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观

“公子！咱们胜了！胜了！”将士们高声喊到，一个个振臂欢呼的样子只因他们今日打了一场干干净净的胜仗。

这场仗，许槿声已经指挥下属打了整整两年了。

他轻擦嘴角边鲜红的血，手中利剑高鸣入鞘，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他大步一迈，走到战马前，飞身上马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即是这样，他其实是个文官。

两年时光，他从只在营帐里指点江山，到栖身战马握剑杀敌，变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真真将才。

兵众看惯了他戎装铁骑的样子，忘却了这位小将军原曾是京城里束装慢行的青衣少年。

他勾了勾手指，下属们也跟着上马，集结完毕。

他高声下令：“收兵，回朝！”

这个时候，他的嘴角才扬起一抹浅笑。

当下六月初夏，班师回朝的这天，清风拂过每一个久未归家的将士，洗去他们身上的尘土和疲倦，好像在告诉大家，他们回家了。

王上大肆夸赞了许槿声的勇猛和胆识，若没有他，只怕在主将被削首的一刻起，整个王军便会陷入败落。

今日，也不会有班师的盛典了。

许槿声在朝中的地位算是稳住了，王上下令派他明日去海晏城就任，封他做了海晏城的一城之主。

同时，把由狄旗进献的拜礼一并赏了他。

其中有位姑娘，是狄旗郡王的外甥女，狄旗战败，便将她与一众奇珍异宝一起送了来。

这姑娘承了外族血统里的魅丽，却只在她在一双眼里，眼角微微上扬，茂密的长睫极弯，撒了银粉，故而看着她的眼，竟像是仰望星河。

她跟着许槿声去了海晏城。

开口的第一句话有些生硬，带着狄旗口音，她微微弯腰：“城主。”

“你舅父将你送来做拜礼，没教过你礼数和我朝的语言吗？”许槿声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

她低着眸子，轻声说：“舅父定的人选本不是我，是因家姊月前自城楼一跃而下，我才替了来。”

她说完，许槿声才认认真真抬头看了她一眼，果然堪称绝色，不知为何，看着她的双眸，竟让许槿声生出些怜惜。

“我朝古言《洛神赋》中有一句‘俯则未察，仰以殊观’，往后你做了我的婢女，就以殊观为名吧。”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这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殊观日日在他身边伺候，心生仰慕，而许槿声对她也格外得好，完全没将她视作一个婢女。

今日，他定亲了。

是海晏城第一商贾盛家的小姐。

殊观的存在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她得知此事后便去了许槿声房中。

“城主，殊观自请离开，请您恩准。”

五年，她从装扮到做派到言语礼数都被许槿声培养成一个端庄的内庭姑娘。

一个端庄且长相极美的内庭姑娘。

可是，她从内而外的改变了，本以为可以成为许槿声的枕边人，没成想，一切外物的改变都抵不过血统的存在。

她是外族进献的礼物，这件事没办法改变。

许槿声忙着敲定娶亲的事情，忙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有一眼。

他微微颔首，并无他言。

殊观收拾好行囊离开了城主府，在他成婚盛礼的这日。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殊观边行边想。

胯下骏马可行万里，手中利剑可护万民，身似骄阳，心容百川。

唯独，是个感情上的骗子。

他给了殊观名字，给了她一切温柔，给了她地位和希望，却不给她一个想要的结局，甚至，连挽留的话都不愿给予。

城主娶亲，海晏城的百姓自发点起了红灯笼，用红色的布铺满了整座城，王上指婚，老夫人操办，亲王郡主都来贺喜。

他是个好城主，是个好臣子。

但不是殊观的良人。

他的仪仗队响彻城中，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尚且不能，殊观越走越远，希望能有片刻的安宁地方让她能一个人悲伤一会儿。

但是今日全城都不能悲伤。

走着走着，前面是个海棠花园子，许槿声喜欢海棠，城中的花农便纷纷投其所好，在城中各处都养了海棠。

别处的海棠，终是抵不过城主府。

从前，许槿声的那院子海棠花，都是殊观打理的。

她鬼使神差走了进去，瞧见树下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天青色衣裳，那衣裳，他也有一件一样的，只是不常穿，旁人见他的时候都是戎装，仿佛他随时要上马迎战。

殊观越看越觉得，那负手而立的人，就是他。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擦了擦面上的泪，捋了捋头发。

深吸口气，上前两步。

她站住了脚步，眸子里的光也低垂下来，那男子身边的一位姑娘挽上了他的手。

嗯，那不是他。

他正带着他的新夫人，在街上接受百姓叩拜。

殊观早该知道，那不是他。

他之前说殊观的意思是奇异美好，她就是这样的奇异美好。

他之前说，等以后他卸任，带着殊观云游四海。

他之前说，等他将城中事宜都处理好，他就不做城主了。

可这句话没办法实现了，就算有一日他不再是城主，跟着他云游四海的人也不会再是殊观了。

她眼底的星河浅淡了，偌大人间，除了城主府，她竟不知何处能给她这样一个带着“拜礼”标签的贱籍丫头一个去处。

但就算是妓院青楼，她也觉得比待在城主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