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玉本身就精于脂粉的制作,对于铺子的经营上手很快,还将敛芳居更名为慕悠轩。
见宣玉渐渐上了手,叶无幽也就彻底放了手。她只是宣玉的引路人,不可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
对于柳氏一事,还有一些事需要解决。
采花贼花情,也就是温红,虽然被抓,但依旧改变不了柳依依既定的悲剧走向。
江湖对女子的包容是比较大,但失了清白的姑娘也不可避免地遭受非议,沦为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柳氏山庄在江湖的地位不低,保全柳氏的名声,柳庄主决定送柳依依去距离坞城千里之外的南音庵避嫌,不日启程。
天将明,快露出鱼肚白,黑夜还蒙着一层轻纱,薄雾冥冥之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柳氏山庄后院驶出。
柳少白站在露气深重的夜色里,看着马车将行将远。
他第一次起的这么早,连小时候被强制练武时也没有。他向来主张及时行乐,从来都是太阳晒屁股才起。所以,武功也只是学个皮毛,未有所成。
第一次主动起早竟是因为别离,亲自送走自己的亲妹妹。他第一次憎恨自己的无用。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保不住。
无论是面对敌人花情,还是面对威严冷酷的父亲,他都一样护不住依依。
马车行远了,消失在雾里。柳少白久久伫立,未曾离去。
马车行至中途,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颠簸,激的人身体不由自主前倾。
“小姐,没事吧。”杏儿马上询问自家小姐情况,怕伤到哪儿。
“没事,不用惊慌。”柳依依语调轻柔,犹如清风拂面,瞬间安抚住了杏儿。
但此刻柳姑娘的脸色不太好,一张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以手帕掩面,还伴着压抑的轻咳。
就在杏儿气冲冲想好好问问这车夫是怎么驾马时,车夫倒是先开了口。“小姐,有位姑娘拦了马车,有事求见。”
“小姐没什么交好的姑娘,赶紧让她速速离去,不见。”
不怪杏儿如此反应,她家小姐素来温婉沉静,不爱闹腾。闺阁好友不多,但也是有几个手帕交的
可在她家小姐出事后,那些好友立马和自家小姐断了往来,背后还冷嘲热讽。所以,杏儿下意识认为是她们不知道从哪儿知道她家小姐要离开的消息,前来为难讽笑。
柳依依轻柔拍拍杏儿的肩,微笑着摇摇头,温柔道:“见见吧。”
得了应允,叶无幽撩开车帘,上来马车。
马车虽其貌不扬,但内里宽敞,软榻舒适,四周还装裹着精美的丝绸,精心雕刻的窗被一帘蓝色绉纱遮挡。
见到来人,柳依依也没有诧异,依旧温温柔柔道:“原来是叶小姐,难得相送,坐吧。”
“叨扰了,有些事需要单独和柳小姐说。”叶无幽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杏儿。
杏儿不甘不愿下了马车。终于,车内只剩下了柳依依和叶无幽两人,车外护卫们也被摒退三尺。
叶无幽在车上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糕点就着茶水吃。
这柳天钧想悄悄将柳依依送出去,天还没亮就准备出城,为了追上柳依依,她现在还没吃饭,实在有些饿了。
边吃边问道:“柳小姐不想知道我何而来。”
柳依依仍旧是淡淡的浅笑,温柔和煦,仿佛没有能激起她的波澜,“愿闻其详。”
“昨夜我模仿柳小姐的字迹,写了一封信给柳氏山庄的总管严卿。”
话一出,叶无幽观察到柳依依神情一滞,瞳孔微微放大,握着绣有精美并蒂荷花纹饰手帕的手收紧,隐隐抖动,柳依依极力压抑自己,“叶小姐说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我慢慢告诉柳小姐。”肚子填个七分饱,叶无幽喝掉最后一口茶,放下杯子,随意搽掉嘴边的糕屑。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怀疑你。柳小姐恐怕不知道,温红素来谨慎,作案前都会临摹下姑娘的画像,记下其家世背景,生平爱好,行踪轨迹。可那日,我翻找温红房间,却独独没有见到柳小姐画像。难道,对柳小姐,竟是临时起意?”叶无幽好整以暇地望向柳依依。
天有些冷,凉风顺着车窗缝隙一股一股吹进车里。叶无幽瞧着柳姑娘孱弱的身板,先将窗户收拢,又将搭在案几上的绣有淡蓝色莲花的白色披风搭在柳依依肩头,还耐心道:“天气着实有些凉,柳小姐注意身子。”
“无妨,叶小姐将知道的继续讲下去吧。”
“后来,我问过温红,他对自己是花情的身份供认不讳,也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可独独对于柳小姐一事矢口否认。更奇怪的是,柳小姐事发前待嫁闺中,本应缝制嫁衣,待嫁闺中,可却频繁外出。分开去了好几家药铺,陆陆续续采买了一些药材。这些药材配置成药,足以令人昏睡三个时辰以上。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柳依依笑了,和之前淡极的浅笑不同,释然而又放松。“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错,这些都是假的。没有被迷晕,更没有什么采花贼。”
柳依依承认了她之前的猜想,叶无幽却不觉高兴,“你不想嫁,可以拒绝,何至于此。”
“没用的,柳氏一脉精于铸造,却疏于武艺,这些年来日渐衰微,父亲想以我为筹码和唐门结亲,以保柳氏不衰。他明知道唐异此人生性残暴,风流成性,还执意要我出嫁。他不会同意的。”
柳依依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怨恨,对于向来敬重的父亲,口口声声竟然为了柳氏,却偏偏要牺牲掉她。
叶无幽沉默好许,“柳少白是真心疼你的,你可以向他求助。”
“我哥哥是疼我,可他素来不管庄中之事,违抗不了父亲命令,我不想拖他下水。”
与其告诉兄长,让他和自己一样难受,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没有这个必要。
柳依依拢了拢披风,微微叹息,“既然你已经知道,现在是来抓我的吗。”
从决定要悔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只是希望,杏儿,那丫头不要太伤心。
叶无幽摇摇头,“时间不早了,柳小姐早点赶路,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清秋道,那的景色不错。”
说完,叶无幽不做停留,掀起车帘下马车。
“等等,你说给严卿写了一封信,那信里写了什么,他回了什么。”
柳依依急忙唤道,再没有平时那个宁静温婉的玉人样,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和所有像陷入爱河里的普通女子一样,放下自己的矜持,想知道对方的所有想法。
叶无幽顿住,话到嘴边,又转口:“没有信,我骗你的。”快步下了马车。
等马车行远,叶无幽转身往城里方向去。
她其实骗了柳依依,有那封信。
严卿和柳依依有情,她早就看出来了。那天柳依依绝食,严卿虽克制,但着急掩饰不住,吩咐杏儿备上的枣泥糕、桂花酥,这些都是柳依依素来爱吃的小食。
叶无幽不知怎得多管了闲事。看柳依依马上要去南音庵,仿照柳依依字迹和口吻,多事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希望严卿能带柳依依离开。
但严卿看了信,却无回音。
说曹操,曹操到。远处的树林遮掩处,严卿就立在那儿。送别的是谁,不言而喻。
严卿此时也看到了叶无幽,于是上前行礼,依旧是那个端方周正,行事稳重周密的总管家,“叶小姐好。”
叶无幽没有停下,径直路过严卿,冷淡而又疏离,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到一瞬。
在擦身而过时,响起一句:“只希望严总管往后莫要后悔。”
严卿的脸上的笑在他起身之际怔住,苦笑蔓延,难看而又酸胀。
他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的将来会有多后悔,因为这一刻,心底的不甘遗憾已然涌上心头。
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是个懦夫,不够依依勇敢。更是个凡人,贪念手中已有的权力和安稳。
是他,配不上依依。活该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