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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偏爱之家的痛,无言诉

农夫的调色板 无邪幺妖w 4659 2024-07-06 16:12

  暑假晴朗和我一起回大理,我带他去见我妈妈。晴朗是一个大方的男孩,我一点都看不出他的紧张与不安。我问他为什么从来不紧张,脸上永远有自信、乐观的笑容,这不科学啊?是人总有脆弱的时候?晴朗说他就这样,与生俱来的完满。我问他哭过吗?他说在记忆里没有过。我问他小时候挨揍哭过吗?他说没有。我问是不疼吗?他说忍着!全力忍着!我问为什么,他说男人不能哭啊!

  我和姐姐都找了外地男朋友,我妈妈心里很失落,她说:“大理三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难道就找不到一个你中意的男子?”我说:“没有!”我妈妈低下头说:“那以后就我一个人了?”我说:“没有啊,以后我们家更热闹了!”妈妈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们不会回来了。”说完潸然离开。

  晴朗陪我去看我爸爸,我们爬上山坡,找到墓地。我记得几年前这里还很宽敞,现在却变得很拥挤。作揖、磕头之后我坐到爸爸墓碑旁边,我想离他近一点。

  我和晴朗说:“你知道肚子里淤积了血水有多疼吗?你知道切除重要的器官有多疼吗?你知道癌细胞扩散,药石无医,有多疼吗?很疼,很疼……可是我爸爸畏缩在病榻上,一声呻吟都没有!”晴朗说:“他不想让你们担心……”我说:“……是我做不到,我肯定会鬼哭狼嚎、呼天抢地、哭爹骂娘……我以为他陪我长大,教我道理,我能陪着他老去,给他养老,陪他下棋,送给他一个外孙……可是现在我能摸到的却只是一块墓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人生呐!最难以释怀的事情就是看着美好碎在你面前!”

  晴朗蹲下身,帮我拭去脸颊上的眼泪说:“没事,以后我们加倍对嬢嬢好,不会再让遗憾扩大!”我说:“小时候爸爸喜欢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神叨叨地说他能带我飞;他还会把我抛向天空,然后跑过去接住我,每一次我都吓得咯咯地叫,说爸爸不要啊,可是每一次都乐此不疲……”晴朗说:“你和你爸爸感情真好!”我说:“我们一家感情都很好,爸爸、妈妈和姐姐失去他们中的谁我都受不了!你知道吗?我们从来不会在一起谈论爸爸,缅怀过去,因为他是我们的痛……”晴朗说:“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敢轻易和你谈你爸爸,因为一说起他,你就会哭,你一哭我就很慌……”我歪过头偎依在晴朗胸前说:“对不起……其实你和我爸爸很像……你知道吗?你和他一样温柔又强大!”

  我和晴朗一起做饭,他的厨艺实在太差了,菜都不会切,他切的肉片不能叫肉片,直接是肉丁。除了洗菜、剥蒜、扫地,他在厨房没有任何技能。一天吃饭完毕我和晴朗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妈妈也先下了桌来和我们闲聊,后来妈妈去餐厅取他忘在餐桌上的手机,过去就突然吼起人来。我和晴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过去看情况。朱利竟然和我妈妈吵起来,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竟然说我妈妈害她,还哭得一个梨花带雨。

  我问我妈妈怎么了,妈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走过来就听到他们俩父女在叽叽咕咕说我的坏话。”我问怎么了,妈妈说:“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朱利却说我冤枉她,骂她。”我妈妈从店里回来到现在没有和朱利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啊?朱利她在搞什么?我问朱利:“我妈妈骂你什么了?”朱利哽咽着说:“她说我乱扔脏衣服,说我不长眼,还命令我马上把卫生间收拾干净!”说完朱利哭得更委屈了。

  这事确实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那时朱利爸爸还没有回来。而我看见的,听见的事实却是这样的:我妈妈看见朱利又把换掉的脏衣服随便扔在卫生间的角落里,于是告诉她要放在洗衣机里,否则这样有碍观瞻,让她马上去收拾。我问朱利:“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我小时候我妈妈也是这样教我的!怎么?我妈妈要匍匐在你面前服侍你吗?”朱利说:“不止今天这些,还有……我忍她好久了,她就是看不惯我,就是想弄死我,不让我好过!”边说边哭,哭得撕心裂肺,说着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跑。

  世间最扯淡的东西就是眼泪,我见过很多眼泪,没有几滴感天撼地,多数是血盆大口,欲壑难填,朱利的眼泪就是如此,让我很心烦。我一把拉过她,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我心里想我妈在你家当牛做马不落你一声好就算了,你还敢吼她,还敢污蔑她,我不弄死你才怪呢!扭扯之中我这一巴掌打偏了,打在了朱利的鼻子上,她的鼻子马上鲜血直流。

  妈妈和朱叔叔看到这一幕都懵了,我妈妈马上过来把我护在身后,朱叔叔马上拉开朱利生怕我再一个巴掌打下去,晴朗立刻带着朱利去了卫生间洗鼻血。朱叔叔狠狠地瞪了瞪我,我妈妈说:“墨葵不是要打她,她只是去拉她,手滑了。”我要说什么,被我妈妈阻止了。我妈妈说:“你自己的女儿你知道,她的鼻子稍微用力就会流鼻血,不能全怪墨葵。”朱叔叔去卫生间把塞住一只鼻孔的朱利带了出来,把她推到我和妈妈面前说:“要斗地主现在斗,斗个够!我就看着你们斗!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忍心!”我使劲推开我妈,想索性今天放开闹一场,谁怕谁!我妈使劲把我拉回到她身后,和朱叔叔说:“你不嫌事大是不是?我本来就没有骂朱利,她明明就冤枉了我,你的公正呢?墨葵今天是因为护我才失手,你要怎么样冲我来!”

  晴朗走过来悄悄握起了我颤抖的手,他笑了笑说:“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呢?教育孩子可不能红脸喔!”说着他看了看已经平静下来的朱利说:“小妹妹都不怪姐姐,大人的心胸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孩子?还是大家都想找个理由不想洗碗?没事,没事,我和墨葵洗。”说完把我拉到了餐桌那边。

  厨房里的水哗哗乱响,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我说:“我是真的想打她,不是手滑!”晴朗说:“我知道。”我说:“我没有后悔,我还想做更厉害的事呢!”晴朗说:“那样不仅解决不了矛盾,反而更麻烦!”这时候妈妈来到了厨房和我说:“墨葵,你不该动手打朱利,轮不到你打,你打了她就不占理了!”我问我妈妈:“这是什么理?”妈妈说:“我能打,你不能打,因为我是长辈,你不是!”我说:“我不仅想打她,我还想往死里揍!”我妈说:“你说的是什么话?以后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再动手了,碰一下她都不行,该骂该打让我来!”

  朱叔叔把朱利送去了她姑妈家,看来这事还没完。妈妈不准我再有态度,她说这事就这样过了,他们做什么都不要问。

  我对晴朗说:“真是抱歉,让你遇见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晴朗说:“没事,我和你一起面对,以后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行了,我什么都能为你扛。”我苦笑了一声说:“有些事你是扛不了的!”晴朗说:“那就硬扛!”我说:“可是我怕你心烦!这种事情总是没完没了……”晴朗说:“为了你,拼命都行,心烦算什么事?”我说:“大理在其他人看来是美丽的,而却是我的蛇窟,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回来!家是所有人的避风港,却是我的紧箍咒!”晴朗说:“以后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我喜欢宅在家里,看电视,玩手机,看书,练字,做好吃的,可是晴朗受不了了,他不是一个宅男。晴朗无聊,把我的房间翻了一个底朝天,翻出我以前的画作他惊呆了,爱不释手翻着一张泛黄的画册说:“以前我觉得你只是会随便画两笔,不画了也不可惜,可是今天了解了你的水平之后,我觉得你搁下画笔太可惜了!既然加入了书画协会你为什么不继续画画,而是改练毛笔字?那里不是有许多兴趣相投的人吗?”我说:“好些年没有拿画笔,不自信了,俗话不是说三天不练手生嘛!何况是三五年!”晴朗说:“可是你很有天赋呀!”我笑了笑说:“是吗?我没发现!高中很多人画得比我好呢!”晴朗继续往后翻着看说:“你可文,可理,可艺术,真是一个宝藏女孩啊!我要是那个时候遇上你,该多好!”我说:“不会,要是提前几年遇见我,你会看到一个灰头土脸毫不起眼的胖子!”

  我拿出相册给晴朗看,高一分班时合照,高二歌咏比赛时的合照,高三的毕业照,还有和同学拍的合照,每一张我都是胖胖的样子。晴朗说:“很好看啊,歪歪的马尾,圆圆的脸蛋,很可爱啊!”我说:“那个时候我只会被取笑,不会被赞美!”晴朗说:“不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可爱!”我笑了,但我不信。

  晴朗翻出棋盘,惊讶地问我:“你还会下棋?”我说:“是的!要来杀一盘吗?”晴朗说:“我高中才学的象棋,技术不好。”我说:“我比你早一点,但技术也一般。”晴朗说:“围棋我不会。”我说:“围棋我也只懂一点点。”晴朗说:“那咱们下象棋吧!”我说:“好!”

  晴朗问:“你为什么喜欢下棋?女生不太喜欢这些东西。”我说:“下棋能让我发现自己思维的破绽,能培养我的大局观,还能让我认识自己。”晴朗说:“下棋如何认识自己?”我跳了一颗马出去说:“我不善于用马,我也想象不出六七八九步之后它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所以我想象力一般,空间思维不行,而事实上我的几何成绩真也不突出;我不喜欢培养小卒,它进攻速度太慢了,我性子急,眼高手低;我进攻,防守漏洞百出,防守进攻就很混乱,攻守欠佳,对弈三流的棋手游刃有余,和高手过招不堪一击,我做不到环环相扣,统筹兼顾,没有大将之才。”晴朗说:“哇!我下棋只是娱乐消遣!”

  我笑了笑说:“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晴朗问:“什么事?”我说:“一直以来我觉得曹公把迎春和探春的兴趣爱好弄错了。迎春如果喜欢下棋,善于下棋,那一定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不是应该像探春那样吗?探春的兴趣是书法,可却练出无上的智慧。以前我在想‘琴棋书画’是为了对应‘原应叹息’的顺序,违和了也没办法。今天听你一说我到也明白了,下棋或者喜欢下棋,如果只是一种娱乐消遣,那会与不会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反倒讽刺了迎春懦弱无能的个性,一个懦弱的人再怎么聪明都无用。”

  我问晴朗:“会下国际象棋吗?”晴朗说:“不会!”我说:“象棋和国际象棋一起下,对比起来很好玩,两种文化和思维方式的不同,更能凸显自己的不足,而且这种不足无法隐藏。我不知道别人对比起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我是怀疑、不悦、又相见恨晚,纠结与惊喜无以名状。”晴朗问:“怀疑、不悦、相见恨晚怎么理解?”我说:“当规则改变了,而你的思维还没有变,经验一无是处,反倒成了束缚,怀疑就开始了;当你发现,换了一个玩法自己就成了菜鸟,能高兴吗?否定自己是痛苦的!当你的短处赤裸裸被表现出来的时候,你会有点懵,不想接受。”晴朗问:“那相见恨晚呢?”我说:“以前你只能从平面上看问题,现在你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不高兴吗?路下有路,路上生路,路非路;一个要线,一个要格,格是线,线也是格;不惊喜吗?”

  晴朗看着我说:“哇,你内心世界太丰富了!你会孤独吗?”我问晴朗:“抬头你看见了什么?”晴朗说:“天花板,吊顶!”我笑了笑说:“人的一生啊,无法摆脱孤独,只能与孤独和解,孤独是生命的属性。我会孤独,但我从不寂寞。”晴朗问:“你抬头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阳光、餐桌和心上人!”晴朗说:“没有啊?”我说:“所以啊,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感受;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心情;一样的素材,不一样的故事。你看过《百年孤独》吗?孤独与生命同在,善良,残暴;温柔,冷漠;聪慧,愚笨;纯洁、龌龊;美轮美奂,断井颓垣;阳阿薤露,下里巴人,都只是生命存在的一角,全凑在一起就不知道成个什么了,很荒诞,所有的所有最后会像龙卷风卷走了马孔多一样,无影无踪!”晴朗想了想说:“嗯……为什么是阳光、餐桌和心上人?而不是别的东西?”我说:“因为这三样东西是生命的养料啊!”晴朗说:“心上人?”我解释说:“是心上的人,有很多,不止家人,也不止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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