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尚未化尽,草芽已冒出头来。今年京城的春日来得早,上元节过了才不久就打了一回雷。京城里的人都说是龙抬头的好征兆,宫里也传出消息说皇上要大祀天地先祖,这可是几年来最隆重的一次春祭。
圣上为了彰显感念先祖恩德,教化万民,甚至特地大赦了天下。祭祀连续进行了七天,圣上亲自率领群臣到太庙,焚过祝文,致祭天地先圣和孔孟先师,又祭拜农桑医牧诸神同八方神明。
这一个月忙活下来,朝廷百官跟着晨起晚归,脚不点地,得到擢升和赏赐的不计其数,自然个个皆大欢喜,那些并没有捞到半点嘉奖赏赐的下层官吏,不免心里头抱怨连连。
这天,宗正令田之清退朝下来就被同僚林道白拉住了,他们几个都是这次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低阶官吏。田之清生性淡泊想得开,可同一年入职的监丞林道白就没他这么超然度外了,拉着他忍不住诉起苦来。
“田大人,你说这人就只能认命不是?像咱们这些干的活最多,勤勤恳恳的,圣上根本看不到。哪像有些人生来命好,一出生就有爹老子安排打小在圣上跟前露脸,怎么混都是一样平步青云,不服不行啊。”
田之清陪着笑了一笑,说,“林大人何出此言,安西侯可是赫赫的战功摆在那里,圣上恩宠也不奇怪啊。我听说他当年在御前侍卫也曾救驾有功呢。”
“哎哟,田大人,看不出来您还这么会说话,哎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那林道白见田之清无意跟着一起吐槽,只好抱怨了几句,不满地走了。
田之清看着他走远了,脸上堆着的笑才收了起来。
林道白大发牢骚无非是因为方才早朝时,圣上宣旨体恤安西侯之前有战功,又已经思过数月,令官复原职且又念其多年在凉城戎马倥偬,在京城里连座侯府都还没有,特地赐了新的宅邸给安西侯。
这下子满朝文武虽表面上不说,人人心里都十分震动,圣上对安西侯可真是与众不同。
新御赐的安西侯府离老将军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胜在离皇宫近,进宫十分方便。只有云齐和燕衡知道,皇上其实动过念头想让萧定远统领羽林军,却被萧定远一番恳切陈词坚决推辞了。
赵源得诛,安西侯和十二龙骑带着赵源的首级快马加鞭,千里奔驰,总算在大祭的前几日赶到了京城。皇帝自从接到飞鹰传来的密信后,这才是真正地看到了赵源的首级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呈上来给圣上亲自过目。
“陛下,请小心不要被这逆贼的模样惊吓到,还恕臣下千里奔驰,条件所限无法妥善保存,”匣子打开的那一刻,萧定远小心地提醒圣上。
陛下要亲眼看到赵源的首级才能放心,那头颅已经被合上了眼,面目倒不算很惊悚狰狞。幸亏及时放了石灰在里面,加上天气寒冷,饶是如此也不免隐约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毛发上深黑色的血污犹存,眼角下细看果然有一粒极小的红色血痣。
皇上一看就确定这是真的赵源无疑,他定了定神,令合上了木匣。龙颜大悦,于是想到怎样论功行赏。十二龙骑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官阶,燕中郎自然被大加赏赐擢升为光禄丞郎将。待到要封赏萧定远的时候,他却提出自己正在受罚中,不宜过于张扬。圣上被他这么一说也犹豫了。萧定远十分坚决,只恳请继续让他带兵,陛下只好勉强同意了,又好言相慰道,
“孤听云齐和中郎说,萧卿此番劳苦功高,应该重重赏赐。既然萧卿执意不愿受封赏,那就先记下这笔功劳,待来日再一道赏赐,”圣上今天心情无比舒畅,满面笑意。
萧定远说得也有道理,刺杀赵源一事不能张扬,现在没来由地封赏他确实容易招来群臣非议。不管怎么说,安西侯如此不居功,让皇帝十分高兴。
陛下一高兴就越发想要把他留在京城,充满欣赏的眼光在萧定远身上上下来回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他忠勇无双,简直是统领羽林军、掌管皇宫禁内安全的不二人选。
谁知这话一说出口,萧定远惊讶之余居然迟疑了,过了片刻才跪地谢恩道,“臣这番远赴大宛一路所见所闻深感忧虑,臣正想向陛下进言,朝廷应当充实西军,稳固西边。另外移民实边这些事情也都不能再等了,臣熟悉西州防务,恳请陛下放臣回凉城去训练西军,以备不时之需。”
皇上听他说出这一番话,甚感意外,不由沉思了片刻。
萧氏一族骁勇善战,却都缺少一种对权势的渴望。如果说萧老将军是军伍粗人出身,不醉心朝堂权力还可以理解,但萧定远作为将军府的独子,自小便在京城世家圈子里耳濡目染,居然也对权势中心如此缺乏兴致,实在是令人困惑。
陛下怔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也勉强不得,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也不急于一时。如今匈奴人已退兵千里之外,萧卿一片报国之心,孤十分赞赏,只是你刚从西州回来,也不必如此急着赶回凉城,先在京城休养几个月再回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