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寒叶城以后,薛义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闻天死前发生了什么。人们只知道,闻天死后,薛义判若两人。
在薛家人眼中,他开始发了疯一样地彻夜练武,甚至挑灯夜读兵书。
在军队同僚眼中,他就像被恶鬼附身了一样,每一战都杀红了眼,甚至冲在主将廉洪野的前面,负伤不下阵,抢夺战功。
出入官场,他却又八面玲珑,广结善缘。完全不同于其他薛家武人清高自许、看不起文官的态度,他谈吐文雅、机敏风流,深受文官们喜爱,争着要把女儿嫁过去。百官都说,薛家的虎子终于开窍了。
只有京城的纨绔公子们有些许惆怅,他们曾在薛义回到寒叶以后,结伴前往薛府,要请“薛老大”出来,给他接风。可隔着门窗,他们看见薛义在挑灯细读一本圣人学的书。
第二天,满城疯传蛮族要打进寒叶城了,有的军官已经疯了。
他在开年军演上一个人杀穿了整张棋盘,又在全军演武中成为“军王”,得国主亲赐军王大氅。
再加上有薛家和闻家两大名门臂助,他很快便受到国主器重,步步高升。
三年后,薛义接替闻天之位,成为了新一任二卫副都指挥使。
——
武宣十年,薛府书楼前
“你还在呢?”薛信站在书楼大门前,面色冰冷,一如四年前。
“薛义在。”
“当初是你自己不在乎这里,轻易犯错,为什么现在还要求着回来?”
“因为,我必须要帮一个人。”薛义直视着兄长的眼眸,坚定说道:“我需要学习兵法,在那个人遇到难题的时候,给他出谋划策;
我需要学习文礼,来与朝中权贵打好关系,给二卫解决后方问题,让那个人没有后顾之忧;
我需要学习史籍,积累战例,了解蛮族的文化历史,了解敌人,帮助那个人完成向蛮族复仇的梦想。
无论任何时候,我都要做那个人可靠的支柱,所以,我需要学习很多很多的东西,一定要回到书楼里。”
薛信感到薛义身上迸发出强大的气势,令他无法逼视,乃避开眼光,小声嘟囔说:“跪着说话,就是硬气。”
一如他所说的,现在的薛义,已经在书楼门前跪了一整夜。
谁都没有想到,当薛义被漠云城的军官送回寒叶以后,他的身上带着还没有痊愈的伤,回到薛府,第一件事不是去自己房里休养,而是扑到他爹薛云虎面前,求他爹让他重新回到书楼里,在居家养伤的这段时间,听讲功课。
薛云虎拂袖而出,多少年的父子决裂,岂是能够轻易翻篇的。
薛义也没有多作求肯,而是径直走去了书楼门前,朝着门槛跪了下来。
那一刻,整个薛家的人都震惊了。
这个桀骜不训至极、连从军后都不收揽性情的天才,居然有一天肯低下自己的头。
薛云虎哼了一声,便扣上了门。
薛义从傍晚开始,跪到深夜,又从深夜跪到天明。
一夜未眠。
也许这一夜,府中没有多少人能够入眠。
直到清晨,薛信去薛云虎的房里请示后走出来,才有了第一个人来与薛义说话。
听完薛义的回答,薛信背过身,双手一推,打开了书楼的门。
“你进来吧。”
薛义愕然抬头,只见兄长薛信的背影,在门扉前不停地颤抖,就和他的声音一样。
“你赶快走!”
十二年后,这是薛信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武宣二十二年,雪岭山道,薛义、薛信兄弟二人领着百多兵卒,奋力厮杀,为乐仲等人拦截追兵。
在拦下七百多人后,终于不敌,人皆战死,只剩下薛氏二人还在重重包围中倚背而战。
枪尖所指,敌人莫不退却,可是两挺枪毕竟挡不住八方敌。
薛信大吼一声:“你赶快走!”就直冲着蛮军一个百夫长冲过去,拼着刀刃穿身,将那蛮族挑杀。
薛义见状,喊一声:“三哥!”也冲上去,把砍中薛信的几个马贼都给杀了。
薛信已无生息,最后的薛家将领独自在蛮军中鏖战。
筋疲力尽后,他也收起了枪。
手中做印,口中念诀。
他脚下的土沙扬起,迷的蛮军眼前一花,而薛义已化作一道影子,融入了大地里,整个人凭空消失。
蛮兵见状大奇,他们哪里知道,眼前的敌人不止是雷州有名的将领,更是北国第一的地行仙。
在经过短暂的谨慎等待后,蛮兵一窝蜂地冲上前,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薛义找出来,可是他们之中,最后一个有能力进行遁术追踪的长官,也已经被薛信挑杀,也就只能无可奈何了。
薛义像鱼游入海一样,在地下穿梭。
下一步该去哪里呢?他心中思索。
一条路是向北,去支援廉将军。但是天上的雪早先就已经停了,大狱神渊剑的魔力也已经感应不到了,这预示着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这时候再过去,遇到蛮族的众多高手,就是白白送死。
另一条路是向东,去找成国的孙良会合。虽然早前,他已经把这项任务托付给了侠义道,和手下的杜如虎、陈武夫他们,但自己这时候过去,仍可以增加任务成功的可能,而且这条路也要安全得多。
打定主意,薛义释放法力,游向更深的地底。
雪岭山下,万目河边。
朔风怒号,扑面如割。
遍野皆作尸山血色。
仿佛上万的阴灵虽然散去,但他们的怒火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嚎啕不息。
而活人的首领,蛮族烈风部族长潘谷拉,此刻正双手握刀,刺入那不再活动之人的心口。
他在人群背后,等到廉洪野的法力真正到达强弩之末时,才和大萨满乌合萨联手,终结了这位北国传奇武将的生命。
潘谷拉抽刀而出,眼前之人却尸身未倒。他把目光移到大狱神渊剑上,黑色的剑刃化作一股黑烟,袅袅飘散,自去建造它的下一座“剑冢”,等待它在下一个剑主的手中醒来。
潘谷拉脸色阴沉而沉默。
他想起了师父伊屠曾经说过:
万目河一战,他原本是有机会一刀就把廉洪野斩杀马下的,可是当廉洪野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他却从对方高举的黑剑上感到了压力,如果他那时候把剑的主人杀掉,那剑中失控溃散的魔力,会对他构成真正的威胁。
对这番话,潘谷拉一直是不信的,剑怎么可能比拿剑的主人还要危险?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是真的。
环望整片战场,廉洪野仅凭解封剑印所得到的法力,就击杀了超过一千个烈风部的男人,自身亦受创数十处,依然屹立不倒。
如果不是阴祟之力在阳间不能持久,鬼门闭合,这个数字只怕还要扩大。
这让他怎么能不恨毒了他?
又怎能不为他的死快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