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巫
潮水退散，冷意袭倦身躯。
梅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有个眼窝深陷的老头子，手里拿着一把沾染血迹的锈蚀菜刀，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左边，一个没长肉的骨头架子摁住他的一只手臂，脏兮兮的灰色脑壳里面，燃烧着两团绿色的磷火。
右边，也有个同样的小骷髅，伸出脏兮兮的骨掌，按住他的右手。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是真实，还是幻觉？
梅间很恐慌，只是脑袋的晕眩感让他反应迟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试图抬手揉捏太阳穴，但两个小骷髅摁压的贼紧，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嘿？竟然是个活的！”干瘦老头放下菜刀，一脸晦气，仿佛被人坑惨了似的。
他说的语言很陌生，闻所未闻，但偏偏梅间又完全听得懂。
就好像，身体里面住着另外一个人，在帮他解析这极为陌生的语言一样。
那个人……
竟然真的存在！
他瞪圆了双目，眸中泛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艾维斯？
他叫艾维斯！
“松开他！”老头吩咐两个小骷髅松手，然后丢过来两件沾满油污的衣服。
“小子，把衣服穿上，然后替我干活。记住，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喂！你手脚都是完好的，我已经检查过了，不至于起不来身吧？快点起来！”
梅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不着片缕。
他立刻从摇摇欲坠的木板床上爬起来，然后穿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过的长衣长裤。
“这才像话！”老头吐出一口唾沫，将一截长了蛆的蹄髈踢开：“你以后老老实实帮我干活，虽然苦点累点，但吃喝不愁，也无需以身试药，做那些巫师的试验品。等到老头子我几时蹬腿了，这间小作坊，说不定还会传给你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血荆棘城的人？”
梅间张口，下意识的就要报出身份，但话到了嘴边，又立刻改口：
“我叫艾维斯，来自冰溪村，距离血荆棘不远。”
这是脑袋中，帮他解析语言的那个人的身份。
艾维斯的语言，并不包含“梅间”这个词汇，只能生造。
他不假思索，立刻就以艾维斯的身份自居。
老头屈指弹掉一块烂肉，仰着脑袋思索片刻：“冰溪村？哦，我记得，在血荆棘北方十里格（一里格约等于5500米），那儿的珍珠鸡很出名，你怎么不养鸡？反而跑到血荆棘城来，甘愿当巫师的小白鼠？”
梅间这会儿已经恢复清醒，周围的残肢断体带着浓郁的气味，让他作呕。
但他又不敢吐，只能强行憋着，不去看。
有艾维斯的记忆，他此时的处境已经很明朗。
梅间这个身份最好烂在肚里，不要轻易提起。
“鸡都是领主老爷的，我家没资格养鸡。去年听说血荆棘招收巫师学徒，年纪十六岁以下的少年都可以来报名。我那时刚满十三岁，就过来碰碰运气。”
老头嘿嘿一笑：“结果没天赋对吧？然后被人忽悠，去当小白鼠，差点送了命！”
“不是。”
“嗯？什么不是？你难道有巫师天赋？”
梅间立刻闭了嘴巴，不肯多言。
诚实是源自于本能，但眼下的处境，可不能太诚实。
艾维斯因为这个秘密，差点送了命！
不对，艾维斯现在已经死了！
是他的意识接管了这具躯体。
这叫什么？
这叫魂穿！在他原来那个世界。
他现在正在替艾维斯活着，或者说，他现在就是少年艾维斯。
无论是身体，还是记忆。
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这其中的变故。
灵魂是人类最深奥，最机密所在，就连高高在上的巫师，也不敢说将灵魂研究透彻。
真要让巫师知道他的秘密，指不定会把他的脑袋撬开好好观察一番。
老头眉毛一挑，直觉告诉他，好像摊上事儿了！
艾维斯是今早上送来的，死因为魔药实验。
每年，血荆棘都会有几个少年死于各种魔法实验，老头也是见怪不怪，颇为爽快的给了送尸体的家伙一百枚铜币。
少年的尸体一百，成年男子两百，老人八十。
价格不固定，根据躯体新鲜程度波动。
老头会分解购买过来的尸体。
完好的器官做标本，骨头洗干净拼凑成套，血液封存防腐。
巫师学院每个季度都会过来他这里采购人体部件作为魔法材料，一些落魄的亡灵巫师学徒偶尔也会过来买上一副骨头架子施法。
没多少油水，就是挣点血汗钱。
“快说！不说，我就把你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别，别！我说！如果我说了，求您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喝那些魔药！”
“你先说清楚！”老头面色阴沉。
他之所以能在血荆棘开尸体作坊，靠的就是遵纪守法。
他会遵循巫师们定下的每一条规矩。
至于市政官和国王颁布的法律，则看情况。
如果面前的少年得罪了巫师，可就麻烦了！
梅间显得极为害怕。
没道理不怕。
他骤然穿越，入眼处遍地尸体，还有个疑似会施展亡灵魔法的老头儿对他虎视端端。
如何不怕？
但他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把艾维斯在巫师学院的经历从头至尾讲一遍。
隐瞒不说，这老头指不定真的会把他送回去，那时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如实说了，兴许能博得几分同情，暂且在这个邪恶的作坊苟延残喘。
他现在的思维特别灵活，说是神思如电也不为过。
许多事情一想就透，这让他惊慌失措的情绪稍稍遏制。
去岁，艾维斯怀着憧憬，缴纳一个银币的鉴定费用，成功进入巫师学院。
他具备巫师天赋，尽管不是很好。
可之后迎接他的，不是老师和教室，而是一百枚金币的学费！
巫师，是高端职业，学费比之骑士还要昂贵，如果天赋不行，多数时候只有贵族才能承担得起。
艾维斯一个连养鸡资格都没有的农户之子，如何拿得出一百枚金币？
毫无疑问，入学只能告吹。
但因为具备巫师天赋，学院不会轻易放他离去，试图物尽其用。
“只要你在这儿干活，听从吩咐，满三年，即可免费入学！”办理入学手续的中年人当时是这样说的。
艾维斯一听，只要干三年活，就能免费入学，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的事情？
如果放在别处，他或许会怀疑。
但这里是巫师学院。
高高在上的巫师老爷，会坑他这一点劳力？
显然不会，也没那必要！
于是，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那门活计，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叫做——
魔药临床试验。
魔药，是给具备魔力的生灵服用的。
如果拿普通人或者牲畜做实验，难以达到理想结果，购买魔法生物又太过昂贵，巫师也不会轻易用自己的躯体做实验，于是，一些天资平庸的学徒就成了最理想的实验对象。
他们渴望学习魔法，又懵懂无知，最是好骗。
艾维斯顺理成章，成为一名魔药临床实验员。
他天资平庸，毫无背景，简直是实验的绝佳对象！
巫师们争相使用他研究自己的新药，甚至在他身上实验各种微改造魔法。
他饱受折磨，痛不欲生，每天都想着逃离实验室。
但巫师们看得很紧，到处都有魔偶巡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以走出那栋实验大楼。
机会千载难逢，他拔腿就跑。
他想跑的远远的，离开血荆棘，回到冰溪村，再也不踏足这里半步！
乡下孩子，连养珍珠鸡的的资格都没有，如何入得巫师老爷的法眼？
纵然拥有天赋又如何？
可惜，他醒悟得太迟。
巫师自然不会让他逃跑，一个简单的魔法，就把他困住了，动弹不得。
然而，经过长达一年的魔法实验，艾维斯的躯体已经产生了很多问题。
今日一番奔跑，再加上巫师的法术，终于让得躯体耗尽了所有生命力。
短短一日，他就撒手人寰了！
之后，尸体被送到老头这儿。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老头终日与尸体为伍，莫得感情，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白鼠的生死。
眼下最好的做法，便是将艾维斯从哪儿来的，送回哪里去。
如此，才不会惹上事端。
但……
老头听了这段悲惨遭遇，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也追逐魔法，梦想有一天成为巫师老爷。
而他也确实有天赋，成功拜在一位亡灵巫师门下。
可他的老师看不上他平庸的资质，连一个法术也不教，只是命令他利用自己的天赋能力制作尸体标本。
巫师的培养成本是很高的。
如果没有出色的天赋，投入大量资源和时间之后，很有可能一事无成。
这也是艾维斯入学无门的主要原因。
老头制作了十年尸体标本，耐性被消磨殆尽，一气之下，离开了。
半吊子的亡灵巫师学徒，在哪儿都不受待见。
几经波折，他来到血荆棘城，开了这间尸体作坊，以此谋生。
两者的遭遇十分相似，产生共鸣也在情理之中。
“你可以留下！”老头瞪着眼睛说。
深陷的眼窝中，两颗眼珠似乎就要掉下来，极为恐怖。
“多谢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停停停，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先别急着高兴，我是有条件的。”
“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办道。”他初来乍到，刚刚逃离虎口，有人肯收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怕就怕，这里是个狼窝。
老头道：“首先，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山德鲁！”
“山德鲁先生！”梅间弯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山德鲁哼道：“别打岔，我还没说完。记住我的名字只是第一点，第二点，你也要记住你自己的名字。说吧，你想叫什么？自己取个名字，取一个与艾维斯不一样的名字。”
梅间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
这是要他改名换姓啊！
这老头还挺谨慎的嘛！
“梅林。”
“山德鲁先生，我现在叫梅林！”
穿越到西幻世界，取名叫梅林不算过分吧？
连一个尸体作坊的老头都能大言不惭的自称山德鲁，他叫做梅林，又有什么？
从今往后，他就是大法师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