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狭路壮士勇,且听擂鼓音复回。
你来我往撕阵裂,盾破枪折势不让。
巨翎虫蛇纷纷避,逢敌人人作虎狼。
与君说取漠云道,又是石落人马翻,
怎敌他目眦欲裂杀气狂!
诗为事作,要说究竟是何战事如此激烈,交战双方又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就要从这个战场的地点说起了。
自古以来,雷州的雎国与成国,就把丹山作为自中部往北、直至雪岭的天然交界;丹山山势连绵,高峻险恶,几无缺处。唯有北部,有条不到十丈宽的山道,长约五里,沟通丹山东、西,名曰“漠云道”。
此道地窄路险、坎坷难行,夹道两侧,拔地青苍三百仞,削壁如割,偶有岩石滚落;虽不比一线天之天设绝险,那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所在。
先前,成国大将军孙良收到廉洪野求援讯息,疾率三千骑兵前往援救,便是欲从此路过关。只可惜,那烈风部族长潘谷拉早有防备,派一千人马,提前到此破坏道路,建设防线。依仗地利,令成国兵突破不得。
孙良苦攻多日,终于有一天杀溃蛮兵,领着上百属兵,当先追出了道口,举头一望,就是无数弓箭从四面八方朝他齐射而来,吓!原来是潘谷拉领着大军已经赶到,先前蛮族守军只是诈败,专门在出口等着他呢!
成国兵虽然也堤防着出道口会有箭雨,哪料攻势如此猛来?那顶在前面的盾兵,片刻便支撑不住。数百人后阵作前阵,便向后退却。
可这时,一道奇异哨声突兀响起,成军阵中,登时人仰马翻,原来是那兽灵贵今暗中施法,令成国战马躁动,乱象频出,便是撤也撤不安稳了。
潘谷拉见计划施行得当,再不稍待,指挥蛮军尽出,追击成国败军。
孙良策马疾逃,那些落了马的,便就地持枪抵挡,一时狭窄的山道中,马嘶人沸,乱泱泱一片,不多时,就让蛮军清理干净。
蛮将旭日干、巴布二人带着贵今,继续领兵追击;一路上贵今口哨声不断,阴恻恻似幽灵索命,于岩壁间回荡不绝。
可追出三里后,二蛮将仍未追到成军踪迹,想他成国数千兵马皆在道中,拥挤堵塞,骤临大变,怎可能撤得如此之快?心中便暗生不安。
正当这时,一股大风浩浩荡荡扑面而来,在谷间如怒如嚎,吹动两壁青苍摇晃,落叶纷纷,更有些年纪小的蛮兵直接被吹飞起来,显然是有善使风的法师在做法。
旭日干、巴布观察军阵,见没有士卒被割伤,便知那法师不能形成风刃,道行并不甚高,只是凭靠地形、风力大些罢了,心中便不惧怕,继续命令士兵追击。
可他们未能前行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数声惨叫,二将查探情况,竟是漫天黑黢黢的东西被风吹了过来,兵兵乓乓地落,砸伤人头。等风停了,二将领再定睛一看——
阵前阵后,乃至军阵之中,遍地都被洒满了刺马锥!
陷阱!
二蛮将心知中计,领兵便撤,可这时,半空传来一句:“歹贼,休走!”声若沉雷,直惊得蛮兵三魂直冒,循声望去,但见一颗大石滚滚落来。
旭日干拔刀砍裂大石,仍有若干碎块砸落阵中,引得一片哀嚎。此时再抬头,方见到了那操石之人,正御剑半空,须发怒张,一身黄袍在风中鼓荡,手执土黄仙剑,正是侠义道长老“土地仙公”乐仲。
原来,乐仲自那日探查到兽灵失力,便率领侠义道余众赶来漠云道,先一步与孙良会合,把廉洪野的遗嘱尽相告知。
孙良便依计行事,佯败诱敌,待蛮族追入,凭风力将刺马锥洒满蛮族阵中。待乐仲出场砸落巨石,孙良又领着脚穿铁质军靴的精锐弓兵,重回道中,隔百步射出了阵阵箭雨。
山道路狭,蛮军不能左右逃躲,任由弓箭宰割,这正是——天上无处躲,地下遍地钉!登时退势大乱,前挤后拥,也不顾同伴不慎刺穿脚底的声声哀嚎,乱腾腾逃出了山道。
只这一接阵,蛮军便死去数百人,更有上千人脚底穿伤,在医好前是站立不得了。
而孙良也见好就收,退兵布置起防线。虽然是取得了初胜,蛮军毕竟是人多兵强,高手众多,而成军这边,即使孙良自己也只堪堪四品,只得采取守势。
潘谷拉见到原本计划一战即克的成国军,竟令自己吃了亏,心中大怒,即刻命令军队清理山道,继续进攻。自此攻守异势,成军利用易守难攻的漠云道地形,多次打退烈风部,扼守成国国门。
如此鏖战数日,到了今天,双方兵马又是挤在狭道里一派好杀,最后,蛮军勉强攻出了道口,孙良急令四方箭阵围射,蛮军攻势渐颓,只得退了回去。
战后,孙良与乐仲策马巡视兵营,听得伤兵哀叫,尸体运送往来,这位大将也是愁眉不展。军中伤损已经接近一半,再打下去,终究是耗不过兵强马壮的烈风部。
而且——孙良瞥向旁边的乐仲,这个老人此刻已经全无最初温厚模样,筋脉突出,眉目含煞,不知是用了什么禁术,才在这些天撑住了潘谷拉率领的众多高手围攻,可显见的不是个长法。
环顾战场,孙良伸鞭,指向地下蛮族尸体,道:“到了今天,这些马贼依然精力壮盛,显然是不缺粮草。若是只凭他们先前劫掠的民粮,不可能支撑这么久,这背后,恐怕还有别的部落在提供援助。”
乐仲点头应道:“不错,先前老夫与廉将军商讨,也以为炎流部与烈风部同时出现在雷州,绝非偶然,这两个部落,分属东、西汗王,虽未共同作战,但行动遥相呼应,背后应有两汗王的共同授意。
别说这草原上的敌人了,就是和海上的夜叉,他们也能隔着几千里联起手来,在我们还一无所知的时候,这世道早就天翻地覆了。
这些天,尚且没有见到夜叉和食象蛇的影子,想来是正穿梭在万目河上,拉引船只,给山对面的那些马贼供着军粮。”
“长老还能撑多久?”
“不长了,不过老夫死的时候,一定把这山壁劈下一块来,堵死这条道。就算他们能作法清理落石,也定要费去不少功夫。届时将军要守要撤,都有转圜的余地。”
“长老……”
“将军!”一名斥候飞快跑来:“蛮军又攻上来了!”
孙良和乐仲连忙前去查看,只听大地震动,轰响如雷,一座石巨人从山道中走了过来。
它巨大的躯体几乎将山道左右填满,影子投下来就像一片云,遮覆了狭路的天空,谁敢挡在他的前面就看不到一点儿阳光。成军搭建的防御设施在岩脚下被摧枯拉朽地踩碎,仿佛它就是从地狱走向人间的魔鬼。
乐仲见状大怒,剑头聚沙成石,向石巨人腾空飞射,可未及撞上石人,血红色的刀光在石人头顶迸发,向巨石率先迎上。
“砰!”
巨石崩裂,烈风部族长潘谷拉从石巨人头上一跃而起,血红双刀竖劈而下,与那腾空直上的土黄仙剑狠狠相撞。
“铛!”
两人一触即分,接着潘谷拉依仗石巨人和两侧岩壁,施展轻功,与御剑凌空的乐仲,在半空接连拼招。
乐仲虽气力不及,但一心死战,气势不弱分毫。
眼见潘谷拉刀光越战越盛,乐仲越战越退,石巨人和跟在后面的若干蛮兵步步紧跟,乐仲心知时候已到,剑上骤然仙光大盛,一身灵力如燃,牵动两侧山壁摇颤,正是土灵术·龚葬。势要把敢跟来的蛮军都埋在这条路上。
潘谷拉见状不退,只因临战施法,容易露出破绽,他只要一息机会,砍死这个老头,剩下的,就都好说。
而正因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谁都没能分心注意到,天上的云,不知何时,聚拢了。
乐仲从指缝到耳朵都开始往外渗血,可仍然撑着一口气,与潘谷拉拼刀不倒,潘谷拉一刀一刀,紧逼不舍,不求打断施法,只为要亲眼看到这老头的死状。即使眼见两侧岩壁,碎石抖落,也不为意。
毕竟,就算这山壁崩了,也只能砸死些普通士卒,而伤不了他。
乐仲渐渐防御不住,便放弃守势,望向双刀合并向他捅过来的潘谷拉,准备好用最后的灵力和自己的身体织就石笼,至少在岩壁崩塌的时刻把潘谷拉给困在这里,让他也挨石头砸一砸。
兽衣红刀的男人飞过来了,那双恨不得要盯死自己的眼睛,近了,更近了……
乐仲举剑欲喝,可对面那双眼睛却在最后突然转向了上方。
接着,一股云气竖直贯进了漠云道,乍然崩散的白气,淹没了一切!
一瞬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乐仲最后见到的是潘谷拉的身影隐约向下坠去,然后四周就都是寒气凛冽的白。
他的龚葬术施展成功,使人目盲的雾气中巨石崩落,只有惨叫声在空无一物的视野里回荡。
乐仲自己也失了力,身体向下飘坠,却有一只手从冥冥中抓住了他,拽着他向后飞出了漠云道。
飞回成军阵中,侠义道弟子和孙良立刻围了上来,乐仲自己更是立刻转身,看向带回自己的人——
明珠挽成灵蛇鬓,云袍织就素心人。
娥眉淡扫江心月,却是有道真上人。
乐仲见救了自己的是个中年道姑,奉礼谢道:“老夫侠义道长老乐仲,承蒙仙姑出手援救,不知仙姑高姓大名?”
中年道姑同样奉礼回答:“天云门掌教,尹长画,见过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