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雨,天忽然冷了下去。
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躺在乱葬岗等死的自己,如果不是杨元年把她从乱葬岗带回去,她或许早就死了。
桃花杀发作越来越频繁,时常疼痛难忍,好在谢酒似乎很忙,并没有花费多余精力在她身上。
只是加派了人手守在院中,她每日只要一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满院子死气沉沉的侍卫,甚是无趣。
祥和元年,十一月,冬至,雪如飘絮粉砌大地,屋内燃起了火炉,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可她还是觉得冷,刺骨的寒冷,无奈只能翻箱倒柜寻找其他可以御寒的衣物。
这是谢酒寝屋,她虽待了有些时日,却从未随意翻动过他的物品,本只想着找件狐裘草草了事,却在打开衣橱时被狠狠刺激了一番。
里面装了一柜血皮。
而这血皮,无人比她熟悉。
因为这是顾家满门被屠戮后,她亲眼看着手下从那些死人身上剥下来,事后装在锦盒中放在谢府门前的。
安宗妄想以此震慑住势头正猛的二儿子,让他不要对那个位置产生不该有的想法,却没想到此举彻底斩断了谢酒对他最后的眷念。
太子意外病逝,安宗昏迷不醒数月后也得了不治之症而亡,年仅七岁的皇太孙继位,这都是谢酒手笔,她与他交手多年,最了解他,出手从来不给对手留余地。
她站在柜前,目光始终盯着血皮,心中一阵接一阵波涛翻涌。
“姑娘,您在干什么?”
背后响起一道惊呼声,随后只见素语急忙放下手中的木盆跑过来拉上了衣橱。
“这是王爷的东西,您莫要私自翻动,否则惹怒了王爷,担心掉脑袋。”
素语从小在谢府长大,与素言不同的是,她几乎不知道谢酒平时干的那些勾当,在她眼中,谢酒只是一个不受宠且处处受排挤的可怜王爷。
“知道了,多谢姑娘提醒。”
她礼貌回了一句,便独自到一旁歇着了。
素语并不知道她就是沈江月,那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只知道她是王爷宠幸的第一个女人,并且还是唯一一个在远山阁住下来的女人,何况她素日少言寡语,总是温温柔柔的,看着就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打扫屋子时便常常当着她的面和另一位丫鬟议论着近来皇城司的事。
听语气,两人对她恨到了骨子里。
连与她素未谋面之人都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恶意,也难怪谢酒说她非死不可,看来她之前干的那些事,果真让她成了过街老鼠,到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地步。
不过她心中毫无波澜,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从她记事起就在街上乞讨,与恶狗抢食,同行见她瘦小,都喊她小叫花,她在遇到杨元年之前是没有名字的。
就连身上那块唯一可以证明身份的玉佩,也让她当场换了两个馒头。哪怕后来她爬到高位,动用手中势力想要去查身世时,也都无迹可寻,对于她的来历,像是被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一样,让她无从下手。
不过岭南来的难民,十有八九是随父母北上逃难,途中与亲人失散或是父母早已死亡也不奇怪。
沈江月这个名字,是沈元年给的,他为安宗做事,她自然也明白安宗对自己的重要性,如今大厦已倾,她也会不择手段寻找其他活路。
而谢酒,与她明里暗里斗了三年的人,安宗薨后,摇身一变成了那个直接掌握她命运大权的人。
他说她以后就叫阿蛮,那便就叫阿蛮吧。
她迷迷糊糊睡了许久,期间屋里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谢酒有很严重的洁癖,凡是起居住行要触碰到的物品,每天都会有专门丫鬟打扫上三遍。
她之所以知道谢酒有洁癖,是因为有一次她进宫述职的路上正好碰见下早朝的谢酒,出于挑衅心里,她故意走到他前面,还没开口就见他嫌弃地捂住了鼻子,“父皇不喜欢这味道,本王劝你还是先收拾收拾自己在去述职。”
她进宫之前可是整整沐浴了三个时辰,确定身上的味道已经很小了,谢酒就跟长了个狗鼻子似的还是能闻到。
“姑娘,您来谢府有半月了吧,怎么样,可还习惯?”上了年纪的嬷嬷见她与府中其他侍妾不一样,既不走动也不爱与人交谈,总是独自坐在一处犯困,心中好奇便主动与她攀谈起来。
阿蛮闻声睁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手里端着点心,本想继续休息的,又想起许久没见到谢酒了,便道:“我一切都好,多谢嬷嬷关心,对了嬷嬷,殿下很忙吗?”
嬷嬷听她此话,只当她是念夫心切,便开口道:“还不是为了处理那杀人魔头的事,日日忙得合不拢眼,人都痩了一半,叫老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嬷嬷是谢酒乳娘,一直跟在他身边,谢酒起府封王之后,便将她从宫里接了出来,比起顾贵妃,谢酒更依赖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嬷嬷。
她面色僵了僵,苦笑道:“沈江月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嬷嬷何出此言?”
嬷嬷叹了口气,道:“这就说来话长,那魔头手下有一批死士,劫了狱,还打伤半数狱卒,大理寺正通缉着呢,殿下为了尽快抓捕余孽,直接搬到大理寺住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手下是有一批死士,一百人,不过这死士却不是她的,而是安宗专门挑选保护太子的精锐暗卫,她之前任职皇城司指挥使,这些死士的确归她管。
自从太子出事后死士全部被撤回了皇宫,移交给了新上任的指挥使,而她已经成为皇城司弃子,这些死士没理由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劫狱。
她那遍布大江南北的仇人自然巴不得她立刻被处死,是不可能会劫狱,唯一会在乎她死活的,就只有瑞王了。
瑞王与她交情颇深,可他一向不参与朝廷之争,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没必要为了一个必死之人放弃自己永不入仕的原则。
“姑娘,老奴看您十分面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沈江月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只叫尴尬,她们那哪里是见过,她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呢,脸上极力挤出一抹笑,道:“阿蛮自小生在桃花村,村中女子大多相似,嬷嬷觉得面熟并不奇怪。”
她提到桃花村时刻意加重了语气,那是她查姜国公时第一次换回女装,恰好遇见了外出踏春的谢酒,嬷嬷当时与他一起。
嬷嬷恍然大悟,惊喜道:“原来是你啊,当时殿下对你一见如故,想要请你一同踏春,却被姑娘拒绝了,殿下回来后为此郁闷了大半个月呢。”
“不过好在,姑娘如今与殿下修成正果,也不枉费殿下一番爱慕。”
爱慕?
沈江月表面不为所动,内心却只觉得好笑,这只是谢酒做样子给外人看的罢了,在桃花村时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才会刻意接近。而他也根本不是去踏春,而是冲着姜国公一案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