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城镇有时应该叫多雨镇,这是当地老百姓给它取得绰号,因为下雨时毫无征兆,并且下时如同一盆水往下浇,但是当地的蓑衣产业并没有因此变得很好,因为这是户城人必备的技能,只有少数外地人才会需要。
林染还没走到镇上,天忽地就黑了下来,天空中轰隆隆作响,雨滴由小变大也只不过几秒的时间,户城镇又变成了老百姓口中的多雨镇。
快走了几步,虽然被淋了个半透,好歹找到了一处避雨的地方,那是一家卖茶叶的店铺,店铺里的人慌忙着收拾着院里的茶叶,怕雨被风吹进来,茶叶再受了潮,在天一黑的时候就关上了门。
外面的摊贩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场雨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那些人不想错过每一单生意,想起来收拾时,已经晚了。
他们抱着,推着,挑着,此时货比人金贵,匆忙的脚步将雨水踏的飞起,溅到人的身上,覆盖物上。在这混乱的街上,还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骂声“不会看着点路?赶着投胎呢。”,没有人去理会,任凭它被淹没在稀里哗啦的雨声里。
林染站在屋檐下,看着世界仿佛按下了快进键,不知怎么的,她突然鼻头一酸。
她心里是有恨的,恨当初村子的官兵,恨那个偷走被人孩子的恶人,人命在他们看来似乎如蝼蚁一般,多年之后,他们会忘掉自己做过的事,依旧在这世上活的心安理得。
她看着那些跑来跑去的人,虽然狼狈,但是他们会回到自己的家,那里有他们的家人。她慢慢地蹲下身子,突然一声哭了出来。这么长时间她好像接受了父母惨死的事实,但是有时候会幻想如果自己再回去林家村,还是会有人会在门口等着她,会唠唠叨叨给自己找婆家。
但是现在那个幻想破灭了,她彻底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没有人注意到有个女孩在茶铺的屋檐下哭的喘不上气,那哭声似乎是憋了很久,女孩揪着自己的心口,真疼。
叶府的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紧忙收好在露天晾晒的丝布,这是叶常从镇都讨来的新品,可不敢淋坏。
左淮觉得奇怪,这都半天了,怎么也不见林染,他支着一把竹伞去了叶寇那里,叶寇正忙着抢修那些已经淋湿的布料。
“你看见林染了吗?”
“林染?她没在自己房间吗?”
左淮一看叶寇也不知道,转身就出了屋子,他在院子里随手抓住一个人便问:“看见林染了吗?”
问了五六个人,都是摇摇头:“没有看见。”
一个身穿布衣大概十几岁的家丁走了过来:“您是在找林姑娘吗?”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她说她去看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老…”想起来了,是那个丢了孙子的老人家。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左淮冲出叶府便顺着当初他带林染去的那条路开始找,终于,他看见了那个蹲在屋檐下的女孩,也察觉出了她情绪上的不对劲。
“林染?”他试探性地叫她的名字。
良久她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声音也开始嘶哑:“那个奶奶走了。”
左淮愣了一下,他蹲下身,“我会陪着你的。”
她那句没有说出的“我爹和我娘也走了。”他懂。
还好,他懂。
“走吧,这样会生病的。”
林染晃晃悠悠地起了身,刚走一步就昏了过去。“林染!”
最后左淮背着林染跑回了叶府,两人没有一处是干的,叶寇差人叫来了大夫,大夫只是说好好休息几天,这几日不要伤风。
林染在床上躺了几时,左淮就在一旁守了几时,那天他见到林染,是被吓了一跳的。那日她那双眼睛比初次见到她还要悲伤,那次她哭的很委屈,而这次用悲痛更合适。
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她睁开了眼睛,窗外的的树木有些已经秃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叶子根本承受不住大雨的冲击,散落在了地上,两三名家丁正清扫着那些残枝败叶。
那双眼睛从睁开时的无神,慢慢地变得有了光彩,人啊,发泄出来,再睡个两三天也就好了。
左淮每天都会端一碗热粥,这样醒了之后可以有点东西吃,刚进门,看见已经醒了的人,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醒了,喝点粥吧。”
林染慢慢起身,撩开被子就想下床,被左淮拦了下来。
“大夫说这几日不要伤风,更何况你刚醒。”
林染听话地接过了粥,一勺一勺吃着,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那天的事,屋里的平静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被叶寇打破。
“阿染,你终于醒了。”进来的叶寇自然地就坐在了床边,把一旁的左淮挤了个踉跄。
林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那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林染看了看左淮:“其实我那天想告诉公子的,但是他当时在忙,我想着快去快回的,谁知道会下起了雨。”
左淮指了指自己,疑惑地看着两人,眼神里尽是无辜。
“后天李大人家要办满月酒,我还怕你赶不上呢。”
“满月酒?”算了算日子,也到时候了。“不过我们也可以去吗?”
“昨天李公子派人送来了请帖,还送来了银两。不过我只收下了请帖。”左淮解释道。
一开始左淮是想收他们一些钱的,但是江湖侠义,不该收取财物,至于钱,可以在户城挣足了在上路去苍洱山。
李大人有了自己的第一个重孙,心里高兴的很,满月酒是花了重金办的,不仅宴请友人,还在民间布施。给孩子积了不少阳德,还给孩子起了一个赤裸裸地好名字,李禧贺,字多吉。
多吉躺在摇篮里,睡的正香,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来往往,终于吵醒了他,一双眼睛还睁不太开,嗓音倒是不小,来人见状纷纷夸赞声音洪亮,底气足,是个成大事者。
叶宽带着自己夫人,孩子来到了上座,叶寇不喜欢这些别扭的宴席,溜到了旁边的左淮那一桌,三人虽然不被照顾,但是比起一桌一桌的推杯换盏,乐的自在。
“你出来这么久,你爹不找你?”叶寇嘴里还啃着一个螃蟹腿,因为他的咬合力太强,酱汁从林染面前飞过,落到了她的盘子上,她无奈。
左淮倒是不喜那些山珍海味,只守着一壶酒,一口一口品着,闻言淡淡吐出了一个字:“找。”
又点了点头,这酒不错:“我是跑出来的?”
“离家…出走?”
“嗯。”回答的不拖泥带水,非常干脆。
在叶寇的印象里左淮是个乖孩子,至少在他十一岁之前都是这样,虽生在武林世家,但是一一直黏着自己的母亲,跟个女孩子一样。
他母亲清儒也是正派的一支,擅笛,性柔,因左洪磬之妻死于心疾,留下两个儿子,而嫁入左家。她是个好母亲,不如说她是个很好的人,不管是对左淮上面的两个哥哥,还是一人在外求学的叶寇,都是轻声细语,满心疼爱,十里八乡学习的典范。
可是在左淮十一岁的一个夏天,他的父亲左洪磬领回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大着肚子,一脸魅惑模样,端着肚子在院里,武林各门派走来走去,最后成了左家二姨太。
之后发生了什么,叶寇就不知道了,但是之后听说清儒离开了左家。他大概懂了,左淮与父亲大概是生了嫌隙。
“是因为那件事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左淮本来端着酒的杯子“啪”地放在了桌上,什么都没有说,脸色低沉地可怕。
林染看的心惊,自己公子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之后的宴席,气氛一直很微妙,没有人说话,相比其他的酒桌,这里安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