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尹掌教,莫怪有这般好法力!”乐仲高声赞扬,早在多年前,他就听说过,易国有个用仙术强化身体来战斗的女仙师,领着一门的道士修炼如何与妖兽肉身相搏。
有好事者说这女人出师的时候,经受比武考验,把她师父天云道人揍得三个月没下来床;后来她师父终于能下地了,她恼怒师父小题大做,故意演戏污蔑她女儿家的名声,一顿揍又把她师父给送回了病床上。
虽不知事情真假,但在雷、永诸州,尹长画都可谓小有名气。
“长老谬赞了。”尹长画谦谢。
接着,乐仲又向孙良等人解释了尹长画以云剑击退潘谷拉、助自己脱困的事,成国众人自然连声道谢,尹长画也一一回礼。
“还不知仙姑是缘何至此?”乐仲发问。对方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这么个偏僻地方,显然不会是来云游的。
尹长画闻言,神色一肃,道:“实不相瞒,本座此番是为寻人而来。”
“哦?”
尹长画眼中透出关切神色:“上月,我易国天水城遭到蛮族袭击,炎流部现身城下。本座在敌兵退后,便离开天水,打算前来雎国,找廉洪野将军商询北国防务之事。
但依情报寻至雎国境内,本座竟遇到雎国溃兵,言廉将军已经与蛮军接战。本座复寻至万目河附近,查探到蛮军行踪,一路追踪至此。初来便见到长老正与蛮族交战,故稍献薄力。”
尹长画说着,乐仲与孙良等人的脸色却是一下子黑了下来,尹长画心里咯噔一声,强作镇定,道:“侠义道远来北国,当是也与廉将军有关?若果然有将军的消息,还望告知!”
“尹掌教,”乐仲沉声道:“你去到万目河的战场,可曾有什么发现?”
“这——”尹长画回忆起自己在万目河畔的见闻,娥眉微蹙,说:“本座见到了很多没有处理的士兵尸体,还有……地面下都流淌着诅咒,就像是那柄天下第一的咒剑,已经解封过了一样……”
乐仲和孙良听了,彼此望望,都是耸拉的模样,最后,还是乐仲先开口道:“不必说了,老夫已经明白了——尹掌教,如你所言,我道确实是受廉将军所邀,才来到北国。而且,在万目河边的时候,我道就与廉将军并肩而战……”
尹长画闻言惊喜:“那他现在也在这里了?”
“不,廉将军并没有从万目河边逃走,而是已经为国……捐躯了!”
蹬!
尹长画的心一下子停跳了。乐仲之后娓娓介绍了万目河一战的详细情形,尹长画越听越心冷,突然扭头嘶吼一声:“孙良!”
乐仲一惊,不明白这道姑为何突然有此失态的反应,而被叫到的成国将军却只是闭上眼,点了点头。
霎时,一口血猛然喷在了他的脸上,孙良惊讶睁眼,面前的仙袍道姑竟然一霎间眸光黯淡,往地上摔了下去。
“尹掌教!”
左右手忙脚乱地要把尹长画扶起来,斑斑血点的道服中却没有回应一丝力气,女人已然昏死过去。
……
入夜,烈风部大营
蛮族十二位部落族长无论去往何地,都会带着自己的大帐,蛮族人没有固定的住地,大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乡。每一天,石与火的子民在这片大地上迈出的每一步,都叫作征服。
烈风大帐中,火把的光时而盘旋,时而扭动,仿佛拥有着魔力,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但是,站在帐中的风影卫们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真正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那个头戴鹃冠、身穿红衣的使者。
他来自一个黄金的帐篷。
“族长大人,以上就是火汗王全部的旨意。”使者口中说道:“汗王的耐心是有限的,望族长不要辜负汗王的期望。”
使者走了,离开的每一个脚印都在地毯上烧出了一个漆黑的洞——“离火之印”,这个法术象征着火汗王最严重的警告,代表着今后不会再有使者来访——直到被访者能够修正自己的错误,或者是迎来可怕的惩罚。
潘谷拉坐在大帐的正中,面色阴沉得可怕。
糟透了,即使他早就预知这名使者的到来,也感到糟透了。
雷州的战报已经传回了黄金大帐,他杀死了廉洪野,这个消息让整座草原为之振奋,但却唯独不能让汗王感到满意,因为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在战略目标之内。甚至惹得汗王动了怒。
东汗王泰古罕,名义上统领着蛮族六部:十日、毒火、暴雪、落星、啸海、烈风,与西汗王交战数十年,这样的累世深仇,可不是单单为了一个北国的将军而和解的。
蛮族真正的目的,这一切变动的源头,是那个来自寒山、穿着破碎天袍的“神使”。
在大约半年前,那位神使走进黄金的王帐,带来了寒山上的圣火,和来自黎州夜叉国的使者,宣称神明启示着嵩朝的毁灭,所有中原帝国的敌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共同去征服九州最肥沃的土壤。
他出色的口才说服了两位汗王,与夜叉达成三方合作,答应协力向雷州进军。
但没有谁会轻易相信累世的仇敌。二汗王非常审慎地约定,首先各自派出一个部落进入雷州境内,彻底攻打下一座北国的王城,作为根据地。
之后双方再继续派出相近兵力拓展战果,随时观察进展是否顺利,以此确认对方合作的诚意,以及这位神使带来的“神谕”是否真实有效。
所以炎流部的哈扎尔带兵向天水进军,他除了要攻下一座都城,还贪图着同时将北国元首一网打尽的天功。
而潘谷拉请战到此,却只是想要借这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战机,袭杀廉洪野,携功去向师父挑战,夺下马王的传承。
“九州至强”的名号并没有令他感到恐惧,师父早已失去了勇士之心,居然已经懦弱到不愿意参与蛮族内斗,亦或是十五年前六部精锐在天水城下的各藏私心、作壁上观已经让他心灰意冷——
即使不是如此,从他拿起血煞长刀的那天起,潘谷拉就坚信不疑,终有一日,他将会继承至强之名。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万目河一战获胜后,他只需要再攻下一座都城,完成火汗王的任务,就可以退出战场,回到石祖山上践行大计。
他在战后权衡雎、成两国:雎国向来以北国最强大的军力著称,即使败了一仗,潘谷拉对它剩下的实力也没有把握,尤其是寒叶城墙高城坚,在失去了大萨满以后,他在情感上很不愿意去打攻城战。
相较之下,成国的城防建设在北国垫底,主力也只有三千骑兵,正轻军冒进,凭借兽灵的奇功,一击可破。
这样一想,举世无敌的力量、名冠草原的荣光,仿佛都已经触手可及——
直到这条可恶的漠云道挡住了他!
自从他的进展停滞以后,西汗王就派遣使者到泰古罕面前,严厉谴责烈风部没有按计划一起向天水都城进攻,致令炎流部覆灭;
而夜叉的使者也来到汗王面前,痛陈烈风部虚报了雎国军的战力,让他们在支援烈风部时付出了太过惨重的代价——
虽然在潘谷拉看来,这只是因为夜叉们一打起仗来就没了脑子,不知进退,自己也就乐得让他们去担当消耗那只亡灵大军的主力——总之那个海祭师声称,在见到成果前,绝对不会再参与到蛮族的战场上。
这样,在泰古罕看来,潘谷拉就是为了一己私利,将他这个火汗王置于受各方责难的不利境地,自然是要雷霆大怒了。而潘谷拉也只能加紧进攻,争分夺秒,再用一场胜利去平息王的怒火——
可是随着那一柄云剑从天空降落,他的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大帐里,潘谷拉腹部的伤口,依然在鹰王袍下隐隐作痛。即使萨满们已经用尽了秘药进行医治,也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让这道云剑留下的创口彻底痊愈。可他没有这个时间了。
狭路作战,本就倚靠强手。那个挥弄石头的老头还没死,如今又来了个操纵云剑的二品仙师,要快速攻破漠云道,已经不可能了。
“啪!”杯盏在他手中捏碎。
“查干,”潘谷拉声音阴沉:“把啸海部的人带过来。”
闻令的萨满立刻走出帐去,不一会儿,一个面容显老的中年男人就被领了进来,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帐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因此行止局促,来到潘谷拉面前,他扑身便跪倒,口中颂道:
“拜见伟大的烈风族长,来自啸海部的安格扎,愿海浪与风,永远为族长托起雄心的翼膀!”
安格扎说完,瞄向坐在上方的潘谷拉,只见对方眼睛里闪着冷光,他心底一寒,又马上把头低下去,胸口砰砰跳。
“你是从寒叶来?”冷漠的声音问。
“没错!”安格扎马上回答:“我等在异乡的王城,在田野上,在村庄中,游猎过十五个日出,蒙火母眷顾,为家乡收获了牛羊和谷粮。”
“那么,你们遇到了什么样的敌人?”
“我们没有看到敌人,只看到牛羊。”
烈风的族长一下子凝起眼眸,凶光摄人。
“嗯——?”
“他们把自己龟缩在城墙里,但襁褓中不会有真正的勇士。我们几次在城门前劫掠骚扰,收获都不少,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反抗。
那里的士兵战力孱弱,只是披着甲的绵羊,不堪一击,不配被称为敌人。他们的城防组织混乱不堪,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太少,真是想抓个机会窜进城里去狩猎。”
安格扎说着有些骄傲,可马上发觉了自己的得意不合时宜,便把语气一转,道:“当然,这都要感谢族长拔掉了敌人的牙齿和利爪,感谢烈风部伟大的胜利,族长才是最优秀的猎手!”
潘谷拉目光沉了下去,变幻莫测。
一样。
这是他近几天来,接见的第七个从南面归来的别部小头目,对寒叶情形的描述都一样。
待宰羔羊。
烈风族长的眼光重新凝聚。
“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开?”
“这——”安格扎为难说:“我们毕竟人少,尚不能翻越城墙;外面也不剩多少东西了,而且论时间——”
“但是猎物还没有收入网。”
“族长,您是说——”
“我部向来懂得分享,只要你们还敢于前往猎物的巢穴。”
安格扎闻言一震,接着全身都激动地发起抖来,几乎没有犹豫,他便已下定了决心,把头往地上重重一叩,喊道:“吾等愿意追随族长的马鞍!”
“噌!”
火把忽然腾起高高的火舌,所有在场的烈风部高层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热量。是新的火种,足以温暖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