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梦者

重症监护病房里摆放着各类监护仪器,有节奏地发出嘀嘀的响声,病床上,一个病人躺在上面,全身裹着纱布,只留下眼睛,鼻孔和嘴巴。这是那个被抢救下来的押运保安,虽然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但尚未度过危险期,随时都可能有反复发生。

已是深夜时分,钱江斜椅着门框,眉头紧锁,看着那个床上的病人。这是他标准的动作,总是给人很消极的感觉,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一点都不消极,总是不放弃任何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希望。工作干练,专注,激情。他只是,不善于等待。

此刻,就算是他真的消极了,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下午的时候,医生刚刚找他谈过了,这个保安的生命虽然暂时被抢救了下来,但是,因为头部遭受了重创,一时间很难苏醒过来,即便是乐观的估计,最快也要一个月。一个月,四十八小时,简直是个玩笑。

钱江并不认为这个玩笑好笑,他讨厌这种感觉,像是陷入了云里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没有方向,任凭你捶胸顿足,呼天抢地,都无济于事。他又有些焦躁了。

“钱队,小李,还没吃呢吧,我给你们买了吃的东西。”一个年轻的女警官,提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

她叫黄亦娟,跟小李一样,是重案组刚来的实习生,因为钱江也是新提拔进来的,所以就把他们两个分派到了他的手下。重案组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有威信有能力就会受到尊重,没有半点成绩,就算是领导,大家照样看不起。钱江目前就遭遇了这样的尴尬,他们三个新人组成了一个团队,这个团队在重案组里的地位可以想象,根本没有人重视。所以,这个案子出了之后,现场都没让他们去看过,就在医院守着,看着眼前这个不会说话的木乃伊,三个人郁闷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吃不下,你们吃吧。”钱江挪了挪肩膀,但依旧还是靠在门框上。

“别呀,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了怎么破案呀。”

听了这话,小李撇了撇嘴,“还破案呢,守着这么一个重度昏迷的人,你还指望着我们能破案呀?”

“这可难说,别看咱们三个都是刚进重案组的新人,不被重视,可是要说在警校,咱们哪个不是专业领域的高才生。说不定这个案子就让咱们给破了呢,你说对吧,钱队。”

“嗯”钱江勉强地答应了一声。

“一个盲目乐观,一个闷葫芦,我说,你们得看清现实。”说着,小李从黄亦娟提来的袋子里找出了面包,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我们盲目乐观,闷葫芦,那你是什么,四肢发达,一点也不肯动脑子。”

“谁说我不动脑子了,要像钱队那样,盯着他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才叫动脑子吗?如果那样就是动脑子的话,那我也来看看。”

说着,小李走到病床前,脸贴着脸仔细的端详那个昏迷的保安。动作夸张,做秀胡闹的成分更多些,像个小孩子似的。黄亦娟也懒得搭理他。

“哎呀,妈呀!”小李突然跳了起来,连嘴里的面包都喷了出来。

“怎么了?!”

钱江和黄亦娟紧接着冲了过去。

“他,他,他的眼珠在动。”

“眼珠在动?可是他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呀?”黄亦娟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笨蛋,闭着眼也能看出眼珠在眼睑下面动。不信你看,你看,这不是又动了。”

钱江和黄亦娟二人仔细看去,果然,那个昏迷的保安眼皮上微微的隆起,游走,的确是眼珠在转动。

“哎呀,他是不是醒了?”

“不不,不像,他好像是在做梦。人做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做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看把你吓得,还自诩警校里胆子最大的呢。”

“我,我是没想到,他跟个死人一样,眼睛突然一动,是挺吓人的。”

打趣着小李,三人离开病床,又重新回到门边。

“钱队,这个昏迷的保安开始做梦了,你说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开始逐步回复了意识,很快就会醒来?”

“有可能,但也难说,破案限时是四十八小时,恐怕就算他提早醒来,也未必赶得上。”

“要我说,你们就是瞎操心,大队长不是已经带人满城搜捕了吗,说不定这会儿早就把人给抓住了。”

“去去去,一点上进心也没有,好好啃你的面包吧。”

“哎,好吧,啃面包,总比你们干瞪眼要强吧。”

黄亦娟没有再搭理他,而是默默得注视着病床。

“钱队,人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梦是白天情景的镜像。你说他在做梦,会不会梦见的就是白天抢劫时的情景?”

“有可能。我们要是能知道他此刻梦的是什么就好了。”

“找个人把他的梦画出来不就行了吗?”小李又发言了。

“尽说废话,画出来,哪有那样的人呀?我看你就是在做梦。”

“有的。”

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三人齐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清秀的身影。

说话的是个重症监护室里的值班小护士,来到病房里查房。三人先前只顾着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护士同志,你刚才说什么?”

小护士甜美得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刚才进来,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我刚刚说有的,我的确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她可以画出别人的梦。”

“真的假的,护士姐姐,我们这是刑侦破案,可不是闹着玩开玩笑的。”小李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小护士嫣然笑了一下,“信不信由你。”

“小同志,你说的是真的?真有这么一个人?在哪里?”钱江倒是满脸严肃,激动地冲上前去。

小护士被钱江这种突如其来的阵势搞得有些紧张了,忙向后退了两步。

钱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平和了下来。“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能跟我说说吗?”

“哦,好,好的,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同学在市儿童福利院工作,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聊天时,她曾经提到过,她们那里有个很特别的孩子,很小就在福利院生活了。听说她自从到了福利院以来,就从来没有睡过觉,也不怎么跟人讲话,好像有点自闭症的样子。不过,她很喜欢画画,整天到晚就是画呀画呀,起初大家都没在意,但后来有人无意中在她的画中看到自己梦中的景象,而且不只一个人看到。这事就奇了,后来就传开了,大家都来看,发现很多人都能找到自己做梦时看到的画面。大家就说她不是一般人,可以画出别人的梦,但到底是不是这样,没有人真正考证过。只是传言而言,就是这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

钱江不发一言,听得极为认真。

“你说的就是我们桐江市的儿童福利院吗?”

“是的。”

“那个孩子叫什么?现在还在吗?”问话的是黄亦娟警官。

“这些我都不清楚,不过你们可以过去问一下,她这么奇特应该很好打听到的。”说完小护士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看着钱江和黄亦娟的发亮的眼神,小李严肃地质疑起来“怎么?你们不会真信吧?”

“我觉得可以试一试。”黄亦娟看着钱江的眼睛,她似乎看出了钱江的心思。

“哥哥姐姐,不是吧,我们可是受马克思唯物主义教育多年的国家培养的警校优秀毕业生,这些东西怎么能信呢?你们靠点谱好不好?”

钱江压根没搭他茬,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当机立断。“好,我去找曹局长,亦娟,你留下,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小李,你跟我走。”

“得得得,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找挨骂。这太夸张了,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这是破案要讲科学,不能异想天开——”

还没等小李把话说完,已经被钱江捂住嘴,夹着脖子拖出了病房。钱江就是这么一个人,平时少言寡语,但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不由人半点啰嗦。

黄亦娟看着小护士,无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