跑了,你还没有吓到它吗?你都还没有跑诶!”我说:“我是跑不了,不是不想跑!”晴朗说:“墨葵,你变了。”我说:“怎么?”晴朗说:“要是以前,即使真吓尿了,你也不会说的……”我说:“哈哈,在你面前面子什么的就算了……”
阳光树影下,光影与风来回穿梭,晴朗轻轻搂起我的腰,把我揽入怀中,低头要吻我……我赶快错脸,伸手搂着他的肩说:“诶……我们在干正事呢?你干嘛?”晴朗说:“你说呢?”我伸手拉住他不安分的手说:“为什么和我单独在一起你就很色……”晴朗说:“因为我喜欢你啊……”我说:“太色不好喔!你正常一点儿……”晴朗说:“我要正常了,还是男人吗?”
晴朗把野生菌分成了三份,最多的那份送给了他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们,剩下两份差不多的,留给我们和他哥哥嫂嫂。
回家晴朗炒了一盘野生菌大杂烩,炖了一锅鲜汤。我说:“今晚我们俩会不会横死床头?”晴朗说:“不会,吃野生菌一定要放大蒜,如果大蒜变色就不能吃,如果大蒜不变色就可以吃。你看,我们放的大蒜雪白如玉,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