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的悲伤

他还是从家中逃出来了。

母亲消散在空气中的劝解和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狰狞的表情,他可以暂时把它们抛在脑后了。

入夜。对于穿着衬衣的他来说,天气已经有些微凉。

他开始有些后悔从家中跑开了。真是,自己与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了这一步呢?

街上几家礼品店还没打烊,门口暖暖的光吸引了他的注意——父亲节礼品大减价。

今天是父亲节吗?

啊,是了,母亲一早还劝他趁父亲节和父亲缓和一下关系,看来他又弄砸了。

要不,给父亲带份礼物吧。他想。

冷风灌进衣领。他畏寒地打了个哆嗦,我怎么会这么想,简直太可笑了。

十七岁的少年处于不服管的年纪,父亲指望他在重点高中混出个人样,可他觉得过于辛苦,想要自己创业打拼出一条路。父亲当年不也没有读书吗?

街边突然窜出两条狗,互相依偎着跑远了。两条白色的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灰扑扑一团,使他想起了父亲头顶的零星几根白发。父亲工作太辛苦了。

要变天了,云层厚厚堆积在天空,看起来诡谲莫测。他跺跺脚,转身进了礼品店。

店内一股暖风裹卷了他的全身,他呆了一瞬,就被售货员热情迎上。女人脸上的笑过分殷切,使他看了很不自在。桐想不买点什么实在过意不去,于是替父亲挑了一副反季降价的皮手套。

真冷啊,小心的把手套揣在怀里,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急匆匆往家赶。

突然,他感到一阵心悸,一阵令人害怕,令人厌恶,甚至于恐慌的心悸。

回去说几句好话,父亲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安慰自己,毕竟自己跑出去也不止这一次了。

楼道的灯坏了,社区里的人也迟迟没有来修,他往常走惯了的黑暗的楼梯,似乎多出一层阴森可怖的意味来。走向自己家门,他忽然产生了畏缩的情绪——以往无论自己在外面呆多久,父亲总会候在门口,用严厉和叹惋的目光迎接他,可是今天门是紧闭的,门前的小灯没开,门前那个严厉的人也不在。

父亲不会还在生气吧?他迟疑着打开了门。

房子里漆黑一片,他摸索着开了灯。家中似乎没有人,三双拖鞋零散的摆在玄关处,父亲应该是动了真火了,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拖鞋摆的如此凌乱?可是,父亲和母亲,他们人去哪儿了呢?

不知为何,他的眼眶突然发起涩来。他去看镜子,镜子中的人双眼红肿。他不由得疑惑,我也没有哭,为何眼睛肿成这样?

正疑惑着,母亲从门外冲进来,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清醒一下吧,你爸已经走了!”我爸已经走了,走去哪?他的脑袋像是要炸裂一般,记忆瞬间涌来,淹没了他的理智:“我爸没走,我还要给他过父亲节!”他痛苦的弯下身子,呢喃着。

父亲确实是走了,他无法再欺骗自己。父亲年轻时在社会上打拼,花费半生心血才撑起一个家。他只看到父亲如今的日进斗出,却没有看到父亲常常深夜从梦中惊醒,常常难以入眠。他透支了青春透支健康,却换来一个难以理解父亲苦心、任性、顶撞家长、做事不计后果的儿子。

父亲是在父亲节去世的,巨大的打击使他躲避在回忆背后,不敢面对事实:“爸,对不起,我真是个胆小鬼。”他瘫坐在父亲黑白照片前,默默的抹着淌不尽的眼泪。

镜框中的照片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他想要去触摸父亲的脸,却只碰到一张白纸。他心中大震,眨眨眼再看去却只见到了一片天花板。他恍惚了半晌。

这是……梦?他从床上翻下,听到房间外父亲的咳嗽声,不由得热泪盈眶,今天是父亲节,刚刚发生的事只是梦魇,他想,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走向客厅,父亲正在沙发上读报纸,母亲从厨房出来关切地问他:“做噩梦了?后背都湿透了。”父亲冷哼了一声目光,却忍不住瞟了过来。

他这时才觉得后背湿濡,连说没事儿。“管那个臭小子干什么?叫他过来吃饭。”母亲生怕他顶嘴,用筷子戳他,小声说:“今天是父亲节,别和你爸闹。”他怔怔地听着,恍然发现父亲的鬓角已染上了霜色。

“爸,父亲节快乐。”他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