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卫城
平凉王府,今日府上的气氛格外压抑,府卫仆人面上都带着紧张,齐昌宇的寝屋门敞开着,床前跪满了人,屋内一片呜咽,昔日挥师东征西讨、野心十足的野心家此刻倚靠在发妻怀里,言语轻微,交代着身后事。
年纪本来就大了,连番打击下身体吃不消,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从漠州传来了齐威的死讯,川州王过河拆桥导致爱子惨死,这事仿佛一柄利剑狠狠地扎在了他胸口,割开了他的心脏,心中的悲恨犹如滔天巨浪拍打在他身上,将他彻底击垮了。
齐昌宇神色憔悴,每日进食甚少,哪怕请便了城里所有的名医也是徒然,整个人较去年瘦了一大圈,呼吸微弱,每日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许是回光返照,今日勉强打起些许精神,紧忙叫人招来家人和一干心腹布置后事。
二子齐真一脸悲伤的跪在床前,双手紧紧握住齐昌宇冰冷干瘪的右手,他满脸泪痕,原本就是个潇洒在世的公子哥,平日逍遥自在好不快活,现今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即将倒地,连同平日仰慕的大哥也惨死他乡,整个人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平凉王在众人的见证下将家主之位传给了齐真,自打黄鸿死后,他就将兵权逐渐移交给了齐真,只要手上握有兵马,就可以震慑底下的人,只是齐真到底不是齐威,平日搞搞管理尚且可以,但军事上几乎一窍不通,他只得赶鸭子上架,能教多少教多少了,再看看他身后跪着的其他幼子幼女,平凉王内心苦涩,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川王杀子之仇恨,霸业未成之遗憾,子孙未来之担忧.......
所见越发模糊,哭声逐渐远去,平凉王最终凝视着齐真心有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他最后为齐真谋来了幽州大部地盘,只希望其能继承他未完之志,发觉王已咽气,底下人都围了上来,哭喊声充斥了整个房间,这日为害一方的平凉王含恨而终,整个王府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四合镇往东不远的平安村
大部分村民以砍柴谋生,今日村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村长本以为又是征粮的官兵,哪晓得一群土匪模样的人一进来就把村子围的死死的,为首那人更是恐怖至极,高过常人一倍,简直非人。
村民以为他们是来打家劫舍的,顿时惊恐绝望,领头的村长跪下来苦苦哀求马云涛给平安村七十几人留下一条生路,一番询问得知前些日子官兵进村把值钱的能吃的都带走了,马云涛感慨百姓乱世生存之艰难,难怪进了村里发现里面连牲畜都没见着,甚至连狗都没有。
这段日子这些村民都是在山上采摘野果野菜充饥,这才艰难的熬到现在,有一人还不慎被毒蛇咬死了,村里的孩童肚大肢细,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这种日子在这么继续过下去,这个村子的村民迟早不是死光就是当起流民去往他地。
马云涛一把拎起村长,告诉他,他们不要钱,也不要粮,更不会杀他们,村长懵逼反问那他要啥。
呵呵一笑,这一笑在村长眼中马云涛霎时显得更加狰狞恐怖,只听闻一句:“我们只要人!”
这可让村民为难了,听此人意思,这是要拉他们入伙啊,大家平日里都是老老实实的良民,杀头的事他们可不敢做啊,看到他们貌似误会,马云涛气笑了,这些人想啥呢,一个个瘦不拉几的还想跟着他们去打劫?
连连摇头,告诉他们这个村拦住了弟兄们财路,要他们即刻收拾家里的东西,跟他们走,反正村里啥值钱的都没有了,村民们一听只是要他们挪挪地儿就行,纷纷答应,毕竟命是最值钱的。
在漠州军监督下,平安村全村老少仅带了些许棉被衣物和一些种子很快就在村口集合,然后全部人向着漠村方向出发了。
现在已是五月底了,气温升高,马云涛随手擦了擦身上的臭汗,这是漠村周边三十里范围内最后一个村子了,干完这些事,他们总算可以放开手脚“做生意了”,近几天派出去打探的人也拉着一些难民过来,为了不引起地方官兵的察觉,张锋控制着引渡规模。
为了不被人发现,几个村子的人都是在基金天黑后再渡河北上白日里船都拖到了山坡上隐藏,对岸自然有漠州军接应,到达泰安城后可以就地安置,但这些村子总有外出谋生的年轻人,回来发现村子空了肯定会急着报官,所以村里道上都留有人盯着,只要发现有人靠近,全部都抓回漠村。
漠州军这边还是只小股部队进入北州,但东州的汪耀辉已经从中州以及青州分两路攻入北州了,百姓闻风举家逃难,境内难民暴起,烧杀抢掠,北州乱了,新上任的北州主事梁迟见叛军攻来,本想让州内朝廷的缴粮军团帮忙,哪知主帅根本就不理会,而是急忙组织人将收缴的钱粮一大批一大批运往中州。
隋文成看叛军暂停攻势调头去打北州,正想分兵支援北州,可惜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即使他多次上奏结果也是没有改变,想到之前跟着他的太子被宫内派来的守卫带走了,这让他后怕不已,身边肯定也有朝廷的眼线,看来今后做事还得更谨慎才行。
四合镇
罢官在家的卫公也是古道热肠,瞧见流入镇里的难民越来越多,组织下人开门释粥救急,甚至花钱请医师免费救治他们。
随着涌入的难民越来越多,卫公发现自己家的存粮也快见底了,无奈只得暂停救助,好在为官时置办了一些田地,不多,也就一百余亩,全都已经租了出去,自己这一大家子倒是衣食无忧。
现今他没了权利,连镇长都不怎么待见他,人微言轻,想找镇长商量如何救济灾民,可这人总是避而不见,大批外乡流民被驱逐出镇子,流民无处可去,只得就近搭建营地。
卫公苦笑,自嘲自己“多管闲事”,他当州主的时候这人若是想见他,估计也会被如此对待吧。
他人已不在朝廷为官,可心思却还放在上面,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主事这个位置一年还不到,北州就出了那么多乱子。
从救济的难民口中得知,境内难民暴动,地方城主派兵血腥镇压,已经有很多村镇荒芜了。
洛水城
新上任的州主梁迟此时也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境内各处起义不断,东边叛军攻势凶猛,数位城主派人前来求援。
可十多万朝廷大军带着粮食和库银已经启程返回中州了,主帅对他的求助直接无视,唯一的希望也没了,他只能上奏神都求援,北州再失,这中州将四面环敌,终将被蚕食殆尽。
作为太子党的骨干成员,原本以为争取到此位可以增强己方实力以抗衡朝中三相势力。
哪知道自他上任后不久,朝廷就派了十多万大军入境收缴粮食,短短两个多月就把北州搞得鸡犬不宁,民怨载到,暴乱四起。
他从各地紧急抽调守军,各城主以及地方官员对他下达的命令那是阳奉阴违,各种说辞,集合的人马远远低于预期,都这节骨眼上了,不少人甚至借着平叛名义大肆收刮百姓钱财土地,致使事态升级,局面无法把控。
近来北州各地反民已有汇合之势,他当然知道这些城主都想留点兵自保,内忧外患,这个时候大家还不齐心协力对抗外敌,那结局只能是早死晚死罢了。
唯一庆幸的事卫公被罢黜之前,将东部的城防完善加固的很好,叛军一时间不能快速突破,可现在仅聚集了三万人,哪怕加上洛水城的一万守军,面对对方十五万叛军根本不够看。
朝中也有太子这边的人前来他提醒他,三相的人正在弹劾他办事不力要拿他问罪,着实将他气的要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
本想着出来干出一番成绩,哪想到此地即将成为他为官的终点了,开局就是地狱难度,一不小心他甚至都要掉脑袋。
人心险恶,局势险恶,他的处境更是险恶,绝了,梁迟哪还意识不到他已经被算计了。
不,准确说,这个位置已经被人算计了,他将近来中州发生的事捋了捋,先是北州十万精锐南下,然后不久卫公被罢黜,接着他们很是“艰难”的争取到这个位置,再到中州爆出库粮大案,最后再派军过来缴粮......
这一捋将他惊的冷汗直冒,这样看来,三相肯定早就知道粮库的事情了,这才有了之后一系列的安排。
真是欲哭无泪,这回自己算是主动跳进火坑了,现在想必太子那边的人也意识到了吧。
重新让自己振作起来,梁迟知道为今之计应当是尽快增加人手以抵抗叛军和镇压地方暴民。
既然手底下的城主拥兵自重,不听调令,那他就以主事名义命令各地方自行招募兵马抗击叛军,同时再向朝廷参他们一本。
梁迟在桌前奋笔疾书,写好后即刻派人加急南下神都,两手准备,自己这边提前备案,他得自救!
北州无风城
昔日阴河水上往来频频的大小商船如今都停靠在港内,繁忙的景象如过眼云烟早已消散,现今河面上只余下冷清。
自平凉王起兵谋反后,商道断绝,无风城就真的连“西北风”都喝不到了。
无风城城主岑富荣正在府上翻阅账本,他才三十岁出头,人已经发起了福,皮白肉嫩,保养的不错,脸修理的很干净,没留胡须,白色衣袍边角绣着金丝纹路,做工精致,腰间还系着一块三指宽的黑红血玉,人如其名,富贵非常,身前一张精雕细琢的玉石书桌上摆放的尽是奇珍异宝。
几封从洛水城加急送达的信件被随意丢在桌子上,梁迟出任以来,派来的书信岑富荣那是一封都没看过,他对这位新主事极为不屑,若是卫公他还会做做样子,可这隶属太子党的梁迟焉能使唤他。
他近来心情不好,中州爆出的粮库事件险些让他翻船,尤其是在他升任风水城城主后的近五年来,中州偷换出来的粮食大部分都是在他的掩护安排下渡河运往北边,现在来看买家就是平凉王无疑了。
要不是他父亲乃是当朝左相岑玄,恐怕他现在早就如同下面的一些人一般被斩首示众了,信中父亲将他大骂了一顿,他倒是不以为意,中相、右相的儿子哪个又没有参与呢,中相宋有家的二公子宋允贤干的可是不比他少,川州那边给的更多,当然还有右相家的以及其他皇子.......
这次太子党趁机发难,让三相做出了不少让步,朝中一些重要位置都让了出来,还好父亲他们事先知晓提前将一些人灭了口,还抛出了一大部分杂鱼打掩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其位谋其政,一些好运的人提前上了岸,而运气差的刚好接了他的位置,这时候不死你死谁,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那些帮他背了锅的人,死了就死了,岑富荣没有半点感激,让他不悦的是叛军杀来了,本来城主五年一换,他上个任期赚了一大笔,自己和别人不同,接着又靠着父亲的操作留了下来,打算再干五年就走,哪晓得第二个任期开始没多久平凉王就起兵谋反了,商道断了,自然油水就少了,好在近来卫公被罢黜,趁着朝廷派来的缴粮队让他趁机从辖区的富商及百姓手里收刮不少钱财,总算吃到了一块肉。
将桌上的账册一同锁进一旁做工精美的象牙雕琢的盒子中锁好,叹了口气,最近这三年赚的还比不上第一个任期里一年赚的多,现在连东州的叛军都杀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朝廷不派军来援,这北州迟早沦陷。
岑富荣本想让岑玄动用权利将他尽早调离北州,可是昨日收到岑玄私下加急送来的亲笔信,信上明确的告诉他,最近太子党咄咄逼人,这样的提议在朝堂上绝对无法通过的,再说穿过北州,往来城池关卡众多,一路上兵荒马乱,还要穿过横跨两州之间的子陵山脉,携带如此巨量的钱财一定会暴露,惹来大祸........
最后信上岑玄建议他的好大儿趁着叛军离他甚远尽早将钱财转移到城外,在所管辖区内找一处隐秘地点藏匿,同时该花钱的时候就多花点钱,增加守军,只要坚持到任期结束,他就可以将他带回来。
这可难住岑富荣了,藏匿如此巨量的钱财谈何容易,找地儿还不简单,最难的是人!哪怕是自己手下的亲信干将,到了城外,他也没有信心认为这些人不会打这批钱财的主意,空荡的书房内叹气声连连不绝,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最后这两年,至于再花钱增兵的事情,他想也未想,这事他梁迟的事情,凭什么要他来花钱,朝廷在这两年拖欠军饷,他无风城三万守军已经花了他不少银子了。
六月初
北州东部尽数沦陷,大雨磅礴,雨季提前到来,叛军损失不小,攻势暂停,双方开始休整,四合镇近来流民减少了许多,据说很多人进山觅食后就没出来过了,一时间镇上流言四起,有的认为山中出了吃人妖怪,有的则认为山里有了土匪,反正越传越离谱。
镇长听闻后,派人进山打探,发现几个村子成了荒村,去了五个人只回来两个人,他不相信鬼神之说,料定必然是土匪所为,年头不好,落草为寇这再正常不过了。
镇长不知,这片山区周围的镇子都发现了异常,流民入了山就没出来过了,有的镇长已经将这事上报给南边建章城,请求城主吴日春派兵入山查探。
吴日春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小股土匪作祟,可接下来北边几个村镇接连有人进城反映情况,获知山里的几个村子都没人了,这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原本自己辖区处在北州西北角,三州交界,虽然能捞到的油水远远比不上东北方的无风城,但靠着四合镇这个小渡口也算分到了些许羹,哪怕叛军攻来了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还轮不到他,所以在他眼里日子还是那么过。
但是若是北边山区进了土匪,要是放任不管很可能要生出大乱子,四合镇就在旁边,要是被土匪夺去,只怕连自己的退路也封死了,因为离的近,漠州早已无叛军的事他去年就知道,他早就盘算好了,若是北州守不住,他就从四合镇渡河北上避难。
虽然对面是新建的漠州军,但至今为止,两边相安无事,他又是朝廷命官,对方打着勤王口号也当了主事应当不会打自己主意,所以他还有些沾沾自喜,想那无风城城主现今应该急死了吧,不就仗着他有个好爹嘛!
无风城这块肥肉北州的各位城主,包括中州都有不少人眼热,每次换人都争的异常激烈,一般官员那是想也别想。
幸灾乐祸了一番,吴日春跟着将心思放在了山区剿匪上面,建章城守军仅有五千多人,平常有三分之一人分散在辖区维护治安,北边山区虽然不大,但没个三四五天是搜不完的,为保万无一失,他准备派出两千人北上搜山,加上周边几个镇再派些人帮忙,凑个两千五百人绝对稳稳当当,这事越快越好。
三日后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离开建章城北上了,潘永合作为领兵将领骑在马上,整个人无精打采,山里的那些杂毛可入不了他眼,想到要淋着雨进山搜索就一阵不愿,山里哪赶得上城里舒服,那艳香楼近来买下了不少稚女,还有几个“小官”,细皮嫩肉,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都被人炒到八两银子一晚了!
这潘永合人长得一身卷毛,一口大黄牙,离他近一些的官兵都被气味熏得憋着气走路,这人口味变态,好男风,军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士兵,都难逃“噩运”,身后的几个亲卫都是他精挑细选得来的,各个都带着不同的胭脂味。
才出城不久,天又下起了雨,浇灭了潘永合幻想,回过神来,挥动马鞭,催促底下人加快行军速度,到前面的镇子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