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垂的白影在树林间左蹿右跳,一直往山上的高处而去。
赵水紧跟其后,渐行渐远,将众人甩在了后面。
他一手拉出腰间的陨链,转动手腕,将它往那白影腿上抛去。一头的利器向上飞转,眼见将要击到那人的时候,忽然那白衣往中间一缩,如被黑夜吞噬般,竟眨眼便不见了。
跃到白影消失的地方,赵水打量周遭几眼,眼角弯起。
他闭上双眼,静息以耳听四面——
草叶摩挲声、山鸟扑打翅膀的声音、溪流活水,还有……
赵水立刻睁眼,单腿在地上扫开半圈,大臂一挥,转身出手。
三枚铁片成排而出,往高处的一处枝丫间飞去。
一人从暗处翻转跃起,避开飞器。
赵水浅浅一笑。
果然。
他逼出了藏在暗处的郭垂,迎身而上。对方也不反击,只是一边抵挡一边逃避,很快,二人飞往一处空地。
周围没了枝丫的障碍,赵水拉出陨链陌听,握住一头甩转两圈,施力抛出。
链头紧逼那郭垂的核心攻去,他刹步回身,转手刚欲发力抵挡,下一刻忽然看清了逼近胸膛的陨链,骤然停手。
“啪”的一声,他竟强行收力,立身低下头行礼。
赵水始料未及,两手往回抓陨链,却已来不及收势。
“小心!”他慌忙叫道。
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链头前冲,距离郭垂胸口只剩一寸之近。
忽而,旁边林中穿出一人,行如飓风,转眼间便将他卷到一旁,躲开了陨链。
郭垂抬头看见拉开他之人,立刻躬身说道:“门主。”
“行了!老子呢,玩儿得也差不多了,再耍下去可别把他们整疯。想办法把人都逼回去吧。”开阳门主摆手说道,“这群娃娃,胆子太小啦,我绝招一个还没使呢。”
“是。”郭垂应道,转身的时候将赵水由上到下看了一眼,才跃入林中往回去了。
赵水平下心跳,将追逐时熄灭的火把重新点亮。
“开阳门主。”他行礼说道,“多谢门主出手。”
“放心,我不出来你也伤不着他。不过见着我你小子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开阳门主背着手走近,一脸不满的说道,“真没劲儿……”
赵水尴尬地笑了下,回道:“毕竟弟子在追人的时候遇到您,也不是第一次了。”
开阳门主仰脸哼笑一声,然后瞪着略显好奇的眼珠子,看向赵水问道:“说说吧,怎么发现的?”
“第一次出现白影后,晚辈发现树枝上留有被线丝拉扯割出的痕迹。于是猜测或许与皮影戏差不多,那人应该是利用线绳,同时操纵多处用白衣制成的假人,来混淆视听。”赵水答道,“至于真的人,身着白衣突然消失,黑夜中人的眼睛会习惯性地寻找白色,所以很容易忽视躲在暗处的黑影。方才那股喷墨,将那二人染得一身黑,提醒了晚辈。”
“呵,还可以。”开阳门主点头道,“那你又如何知道,郭小子是星门中人?”
“晚辈胡猜的。”赵水谦虚道。
“胡猜也有个胡猜法,说来听听!”
赵水拱手回了礼,答道:“其一,白衣掠影虽巧,稍有不慎便会露馅,所以大概率有帮手。而我们第一次遇到的人便是您,说是在备礼,可练场既无处取水火、又不便拿豆子,倒不如直接在餐堂前的院子里练手来得方便。估计老苏也奇怪这一点,想到了什么才去问您的。
其二,就是失踪之人。晚辈不信鬼神,所以小艳子等人大晚上的出现在林子里,只可能是他们自己在装神弄鬼。而且一开始失踪的十几人都是复试落选之人,后来卫星同与老苏不见,想必……应是已经先通过了终试。毕竟,谁失踪,还会连带着日常的衣物也一起不见?
其三,此次上山,在下遇到了许多能人异士。最开始看到佐考们窝在丛林里观察贼人的时候晚辈便奇怪——蹲守的人相比于山下贼人已然不在少数,他们既是上届通过星考的前辈,岂会如此无用?
那所谓的贼人围山,只怕是为了留困众人,进行第三轮的终试吧?”
开阳门主摸着仅有的几缕胡须,哈哈笑了两声,招招手道:“你倒是看得清楚。没错,卫连一直护卫世子,那小子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复试刚结束他就嗅出不对劲儿了,当然得赶紧把他关起来。苏承恒也是个好娃娃,自己撞我这儿来,就不能让他走咯!”
说着,他向赵水一挑眉,问道:“你们还有谁猜出来了哇?”
“在下身边的,付铮星同应该知晓了,只是毕竟星门终试,便未曾多言。金星同随我们调查,也想明白了。还有赫连世子——他应该早就发现,只是未被藏起……”
“诶,你别多想,我们可没徇私啊!”开阳门主直摇头道,“那世子精得很,一发现是我们捣的鬼,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谁抓得住。”
赵水闻言,忍不住笑了。
开阳门主将脸微微后仰,抖起腿打量着他,问道:“你小子,这陨铁陌听哪儿来的?”
“这个——付铮星同所赠。”赵水两手捧起陨链,回道。
这陨链乃开阳前门主所赠,怪不得那郭垂前辈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停手。
所以,陌听是众人皆知的名器?
赵水汗颜,没想到付铮出身名师之门,送的这礼,也太厚了些……
“哦——她送你的。”开阳门主摸着下巴寻思道,另一只手扶着腰,仰起脸笑道,“你小子不错,够机灵。模样嘛,勉强及我一半儿,怎么样,考不考虑做我女婿?”
“啊?”
对于他的“提议”,赵水只以为这门主又在随意开玩笑。
天下谁不知道,开阳门主的闺女可是要嫁与赫连世子这位未来的城主,就算他肯嫁,赵水也不敢娶啊。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生于深山、不沾俗尘之人,根本不相配嘛。
“得您赏识,晚辈惭愧,怕是高攀不上。”赵水笑着低头回道。
“呵,又装客套。”开阳门主回道,背过手往林中大步过去,“走吧,那群瓜娃子应该也被赶回去了。哎呦,真困……”
赵水走在他身后,远远跟着丛林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往回走去。
等众人出了林子,天已蒙蒙亮。
房舍旁、墙角边,经历一整晚“夜爬”的人或坐或躺,有的还受了轻伤,一个个像是打了败仗似的,没精打采地瘫了一地。
而屋中那些没跟着上山的,也同样经历了一夜的提心吊胆,早早便在外面张望。
赵水从林中出来时,一眼便瞧见了道旁的苏承恒。
“好久不见呐,老苏!”他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笑道。
苏承恒一如既往地闷声不言,但始终翘起的嘴角透着隐隐喜气,看上去即便走了一夜的山路,依旧神清气爽。
“这几日过得怎样,是不是名额已定,让你乐坏了?”赵水取笑道。
“休息得很好。”苏承恒回道,看了眼一身尘灰的他。
赵水不得不承认,若论气人的功夫,苏承恒绝对比他更胜一筹。
“得了,我也得去休息休息。”他拍拍苏承恒的肩膀,说道。
往前走了没几步,空中突然“咻”的一声,闪起一束烟火。紧接着又是两下,声响很大,光芒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也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慌张地一边往山上跑来,一边大声喊道:“山下贼人攻上来了!”
“快逃哇……”
“保护好伤者!”
赵水略一蹙眉,立即往喊声的方向快步跑去。
见其他人汇涌成一片往大道上跑来,他头一抬,翻身跃起踏上房头,跳过一排排屋舍,在下坡的一根松木上站稳了脚。
不远处的山道上,果然有一股阵势浩荡的队伍,正有条不紊地上山。
“情况怎样?”苏承恒随后赶来,问道。
“你说呢?”赵水回头笑道,身子一松,坐在了枝干上,悠然地晃荡起双腿。
苏承恒看了眼山道,也松快下来。
虽然他们的打扮都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模样,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器刃,但那规矩的姿态、淡然有序的队列,完全不似要杀上山来的恶人帮。
那应该是——苏承恒的胸口淌过一丝难得的雀跃感——宣布星门大考结果、迎接新星门之人的队伍。
“有信心吗?”他低头问道。
赵水本已累得没心思去想其他事,感受到苏承恒的目光,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
思绪仿佛迅速兜了个圈,回来时,勾起了他心头的波澜。
三试一晃竟过去了……
比起思量自己,此时闪入脑海中却是这些天认识的那几个人——
应该,可以和他们一起吧。
“放心。”见他有些愣神,苏承恒以为是在为自己忐忑,说道,“求贤若渴,以致太平。星门不会放过你的。”
这人是在说俏皮话吗?
赵水嫌弃地笑了一声,拍了下他的腿弯道:“走吧。”
两人跳下树枝,此时佐考们已在召集众人,彩旗招展,曙光四照。他们走入被聚集的人流中,往练场的方向走去。
留在山中的二百多名试者,再次站在一起,各人神色百样,整个场地的气氛肃静而微妙。
赵水环顾一圈,没找到付铮他们。
然后他看见人群对面,七八名星门前辈缓缓走上了高台。
除了开阳门主东张西望地瞧着底下众人,还有星考时见过的几位正副门主外,赵水看见苏承恒的父亲苏伯父也来了。
他扫视一圈望见这边后,露出欣慰的笑容,隔空点了点头。
赵水不敢确定他这笑容是冲着苏承恒,还是冲着他们俩。
“咚咚咚!”
传来锣鼓三声。
“辛苦各位了。”最先开口说话的,是赵水初试时碰见的那位天枢门人常安,“容在下代表星门在此通告,此届星门大考,至此已全部结束!复试二百一十人,通过一百一十二人,经终试遴选,淘汰四十二人,同时根据个人表现从复试落败的组中选出七名,此届星考,共有七十七名弟子正式归入星门!”
语毕,底下稀稀落落地响起了掌声。
被终试“折磨”数日的试者们说不清是一肚子委屈还是紧张,一个个的兴致都不似先前那般高了。
常门人往回退了一步,看向苏清远苏副门主。
苏清远微笑还礼,而后面向众人,语态平稳地说道:“各位,星考结束,所行所言已成定势,无论结果如何,勿再自扰。星门大考,历年历届规定年岁皆为二十又几。除了这个年纪是修习起步的最佳阶段外,星门更看重的,是各位此时未消的少年心性,亦有辨别是非对错的能力。
终试中,面对的虽是假象,但其中经历,却是将来可能会真切遇到的境遇。危境之中,如何保持清醒、如何自处与合作、如何施展一臂之力等等,皆在考量范围内。对错不多言,感受自知,各位年纪尚轻,前途开阔,此次入门之人也只是先通晓了一层而已。希望各位保持初心,将来必成星城之幸!”
他的语调和苏承恒一样的平稳,但更有力,使人听着心觉信服。
这一次的掌声比先前更响了一些。
“苏伯父所言,真是言简意深啊。”赵水笑着向苏承恒低语道。
“历年一样的说辞。”苏承恒回道。
一阵骚动过后,台上的常门人展开手中一卷红纸,上前说道:“本次星考,以个人能力与品行择优遴选,按终试入选顺序列出七十七人名单。请报到名字者上前领取星门玉佩,如有异议,当下提出——第一位,卫连!”
开始了。
卫连走上前去,一向如石头般不动声色的他,此时的眸子里竟有一瞬亮光闪过,但很快被再次深藏在沉默的表面下。
一旁的天权门柳副门主从佐考端着的盘子上挑出一串玉佩——与他们星官一样的刻有北斗七星的白玉,将它放于卫连捧起的双手上。
“第二位,赫连破!”
赵水在台下看着,只觉又将是个漫长的“磨人”过程。
毕竟经历过初复试两次艰难地压线而过的他,只能奢求这次若得以顺利通过,至少不要再是倒数前五让他备受煎熬了。